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憐兒從來不會認為有人會養廢物,她父親是這樣,郭嫵應該也是這樣。
化雪的時候,天可真冷。地上濕滑,按理說有孕的婦人是不宜出行的。只是為了做一條值得主人喂養的狗,周憐兒還是小心翼翼的踱步慢行著。
高臺殿階梯高橫,任誰爬上去都要廢些氣力,也是在提醒帝王,莫要耽于享樂。
周憐兒懷孕之后,攀爬于她而言就更加耗費氣力,她有些微喘,在門口平息了一會兒,她才走進殿內。
“妾參見娘娘。”
“坐吧,到底是有了身孕的人。”
“娘娘,妾有一計特來獻上。”周憐兒觀察了一下郭嫵的臉色,又道:“昔年里,太祖皇帝的雉太后曾經有一個很寵愛的梳頭太監,可是后來有一天,那小太監被活生生的亂棍打死。只因為雉太后的貼身宮女那日為雉太后取下發釵之時,手上的傷口立刻疼痛不止,最后要砍掉整只手……”
郭嫵睥睨著她,開了口:“你不會……想讓本宮這樣對付陳后吧?”
“娘娘誤會了,娘娘認為移花接木之計和苦肉計何如?”
“嗯?”
“這樣手段,如果是對陳后直接下手,中間層層疊疊,免不得會留下把柄。何況有畫梅、畫蘭、畫竹、畫菊在,不能輕易得手。但是,若是將此計移花接木,反咬陳后,陛下與陳后鶼鰈情深,定然會為她隱瞞,不會深究。配合苦肉計使陛下厭惡陳后,沒了陛下的寵愛,陳后定然……”周憐兒沒有多說一個不該說的字,只是在等郭嫵回應。
“接著說,本宮聽著呢。”
“若是要事出有因,那么必然得是陳后有利益沖突之人。麗妃娘娘您,德文世子妃娘娘,還有……懷有身孕的臣妾。麗妃娘娘若是以身試險,很容易被懷疑,而德文世子妃娘娘……和陳后是昔日閨中密友,只有臣妾……”
郭嫵笑了笑,說:“怎么?難道要本宮拿你下手?”
“回稟麗妃娘娘,只有皇后娘娘能用金器……故而……”
“哦……,除了皇后,尋常婦人只要發上簪了銀器都能立刻發現……倒是無妨。”郭嫵有些詫異,皺了皺眉。對自己都能這么狠的女子……對他人……
人們都認為母親是偉大的,很難想象,只有肚子里的孩子還算有些價值的周淑容會以身犯險。沒有人會懷疑周憐兒,她要爭,爭不到陳后身上。
郭嫵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什么與世無爭的白蓮花,她就是嬌生慣養的魏紫,艷壓群芳。
“如何讓陛下認定是陳后所為?”
“上屋抽梯。誘敵之計,自有其高明之處。陳后不是那么容易上當的,所以,應該先給她安放好梯子,故意給以方便。等陳后“上樓”,進入已布好的“口袋”之后即可拆掉“梯子”,一舉殲滅。”周憐兒知道郭嫵有多聰明,沒必要在她面前班門弄斧,所以沒有吞吞吐吐,直接說道:“相信麗妃娘娘也能看出,陛下十分信任陳后,所以不如讓人誘導陳后的貼身女官,由她替陳后部署一切,只要陳后一個指令……那事情就是陳后做的。”
“去辦吧。”
聽到郭嫵的話,周憐兒欣喜不已……看來,自己這是要立下大功勞了。
說的容易,做起來未必輕巧。光是獻計,郭嫵身后的那么多謀士都不是吃素的,要有所作為才能討主人歡心。
周憐兒先是找人去了綠夏的都城中的家,讓她的二姐在下次會見之時給自己的妹妹獻計。又怕她不機靈,又提點她要記得向綠夏提到,應該先替陳后準備的萬事俱全。
黃金百兩,足夠讓親人反目成仇了。
宮女每半年會見一次家人,每三個月都會有會見時間,不同宮女不同排列。綠夏是年節后第一批會見家人的。
“小妹,這些年辛苦你了。”
“二姐,你這說的是什么話。不知道小鷗近來課業可好?我苦點累點沒有關系,要是他日他能高中,才真的是光耀門楣之時。”
“他很好,他也會一直記得他小姨的好的。這是阿娘給你繡的鞋墊,怕你成日里站著辛苦。還有這白糖糕,你快吃,你愛吃這個。”
“二姐……你今日怎么有些奇怪?”
“這……許是我最后一次來見你了,小鷗要去南方拜師了。”
“怎么突然就要去南方呢?”
