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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愛笑的女孩身上有疤(1)

后來,他們一起靠著墻角坐在地上,蘇頌貪婪地把頭依靠在他肩上。

彼此的手,依舊牽著。

掌心是雙倍的熱乎。

蘇頌已經緩和得差不多了,她輕笑問,“你說,為什么呢?”

王釗不解,“嗯?”

蘇頌微微垂下眼簾說,“為什么我可以輕易地在你面前哭呢?”

剛剛大膽擁抱的時候,蘇頌就發現了,只要在他面前,她所有情緒就是正常的。不再只是隱忍,而是正常的喜悲哀樂。更不會壓抑著,只會表達著。

一直被病癥控制的生命,竟然就這樣自由了!

一種終于被解救了的感覺,自由自在到覺得下一秒就可以隨著風展翅高飛了。飛離所有痛苦。那些日常捆綁她的恐懼和空洞真的全部消散了。消散得無隱無蹤。

王釗笑著追問,“是因為我太壞了嗎?”

蘇頌搖頭,“我只是突然意識到,我好像差不多有三年沒有哭過了。可是今天哭了不止一次呢!”

停頓了一小會,蘇頌繼續說,“那三年沒有哭過,不是因為堅強,也不是因為這三年過得很好,而是真的哭不出來。有時候心里就是難受得很,但是就是哭不出來。

后來,我在八爪魚姑娘身上找到答案了。

她的張揚肆意,她的哭哭笑笑,她處理她情緒的方法,都是我沒有且不可能做到的。

因為我身上有一種聽起來很高級的東西。是我的父母從小就教導我的,名為教養的東西。讓我深深地錮桎于此。

我從小必須遵守的規則有,三個必須和三個不可以。

必須整潔,必須從容,必須淡然。

不可以喧嘩邋遢,不可以輕易落淚,不可以承認無助。

所以就可能養成了一種名為隱忍的習慣了。不管面對多大的贊賞或多糟的難題,都只能面無表情地不吭一聲。

教養要求我,要時刻整潔且自制,要微笑且冷靜,要活得像一只在動物園里會惹人喜歡的猴子。

于是久而久之,哭的這種能力便‘廢退’了,而笑當然就‘用進’了。

可是就算一直在笑,那笑也是虛假的,它帶著枷鎖,我沒辦法解開的枷鎖。”

那段話說得很平靜,說完她又像是克制不住自己一般地笑起來。她問,“所以王釗,你是不是有一種魔法啊?一種會讓人哭的魔法。”

王釗也跟著笑,“不哭公主,你是想說,我是催淚王子嗎?”

在這個處境里,這樣的玩笑話并不是很明智,于是他們又安靜了。

一會蘇頌說,“你愿意聽一聽一個關于愛笑女孩的故事嗎?”

曾經很流行過一句話: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

可是,過度的愛笑呢?

一種表演給別人看的“強顏歡笑”呢?

有一種笑的本質是,一種不敢表達真實自我卻總是擅長于委屈自己的“自卑”。

所以有時候,太過愛笑,也可能是一種病。

——

蘇頌記得很清楚,這些年,最后一次哭還是吳懷珛出國的那天。

那時看見飛機起飛了,眼淚就那樣落下,毫無征兆的。

可是同樣毫無征兆的是,從那往后的三年,就喪失了哭的能力。

“那年,我保研了。那個暑假,我找了一份實習。可是實習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小但也足以摧毀我生活的事。

我當時的上司是一名中年男性,他對我很好。開始我以為只是一位前輩對后輩的關照。可是后來就慢慢開始變味了......

別有用意的語言,有意無意的身體接觸,甚至...有一次在他辦公室,他是直接撲上來......”

這是一個讓人已習于見聞的故事前奏。

這樣的事發生得太多了,并不稀奇,也很俗套,甚至是引不來人的憐憫之心的。

可是就算如此,蘇頌還是下意識地呼吸著,以讓自己好受些。她同時也更用力地握緊王釗的手,她需要回應,也需要繼續說下去的力量。

她以為,已經過去那么久了,應該可以很平靜說出來的,可是終究還是沒辦法。

雖然那時最后并沒有發生悲劇,可是這件事在她心里籠下了一整片黑暗。不管照進多少陽光也擺脫不了的黑暗。

她也不是不知道,這樣類似的事情一直都在發生著。

只是區別在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是真真實實的切身痛楚,而不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所謂憐憫。

那種痛,甚至是一生都無法擺脫的惡魘。

最直接的表現,她會下意識地畏懼與人的身體接觸,不管男女。只是今天這個畏懼在王釗那里也得到了新的例外。

蘇頌緩了一會繼續說,“后來就沒有去上班了。那段日子過得很恍惚,恍惚到最后都沒有去念研究生了。

說實在的,現在往回看,這是一件只要看得開,不過也是很小的一件事情罷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我當時就是跨不過去,于是這樣一件所謂的小事就這樣產生了難以想象的蝴蝶效應,把我的生活翻了個底朝天。”

蘇頌沉默了好一會,而后又開始輕微抽泣,她說,“我真的沒想過會這樣的...我也不想要這樣的...可是就是這樣了......”

蘇頌說這些的時候,王釗都懂,他能理解,他也能感同身受。

他的生命里也同樣有這樣一件所謂的小事,然后卻把他幾乎十分肯定的關于未來的所有,都毀滅了。

王釗伸出空著的左手覆蓋在他們相扣的手上,輕輕拍打著說,“沒事了,以后有我在。”

生活里,總是難免有這樣的無奈之事,可是沒辦法,就是發生了。

而且,你不得不接受。

他們落坐的方向,正對著皎潔的月,月光也正好對著他們灑落。

“確診的那天,這種斷斷續續折磨我的情緒,終于有了一個清晰且完整的面貌和名字了。

那是一種渾身上下都是霧霾的病,勸說自己看開就像戴上口罩一般。可是我們也清楚地呀,口罩起的作用是不足為道的。

所以渴望過死,太想解脫了。

怎么說呢!那太像是一種呼吸困難的病癥,而且是整個身體都會痛的呼吸困難。

好難受好難受......”

這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話,關于蘇頌的過往,關于她的不為人知。

她不曾這樣完整地理清那段過往,更不曾對任何人提及過。

現在,她終于全部都說出來了。

關于那件羞恥的事,關于那個奇怪的病,還有,關于她真實的難受和脆弱。

她通通都說出來了。

她不像是當事人,她只是述說者,說得那樣輕,輕飄得就像這初秋的晚風,若有若無的。

可是隨后她又擂了一聲鼓。

她說,“我,割過脈。”

蘇頌把王釗的左手拿開,再掰開那相扣的手,她把自己的左手手心向上。

幽暗的月光下,是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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