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大家往中間靠一靠啊，誒，奶奶您笑一笑，笑一笑。好嘞，大家看鏡頭，1234。”

“茄子！”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反復摩挲著手里的照片，眼里閃爍著淚光，模糊了視線。眼前的彩色照片，也變成了一張張灰白色的回憶。

時光，回到那一年.....

初西村是S省W市下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雖然距離海岸線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相較于大面積丘陵地帶的S省來說，這片區域已經是難得肥沃的平原了，土質疏松，很適合農耕。盡管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開始吹向中國的每一寸土地，但是這個遺世而寧靜的小鄉村還十分落后。

眼下正是收獲的季節，整個初西村都是黃燦燦的一片。金黃的陽光，金黃的土地，金黃的莊稼，金黃的面孔。

清晨，整個村莊都還在睡夢中未醒，露水還掛在枝頭，晶瑩剔透的，迎接著已經早起農作的村民們。

“虎子他爸，上山啊!”

“誒，上山上山。”答話的是張家的張兆豐。不大的村子，百十來戶人，幾乎家家戶戶都能攀上親戚。張家人多，開枝散葉，在初西村算得上是大戶了。張兆豐在張家排行老三，為人正直忠厚，又上過學，識字、有文化，在村民心中的威望挺高，大家不管有什么事，都愿找兆豐做個見證。

一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人互相問候。

張兆豐家里幾個月前又添了個大胖小子，四個孩子再加上他爹一個老人，林林總總共七口人，生活壓力不小。還好張兆豐干活不惜氣力，勉勉強強總還是能養活一家人。

張家。

兆豐的媳婦王玉琴拿著個鐵盤子坐在門口，長期勞作下有些粗糙的手利落的抬起抹一把臉上的汗水，不間斷地忙活手里的活。玉琴竟然雙管齊下，兩個手一齊刨著剛剛收下來的地瓜，這些地瓜要抓緊刨好曬干。等到入冬了，沒什么吃的，還可以拿過來對付一段時間。

王玉琴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說別的，單這雙手刨地瓜的本事，就沒幾個人會。

“哇哇哇哇！”一陣娃娃的哭聲傳過來。

“媽，我要吃剛子家的土豆湯。我還要用他們家的那種碗。”

虎子剛剛去找剛子玩了，不用說，定是看到別人家吃好吃的，饞了。

一頓鋪天蓋地的聲音傳來，王玉琴手上的動作不停，頭也不太的喊道，“成嫂，你們家做什么好吃的了，讓我家虎子回來哭著喊著要吃。”

一個爽朗的女聲隔著墻傳過來，“臭小子，我剛剛一個勁兒問他吃不吃，非說不吃。回家又鬧你。”

“虎子，過來，嬸子給你盛。”被喚做成嫂的人，是張家的前院，那時候房子蓋得低，不似現在都是高樓大廈，隔空喊一聲，房前房后都聽得見。成嫂同王玉琴做姑娘的時候就是好姐妹，巧的是，嫁人還嫁到一塊了。兩個小姐妹相互幫襯著，兩家的關系也是好的沒話說。

“還要用剛子那種碗嘞。”王玉琴補了一句。

“快去吧。”騰出一只手，拍了拍虎子的小屁股，催著想得不行還假裝不情不愿的小家伙。

別看這小家伙年紀不大，可鬼精靈著呢。

還能聽到低低的成嫂數落虎子的聲音。“你就嘴硬，給你你不要，回家就折騰你媽。”成嫂家里就一個兒子，也沒有老人拖累，日子過得還算寬裕，平常也常常照拂張家，今天給這個孩子一塊餅干，明天給那個孩子一碗飯。在那個年代，這些東西已是不俗。

王玉琴嘴角扯出一個暖暖的笑意，現在的小日子，難是難了點，但是總歸是還有盼頭。

好日子，在后頭呢。

有了干勁兒，玉琴手上的動作更快，刨地瓜也能刨出虎虎生威之感。

“成嫂。幫我看一會虎子，我去趟集上。你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帶的東西？”干凈利落的解決完手上的活兒，玉琴又沖著前院喊了一嗓子。

“沒有沒有，你快去吧。虎子和剛子一塊玩，你就放心吧。”

上頭三個孩子都去讀書了，在學校也不能穿得太破，否則會被同學們笑話的。大人們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玉琴打算去扯幾塊布，回來給孩子們做身衣服。

集市上人很多，大多都是跟玉琴一樣，早起拾掇拾掇家里的活計，才騰出功夫上集。雖然人民生活不怎么富裕，只要家里孩子不是太多，多多少少還是都有點閑錢的。各種小攤販也很多，身很多在今天已經見不到了。什么“炸鞋底”“油炸糕”，大多數都帶有那個年代特殊的記憶。

玉琴目標明確的直奔布攤。給三個孩子扯了二尺布，匆匆往回趕。虎子還在家里，畢竟放不下心。

前幾年，別人家的孩子都是上半天學，下午的時候就要幫著家里干活。割豬草，照顧弟妹等等，唯獨張家是個例外。兆豐想得很明白，他被圈在這個窮鄉僻壤一輩子，可不能讓孩子也在村子里待一輩子。他們家又沒有什么關系門路，要想出人頭地，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兆豐寧愿自己累點苦點，也不能耽誤孩子們上學。幾個孩子們的班主任不止一次說過，“張大哥，你這孩子將來要是不孝順你，真的是沒天理了。”兆豐總笑笑不說話，當爹的哪里是指望著孩子們報答，只要他們將來能有出息過得好就夠了。

晚上打算貼幾個玉米餅子，再給前院成嫂家送幾個去，總不能一直麻煩人家。玉琴手腳一向利落。當年他們分家建新房的時候，十幾號人來幫忙，中午晚上兩頓飯，都是玉琴一個人操持的。村里那些個糙漢子，沒有一個不挑著大拇哥夸，說兆豐娶了個好媳婦。

70年代的漢子哪里像今天這些小情侶這么開放，兆豐又是個內斂的性子，除了撓頭，也不知道要說啥。

倒是玉琴，爽朗的性子，不知道要比兆豐這個榆木疙瘩活躍多少分，笑嘻嘻的招呼著大家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