“近日衛翁廣招學生,他門下皆是高徒……”
“那可是需要很多盤纏的……我這些年攢的嫁妝過幾日托人送出去……”
“不用了……”她二姐有些心虛,只道:“你姐夫的舊友在南方,會接濟我們的。”
“啊……到底不是一家人……”綠夏有些擔心。
“我今日還有一事要告訴你。你看看皇后娘娘這些年來,待你這樣好,我聽說娘娘還未能有所出,我這有幾個偏方,你可以讓娘娘試試。”
“二姐……你……言之有理。”
“在月事干凈后第四天或者第五天,將月季花根加入四斤水浸泡半個時辰,然后煎到只剩下一半關火,把藥倒入紫砂鍋內和雞一起煮,一天內吃完,可分次吃,吃完為止,切記在每次吃完后三小時內不可進食任何東西,包括水也不能喝。還有這是我為娘娘在大佛寺求的幾個符紙,放娘娘枕下即可。”
綠夏拿著符紙看了看,沒什么問題,就收下了。突然她二姐又悄然對她說了害人之事,還煞有介事的指點了幾番。
綠夏回宮之后,按照她二姐的說法,給陳后準備了湯藥,又放了符紙之后才回稟了陳后。
陳后雖然嘴上說的是莫強求,但是心里還是很開心,賞了綠夏不少東西。綠夏見此,心里開始動搖,是否要再……自作主張一次?皇后娘娘好像很高興。
另一邊,她的二姐帶著兒子和丈夫,按照當日留下黃金百兩之人遠走他鄉,改名換姓。留下她們的母親和一個小弟在都城之中。
綠夏不會知道,當日本來要被賣進陳府的本來應該是自己的二姐,只是她二姐在偷聽了父母對話之后,故意從樹上跌落,折了胳膊。
陳后對綠夏好,綠夏對自己家人好。只是這一點一點吸血的日子,太麻煩了。不如吸一大口,喝到老死方休。
哦,大姐在哪?她們的大姐在多年前,因為把家里留給小弟吃的雞蛋打破了,被罰跪在后山一天一夜,被山里的狼吃掉了。大姐死了之后,被他們的父親十兩銀子高價賣了去給老員外早夭的兒子配冥婚,當地下的第三房小妾。當年她們還只配在都城外的破房子居住。后來因為綠夏的原因,終于能在城邊上有了遮身之地。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這家大姐死了以后,老二可氣壞了。這日后,所有活計可不是要她挑起大梁?
不過綠夏之所以相信她二姐,是因為從小她二姐就護著她。家務事從來不會讓她干苦的,累的。也許……都是因為她們二人在父母眼中都是草吧。同病相憐之人,有了一兩點惺惺相惜。
呵,老天爺啊。饒是有了一個女兒可以吸血,那老父親還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小兒子日日夜夜累死累活,年紀不大就早早地被累死了。鄰里莫不感嘆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喲!
那小兒子也不是辜負了父母之人,讀書用功,勤奮好學,等到今年科舉,想來必然是平步青云之人咯!
周憐兒讓她二姐走,為的就是他日東窗事發,不讓綠夏可以推諉。奴才的作為就是主子心意啊,何況讓陳后表現出來那樣強烈的想要孩子的欲望,日后說陳后嫉妒其他妃嬪有孕,不也是情理之中?何況綠夏的母親和小弟都在,哪里能是潛逃?
綠夏暗地里找了城門護軍,用了不少銀錢,搞來了鴆毒。其實,若不是她是陳后的貼身宮女,再多錢,城門的小護軍也不敢弄來這樣的玩意兒啊。只是綠夏既然要了,那護軍就看見的當沒看見,聽見的當沒聽見罷了,無所謂惹火燒身。
之后,綠夏又憑陳后掌衣的身份,以替陳后打理事物為由,查驗了內務府給各宮妃嬪的刨花油。找了個理由,屏退了眾人。
她做的時候很大無畏,綠夏想,就算有朝一日,事情敗露,那也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與陳后無關。
她又想到了麗妃頤氣指使還害的陳后小產之事,想替陳后出口惡氣,便也向郭嫵的刨花油里加了鴆毒。陳后那樣好的人,這么就要受那毒婦的氣?
然是綠夏不知道,郭嫵是看不上皇宮里的這些玩意兒的,她一直用的是贏門獻上來的刨花油,是她喜歡的茉莉香。這樣的贏門……皇族怎么能容忍?
只是容忍不了也要忍著,都忍了這些年了,也沒有贏門明目張膽謀反的把柄,還能怎么著?
有道是,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