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想要改變命運的軌跡要么自力更生，要么花容月貌。這是婚后對人生有些小領悟的張婄婄與她的未婚閨蜜聊天時所總結的經驗。

“你看那些會利用姿色的女子，哪個不是花枝招展？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能找個供她吃喝的有實力的靠山么？”

兩條統一的視線從角落里那個正打情罵俏的濃艷女人身上一起撤回。

張婄婄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看向坐在她對面的閨蜜，她似乎能從咖啡廳朦朧的暖色逆光中的閨蜜的臉上，看出對方已經從自己咄咄逼人的語氣里察覺到隱藏著的對現狀生活的諸多不滿。

不過這些都是氣話和玩笑，剛說完她就后悔了，因為她一臉正經的表情背叛了她，即使她的言語與舉止天衣無縫，心卻是虛的。

她不得不把剛才帥氣一靠的身子從椅背脫離，端正了坐姿，用近似看破紅塵的口吻說：

“話說回來，如果不靠外在也不靠別人，那就只有靠自己了。只要不缺胳膊少腿誰也餓不著誰。”

“是的，現在這世道哪有挨餓的人？”

閨蜜終于說話了，多少有點應付和不甘心。

“挨餓的是沒有，重點是品質。品質生活你懂不懂？你總不會一輩子甘愿填飽肚子就ok了吧？”

“奮斗根本不會在你大學畢業后就止步，也不會因為婚姻而滅亡。總有一樣未曾得到或不曾實現會勾起你的欲望并逼你不斷進步，這就是現實。”

張婄婄為自己的現狀極力辯駁，恨不得立刻證明自己不是一個沒有用的人。

她這是吃了早婚早孕的虧，只因為她從小就是一個沒有父母陪伴的留守兒童。

總有某個瞬間，那缺失的父愛和母愛像惡鬼啃噬靈魂般使她沒了自主。

早戀早婚在她傳統的思想里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但她卻拗不過內心深處一隅安穩的狂熱追求——那就是家。

此時的她頗有點像一個為人指點迷津的怨婦，但她要為之奮斗的理想依然堅實地駐扎在她的內心深處。

她偶爾也能感知到別人并不愛聽她的說教，往往礙于面子，或者是出于某種根深蒂固的好勝心，不得不迫使她在不得已的境地里故作鎮定。

面對步入社會不久就脫胎換骨的閨蜜，她簡單樸素的打扮與此地此景顯然格格不入。

對比之下，猛地一陣心酸刺痛，像是有人拿著細長的針在她的心上不斷地扎出眼子一樣，讓她恐懼又煎熬。

她不敢更加仔細地去端詳她的閨蜜，否則她會更加沉痛地去祭奠她曾經的豪言壯志。

那些美好的理想放在眼前是多么大的一個笑話，她在心里苦笑。

“你說的我都懂，愛情，我還不知道在哪里，但是面包一定會有的。你放心，我不會像你那么草率，早早就把自己嫁了，我可要好好把一顆頑石打磨成美玉。”

閨蜜從暗沉的光影里探出一張自信的臉來，用水果叉揚起盤子里的最后一塊點心迅速塞進了嘴里。

那種灑脫無憂的模樣像是一滴一滴滲入張婄婄傷口里的鹽，讓她痛也無地自容。

面包會有的？在哪里？

她望著和勺子一起旋轉的咖啡，似乎只看到了柴米油鹽和那個將來摟著嬰兒喂奶的自己。

“這樣就對了，我可不想看見你像我一樣在陰溝里翻船落水，最后還難得自救。”

她強烈的自尊心沒能逃過被人看穿的命運，她只好以天塌下來都能撐住的口氣來繼續她的偽裝和堅強。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反倒云淡風輕的臉上突然多了一道褶皺。

閨蜜擠弄了一下紋過的當下最時尚的像霧又像風一樣的眉毛，永遠保持的微笑里多了一種難以琢磨的微表情。

“你也算是個大贏家了，有人掙錢有人養，從戀愛到婚姻可是順風順水，現在又晉升了一個檔次，多好呀，挺讓人羨慕的。”

閨蜜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朝她甜甜一笑。

張婄婄深知生活的苦，但也習慣了從苦中尋出安慰。

閨蜜的一席話雖然看不出羨慕的成分，但她總算因為有了一個家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從剛才得空觀察閨蜜的瞬間，發現那雙大眉毛突然變得滑稽，不仔細看，那的的確確是一張和諧的臉蛋，而單獨看那一雙眉毛，就像是貼了兩片死寂干枯的稻草葉，根本談不上美感。

這種新式的美感是一種潮流，她趕不及體驗也沒法欣賞，不是因為她涉世未深，而是她從小就受到外婆艱苦樸實的教導，對于吃穿用度她是保守的。

大贏家？她回味著對方恭維的話。

如果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如果生活沒有那么多的瑣碎，也許她還真算得上半個被人羨慕的對象。

“我這個沒有丁點收入的家庭主婦可不能和你們這些小白領比，你的前途是一片光明，而我，就是過一天是一天了。”

張婄婄繼續攪動著面前已經沒有了溫度的咖啡，她們的交談因為頻道的偏離漸漸變得像孕婦沒有食欲的胃口一樣寡淡無趣。

也許這就是選擇不同生活所帶來的差別，她再次總結。

“你說你也是，都快要當媽媽的人了，哪有功夫談工作的事？明明不喝咖啡就不要勉強呀。”

趙琳給她換了一杯橙汁，著急地看了眼手腕上的黑色手表，起身朝面向她們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看架勢是時間不早了，兩個人的約會也該結束了。

“我以前不喝咖啡，是因為只覺得它苦，現在我接受它，是因為我能品出它的甘甜，也許這就是生活！”

張婄婄自嘲地拿起挪到一旁的咖啡杯，毫不做作地品了一口。

她見服務員走來，搶先閨蜜一步買了單，這動作連貫得讓旁人看了都不敢相信她是一個孕婦。

“你看你，你又沒掙錢，破費這些水錢干啥？”

趙琳很不甘心地坐了回去，臉上的皮肉有了微妙的變化，那像霧又像風一樣的眉毛卻無動于衷。

“不掙錢就有理由回回蹭吃蹭喝了？時間長了你不厭煩我還厭煩了呢，再說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吃你的太多，以后我上哪去找底氣和你一道？”

聽似一句玩笑話，卻是張婄婄心窩子里的大實話。

就算沒有錢，就算再鐵的閨蜜，她也不能成為“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那個人。

隔三差五約逛街是她倆由來已久的習慣，但久而久之，兩個不同生活軌道的閨蜜之間的共同話題自然而然地越來越少了。

“家庭主婦”這個頭銜使張婄婄極度厭惡，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個不爭氣的代指。

她羨慕趙琳的財務自由和人身自由，恨不得立馬拽出肚子里的孩子，像閨蜜一樣混出個體面。

趙琳雖然沒有在大學里談過戀愛，雖然相貌平平，但通過美妝和衣著打扮如今也算是丑小鴨變白天鵝了。

張婄婄多少有些后悔了，后悔大學一畢業就嫁了人。

此刻，她更后悔的是在閨蜜面前說話太多而暴露了自己的卑微和無力掙扎，她像一只困在巴籠里逃不掉的愚蠢的魚。

曾經的她對于未來充滿了各種不含雜質的美好幻象，像山邊透徹的水里生出來的清亮的水草，干凈挺拔。

然而，現實中的一記響亮的耳光不得不將她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