講了許多譚家以前的往事以后,譚老爺子才開口道:“煜文小子,老頭子講了這么多,是想要告訴你。文化確實需要我們去傳承,可不能夠成為束縛我們的根本。
我們人啊,首先要有生活著,才能夠去做別的事情。
而生活是拆分來看的,先要生存才能夠好好活下去。無論是生存還是好好的活下去,都需要錢。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是寸步難行。老頭子以前是鄙視那句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分錢鈔一分貨的。
只是這些年的所見所聞,確實是這個道理,這個道理擺在明面上卻不被人認可。因為他們害怕面對自己內心的拷問,如果認同了代表他們做錯了很多事情。
這么多,你月陽叔一直以為我還在怪他放棄了京劇。其實沒有,一點都沒有。因為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沒有他當初作出的從商決定,只怕我們譚家這一大家子人都要去喝西北風。”
譚老爺子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嗓子有些不舒服,喝了保溫杯里的水后繼續(xù)講道:“你也是同樣如此,你也有了家人,何況你已經三十歲了。你需要考慮她們,就算你放棄京劇沒有任何人能夠責怪你。
當然,從我這個老頭子的私人感情來講,我是不希望你放棄的。
不是說我這個糟老頭子自私,就知道自己過安逸的生活。是我知道民間京劇就只剩下幾家了,而你何家在清代就是以京劇出名的世家。
你太爺爺在世的時候,外人雖說對他人品有所質疑,可只要站在臺上大家都愛看他。傳承到了你爺爺一代,并不是說你爺爺?shù)哪芰Σ恍校皇鞘赖雷兞耍攀沟煤纬鐦撬〉摹?
你父親就不說了,到了你,現(xiàn)在京劇的受眾你也是清楚。你何家要是離開了這個行業(yè),民間的京劇那就算是落幕了。
往后想要看戲,只能夠去國家京劇院看了。但是,國家京劇院這種政商協(xié)作的舞臺,卻再也不會有當年徽班進京的那種格調。
無論是你,還是外面的人都應該記住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話,那就是曲藝在民間。”
何煜文聽完,雙手十指交叉,臉上的表情很是復雜。
他很多時候都想要放棄,他繼續(xù)京劇的原因老實說,不是說要傳承。他是想要承擔自己父輩的責任,他們沒有放棄,自己是何家獨子就更應該秉持著他們的心愿。
可他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放棄了何崇樓,這個世界就會崩潰掉。
他就算不在了,地球照樣圍著太陽轉,每天的早晨太陽還會是從東方升起,不會因為他的感受和行動而有所改變。
當年徽班進京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況,他不知道,何家先輩知道,所以建立了何崇樓。
至于自己太爺爺?shù)拿暎渭业淖訉O也許以往很忌諱別人擺在臺面上來,現(xiàn)在已經沒有多大關系了。
這樣的事情可能因為時代的發(fā)展,他們已經見得太多太多了。
當年何煜文的太爺爺何崇樓,在十七歲的時候便已經成親,娶了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女人。
何崇樓也是借助這個女人身后的背景和關系開起來的,那為什么不說稱她為太奶奶。
其實,她不是何煜文的太奶奶,按照名義確實也可以稱呼她為太奶奶。
何煜文的這位太奶奶因為不能夠生育,使得何家一直無后,何煜文的太爺爺剛開始卻是沒有在意。
直到民國時期,何煜文的太爺爺帶回來了一個女人,同時也和自己的發(fā)妻離婚迎娶這個女人。
前一位太奶奶自然沒過多久就郁郁而終,而當時年邁的太爺爺和何煜文這位親的太奶奶沒過兩年就生了何煜文的爺爺,當時的太爺爺已經快七十歲了。
不過也因為那段時間,國內一直處于內亂,兩人也只生了何煜文的爺爺。
一九三二年何煜文的太奶奶再次懷孕,生了一對雙胞胎,便是二爺和三爺。
太爺爺是在三六年過逝的,二爺在五零年去內蒙死的,就剩下爺爺和三爺相依為命。
而太爺爺這個污點幾乎伴隨了他的一生,而太奶奶在沒有嫁給何煜文太爺爺?shù)囊郧耙膊⒉还獠剩耸菤g場女子,也就是清倌人。
這便是何家的家族歷史,堪稱一部狗血劇。
小時候,何煜文的爺爺還講過。自己那個最初的太奶奶,臨死前咒過何家人不得善終。
從何煜文那個親太奶奶到二爺,包括自己的父母以及現(xiàn)在陷入極大困境的云峰叔,好像都陷入了這個詛咒里面。
這算是因果報應嗎?
當然,何煜文作為一個留學美國的高材生,肯定不應該相信這樣的事情的。可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注定了一樣。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差點妻離女散。
何煜文深吸了一口氣,回神。
譚老爺子一直看著何煜文,他知道現(xiàn)在他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
可無論怎么樣,他都支持何家這小子,因為很難有這樣他欣賞的后輩了。
……
離開譚家,誰也不知道他對譚老爺子最后說了什么。
可無論譚老爺子還是何煜文,臉上的表情都非常的復雜。
在譚家內院,譚月陽跟在父親的后邊進入了里屋。
譚老爺子看著兩個鎖著上了灰的大木箱子,神色有些傷感。
他對著自己的大兒子說道:“有時間了,把這兩個箱子都送到何崇樓去吧!”
看著父親杵著拐杖,有些佝僂的背,譚月陽有些吃驚,連忙說道:“父親,這些都是您一輩子的寶貝啊!”
譚老爺子陷入了回憶的神色,想當年他也是北平有名的武生,只是后來一家從商以后就很少上臺了。
這箱子里面裝的都是當年登臺表演的器件,可以說陪了他一生。
譚老爺子轉頭看著譚月陽質問道:“難道給你,你用得著?”
譚月陽呼吸一窒,知道老爺子生氣了,連忙恭敬的答應了下來。
只聽譚老爺子走出房間,拐杖杵地的聲音清晰可聞,喃喃道:“留在我手里就是個擺設,只有在何崇樓它們才能夠發(fā)光發(fā)熱,它們也想要發(fā)光發(fā)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