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釗和她們走在擁擠的人群中,于善哼唱著的小調(diào)雜糅在周圍吵鬧的聲音里。
那些,是屬于年少輕狂的聲音,朝氣且昂揚。
此時,這些都在王釗的耳旁響起,響在他高五的起始。
一個全新的起點。
王釗忍不住地抬起頭,望著天空想,老天爺是打算溫柔待自己了嗎?
世界是吵雜的。
可是,王釗竟然覺得,世界是十分靜謐且幽深的。
這份掩藏在人群中獨自的靜,讓他終于有勇氣去真正直面,那真實的自己。
在外人面前,在自己內(nèi)心,那個真實的王釗。
——
他細細回想,這些年,外人給予他的,那些毫無保留的惋惜和可憐。
對于這些,他習(xí)慣著,于是慢慢地,也麻木著。
有時候,真正傷人的,不是那些尖銳的東西,而是那些看似圓潤的東西。
不帶棱角,并不意味著不會傷害人。
一直以來,沒有誰能真正懂得,其實王釗他最不需要的,也最不想看到的,正是這些外人一直孜孜不倦給予的,披著惋惜外衣的所謂心疼。
王釗他甚至瘋狂地希望過,可以有人罵他,對他破口大罵,罵他是廢物,罵他是失敗者,罵他是害群之馬。
越狠越好,越不仁慈越好。
那么他就一定會拼命奮起捍衛(wèi)自己的。
他一定會讓所有人瞧瞧,他才不是廢物的。
他王釗,依舊可以是那個昂首飛揚,在奧數(shù)上依舊稱霸的王釗。
可是,沒有人罵他,更沒有人嘲諷他。也意味著,沒有人幫著他去清醒,去看清自己真實的處境。
人們都只是一味仁慈地可憐著他。
這樣的境況,讓他越來越迷糊。
因為那無謂的仁慈,讓他泄氣,讓他厭惡,讓他失去必定的著力點。
于是,慢慢地,外界給予的無力感,在侵蝕著內(nèi)在的王釗。
——
王釗,他是年輕的,甚至是太年輕的。
而年輕,正意味著,會有一些不利己的盲目傲氣。
而那傲氣,會讓他不知不覺地在潛意識里,讓自己如他人所愿地,真正可憐著。
所以,王釗,他必定迷失。
他開始允許自己去可憐自己,于是在某個節(jié)點以后,他就徹底地流放自己了。
他把自己流放在這個他覺得沒人能懂他的世界里,這個只知道可憐他的世界里。
這個讓他絕望過的世界里。
——
可是,現(xiàn)在。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不然。
這個世界,還是有人不可憐他的。
可憐之人,可以不被可憐了,可以被當(dāng)做正常人對待了。
說來多么奇怪!怎么會有人把這種無謂的事,看得如此重要呢?
可是,對于一個曾站在IMO(國際數(shù)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高點且備受期待的天才少年來說,這件奇怪的事,是多么的不奇怪,也是多么的順其自然。
這對他,是多么的重要。
誰人能知道,曾經(jīng)讓自己昂首挺胸的資本,有一天卻成為自己備受煎熬的匕首?
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不會知道的。
王釗想過,如果從一開始,他就只是一個學(xué)習(xí)普通的孩子,不被認定為是天才少年。那么,他的失敗就是無足輕重且多么自然的一件事了。
那么,他就不必承受這些沉重的憐憫了。
這些善意到尖銳的憐憫了。
那樣的話,該多么好。
后來,王釗也想過,自己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啊,不知好歹地冷眼看待外人的善。
可是,他也同樣質(zhì)疑著,外人的“善”,難道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不知好歹嗎?
不知好歹地自以為自己就是在播撒著“善”。
可是,他們可曾認真想過,那些“善”,對于被施舍的人來說,并不是“善”。
如果,人們可以懂得,施于人時,思人其所需。
那該多好。
思人所需,才是真正的善??!
——
現(xiàn)在,王釗終于把失敗后的自己和他人,看得相對清楚了。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刻呢?
王釗心里閃過了很多情緒。有感動,有狂喜,有害怕,甚至,也有戰(zhàn)栗。
王釗,他對這個世界是絕望過的,他曾經(jīng)深深討厭過這個偽善的世界。
而現(xiàn)在,他竟然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了。
猝不及防地,被溫柔以待了。
這多么意外!所以他不敢轉(zhuǎn)頭去看她們,他怕她們會不見。
他怕,這只是夢一場。
王釗他只敢盯著天空看,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
站在生命之初,在睜眼之后,他好奇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對這個世界似曾相似的所有美好與向往。
他不再是可憐之人了,他也是可以對未來擁有期望的人了。
一個曾經(jīng)被深深拋棄的人,終究還是在這個荒蕪的世界,遇見懂得他的人了。
遇到,懂他的人。
這多么好!
——
王釗還是勇敢地,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們。
陽光下,人群里,她們笑得燦爛,她們站在自己身旁。
他看見了她們美好的側(cè)容。
這,多么令人動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