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看著姬靈人，慢悠悠地道，“昭武君確實是少年英才，不但能言善辯，而且洞察人心，對時局更是了然于心。在你看來，唯有和魏國聯盟，才能打消大王對我的疑慮。只可惜你看錯了一點。”

姬靈人沉默不語。

“你看錯的是什么？我來告訴你。那就是我無論做何選擇，大王對我的疑慮永遠不可能打消。你知道君王的馭下之道么？

君王并不怕臣下貪婪，有時候做臣子的越貪婪，對君王來說反而是件好事。因為貪圖小利，就不會有更大的野心。君王最怕的是功高蓋主，臣子越是為國為民的蓋世英雄，君王就越擔心。

就拿此事來說，我如果主張和魏國聯盟，就等于是放棄了原本答應給我的封地。敢問有什么樣的胸懷，才會不記我個人得失，如此行事？

如果我這樣做了，大王對我的猜忌只會更嚴重。因為他會覺得，我要的不光是陶城做封地。他會認為我想要的更多，但他又不知道我要什么。當君主無法滿足自己的臣子，這才是作為一個君主最擔心的。”魏冉笑了笑。

靈人點點頭，“相國真是遠見卓識，靈人佩服。”

“但你還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看錯了我，我自然不是什么圣人，但我也并不是一個只為了自己利益的人。”魏冉開口道。

“那相國的意思是……”姬靈人慢慢的瞇起了眼。

“我表面上會贊同秦國和燕國聯軍。但實際上，你必須要想到辦法說動大王和魏國聯軍。”魏冉低聲道，“我支持秦國和燕國聯軍，是為了自保。當大王以為我是一個重利小人。

而就目前而言，秦國和魏國聯軍，才是正確的道路。你明白了嗎？我表面上不會贊同你，但私下里我會想辦法幫你。”

姬靈人人深深地看了魏冉一眼，十分恭敬地向他行禮，“都說秦國強盛，但我今天見到了相國，才知道秦國因何而強。這個世界上，很多人不惜身死，也要留一個好名聲。

而相國卻愿意為了秦國，自污其名。甘當一個權臣，而且是個見利忘義的權臣。不惜自污其名，卻把一個真正強大的秦國交給了自己的主君。這樣的行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判。”

魏冉冷笑了一聲，“昭武君雖然聰穎不凡，但是你畢竟年少。也許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會明白一個道理。

當一個人站在群臣之首，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新的境界和追求。個人的功名利祿，不過是幾十年，如同浮云一般容易消散。

但一個強大的帝國，可以屹立數百年，數千年之久。這才是我所追求的。我要后世所有人提起秦國，都有著如今諸侯們一般的畏懼和敬仰。”

姬靈人心中一陣唏噓，秦國強大如此，并非一人之功。甚至可以說并非秦王之功，而是魏冉在內的秦國四貴，加上宣太后，這么多年所苦心經營起來的局面。

這位為秦國權臣，再次刷新了他對這個時代人的認識。他剛才對魏冉的尊敬態度，倒也并非是完全裝出來的。這個人確實厲害，而且頭腦之清醒遠超一般人。

他能夠看出秦王對自己的猜忌，卻又能在秦王的猜忌之下，把該辦的事情全都辦好。這人太不簡單了。

魏冉嘆了一口氣，“當年大王年幼繼位，我們幾個人助宣太后輔政。頗多不易，如果我們幾個的手段稍微軟一點，恐怕秦國早就沒有了今日。

但也正是我們行事果決手段強硬，在秦國人眼中，卻成了專權霸道之臣。很多事情，讓大王也頗為不滿。如今大王羽翼已豐，一直在尋求擺脫我們的掣肘。

但他不明白的是，很多時候，我們幾個人比他看的更透徹，做的比他更決絕。這秦國暫時還離不開我們，也離不開太后。

對于這樣的君主，我們要做的一是避開他的鋒芒，二是引導他走上正確的道路。所以我要你設法促成秦魏聯軍，但我卻不能公開支持你。

因為大王對我們幾個早就心生反感，我若堅持秦魏聯軍，反而對這件事沒有好處。甚至還會引得他的疑心。所以我才連夜召見你。”

“相國召見我，就是為了向我說這些？”姬靈人問道。

“當然不是。更主要的是看看你，如果你是個無能之輩，我覺得靠你根本沒有希望促成秦魏聯軍的話，我就只能再換個法子了。剛才那些話我也不會跟你說。

不過幸好，你看起來是個聰明人。雖然有點年輕人的自作聰明，但也不算太壞。回去等著吧，我會給你安排時機，讓你碰巧遇到大王。

對于燕國使者那邊，蘇代雖然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但只要有我們在，他連見到大王的機會都沒有。雖然我會表現得非常贊同他，甚至在大王面前為他說好話。但所起的效果一定是相反的。”

“多謝相國。我替魏王感謝相國了。”姬靈人笑了笑抱拳。

“我這么做，為的是秦國，不是為了魏國。這種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而且魏王恨我入骨，他根本就不可能會感激我。”魏冉冷笑道，“你若聰明，今天你我見面之事，別再對任何人提起。等到機會合適，我會暗中通知你和大王見面。

而且你見到大王，應該明白自己該怎么說。這些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我明白該如何做。”姬靈人點頭道，“多謝相國。”

“走吧，還是從后門出去。自己看著點，別讓人發覺。你敢下狠手對蘇代，小心蘇代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雖然，這是秦國，他不得不收斂。

但如果被他知道，我暗中助你，恐怕你的下場就不好了，他拿我沒辦法，卻一定咽不下這口氣，找你算賬。”魏冉冷笑了一聲，“你惹什么人不好，居然惹到蘇家兄弟。我真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愚蠢？”

“聰明人有時候也會做蠢事，就像蠢人，有的時候蠢事做多了，也難免會聰明一回。”姬靈人笑了笑，“在下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