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剛吃過早飯，各地掌柜來告辭。

十多個我手底下的大掌柜排成兩排跪在地上，穿著大紅外袍。

“清城和萍水的大掌柜留下，剩下的去初二那里領(lǐng)了今年的密字碼對一下，分紅都分了嗎？”

跪趴在地上的掌柜們齊聲回答，“發(fā)了發(fā)了。”

“西疆那邊供過來些茶葉，等下初二分你們些帶回去嘗嘗鮮?！?

“屬下惶恐！”掌柜們紛紛回道。

“退吧?！蔽叶似鸩柰?。

地上剩了兩位，一胖一瘦。

“知道為什么留了你們兩位不？”

胖子開始發(fā)抖，瘦子抬起身，跪直。

瘦子是清城的大掌柜，很年輕，有三十多歲，留著小胡子，休整的很干凈，清癯的臉上顯得有些文人氣質(zhì)，垂著目光，拱手：“我這里有一筆十萬銀兩的借貸款沒收上來。”

“還有？”我揚眉。

“利息也沒及時還上?！?

“還有?！蔽业?。

“屬下把來龍去脈都承上了，您的批示也收到了，只是在限定期限內(nèi)，利息并沒有到賬?！?

“你原來是不是李集的手下？”我突然想起這件事來，因為這作風(fēng)很像李集……

“是。”

“怪不得。你等會兒，一會兒再說你。”我清了清嗓子，“嘿，萍水的那個，說吧，我為什么留了你。”

胖子深吸一口氣，沒敢抬頭，仍然趴著，“屬下手里有一筆五萬兩的貨品抵押……其時真實價值只有三萬兩……后來在貨品短缺期我私自賣給偏遠城鎮(zhèn)大小商鋪，凈賺十萬兩……貨主在抵押期最后一天前來贖檔……我賠給貨主六萬兩，凈賺四萬銀兩?！?

瘦子吃驚地看了眼仍趴在地上身也不起，都不敢抬頭的胖子。

“那你自己講，為什么我把你留下來?！?

“屬下未能信守承諾，在抵押期限內(nèi)私自賣掉了抵押人的貨物?！?

“都起來吧，”我嘆了口氣，“坐。”

胖子顫巍巍站起，偷偷用袖子擦了額頭的汗。

瘦子正襟危坐，和胖子氣喘吁吁的終成鮮明對比。

“清城掌柜的，你的那筆抵押款還能要的回來嗎？”我嘆了口氣，“抵押物有些兒戲了——你把你自己壓上了——”

胖子睜大了眼睛盯著隔著桌的同事。

“是?！鼻宄钦乒顸c頭。面色不變。

“據(jù)我所知，因著這筆銀兩，你今年并沒有分紅。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可以不用發(fā)你月薪銀兩了？分紅更是不用提了。我算了一筆賬，你至少要白給我干三十年，但是萬一你沒有進項養(yǎng)活自己，你餓死了，我豈不是賠了？”

瘦子皺著眉，盤算，“往年的分紅還在?！?

“那你先把利息還了？”我笑著說。

瘦子思索著，“勉強可以。”

胖子終于不喘了，有些驚呆了，喃喃自語，“好蠢。”

瘦子掃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垂下眼。

“這樣吧，我有個地方需要你兩個去接手。”

“這——”瘦子有些遲疑，“我欠下的銀兩……”

“你還有臉說！你以為是借給李集的嗎！有人借著他的名頭借的！”

“可是——”

“洛城掌柜的接手了我某地的糧店，洛城就空了出來，我打算讓你們接手洛城所有的我名下的商鋪，明白嗎？”

兩人嬌軀一震，齊齊抬頭望著我。

“所有產(chǎn)業(yè)鏈？”

“瞧你們那點出息！”我翻了個白眼，“洛城是我所有產(chǎn)業(yè)的起點，我很重視，重視到現(xiàn)在那里的銀號收益占我所有銀號的五分之一。那里運往慶國外的糧食占慶國的二分之一。我這么說，你們明白了嗎？”

“重中之重?！迸肿娱_口，額頭汗珠滴落。

“銀號的賬目每三個月上報一回，賬本一式三份，上交兩份。其余的店鋪賬目每半年上交一回，小事你們自己做主，中事找初二，大事也找他。特大事最好不要有，我很忙。你兩個自己分工，看看都管理哪些鋪子，有些事你兩商量著來。你兩個最好給我抱團兒，不要有什么小心思，只要誰上報了一句另外一人的壞話，我就把你兩都調(diào)到南疆挖礦去！我不是沒這么搞過，你們自己思量。還有什么疑問？”

“我還欠著您的十萬兩加利息兩萬兩——”

“你不是賣給我了嗎？估計著十多年差不多能還上了?！蔽液俸傩?，“利息我給你免了?！?

“萬一那人還上了呢？”瘦子開口。

胖子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你叫什么？”

“區(qū)家棟?！?

“呵，你可以改名嘔氣?！蔽曳藗€白眼

“如果那人還了，利息照舊要還上的?！蔽液呗?，“好處是你可以得到月銀和分紅了。至于這期間你會不會餓死，我不會在意，看在李集的面子上——你不用挖礦，我已經(jīng)很照顧老員工了?！?

胖子小心翼翼地擦著腦門上的汗。

我咳嗽一聲，“至于你——叫什么？”

胖子抖了一下，連忙放下袖子，“小的年德?！?

“黏的？”我點頭，“很形象?！?

年德愣了一下，“主子有什么吩咐？”說著就出溜下座，跪趴在地。

太上道了，不枉我從這么多掌柜里面挑出來主掌洛城全局。

“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再在抵押期出賣抵押物，我就直接扒了你的皮！你也知道喻君慎做了我的駙馬，他可是扒皮高手，專攻私刑?！?

木槿咳嗽一聲，乙雀嚇得臉發(fā)白了，只有初八和初二面無表情。

這種話，也只有乙雀信了。

“小的不，不敢。”年德信不信我不管。

“銀號方面你兩萬事好商量，不然就折中，信譽放第一位。懂？”

區(qū)家棟起身行禮，“明白。”

年德點頭，“懂，懂，懂?！?

我松了口氣，“年德的分紅扣掉，影響我銀號信譽，連扣三年?！?

“謝公主輕罰之恩?！蹦甑逻@句話倒是沒緊張。“還有一事——”

區(qū)家棟搶先拱手，“管理最忌雙頭龍，我和這位兄弟——”

“他頭兒，哪日那人還上銀兩了，你可以打頭兒?！蔽艺f，但是我可沒說讓你打頭兒。

——

“公主，年德此人有些不可靠？”木槿終于問出聲，“我怕——”

“胖子靈活多變，腦子很夠使，衷心不用說；瘦子墨守陳規(guī)，不夠圓滑。”

“相輔相成？”

“相較于李集，我還是比較相信自己人?！?

“區(qū)家棟不是我們的人？”

“早年跑商，區(qū)家棟傷了身，李集求了我，我安排他當(dāng)了清城的管事。年德是自己人，初二挑出來的，首重衷心。”我喝了一口茶，“餓了，灶房上溫著什么的吃的，給我來點?！?

話題轉(zhuǎn)變太快，乙雀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還是初八出了客廳，去端吃食。

不一會兒，初八提著食盒回來。

“冬瓜湯和豆面花卷兒?！?

“晚膳準(zhǔn)備了什么？提前做吧，順便做個蝦丸。”

“我去看看?！币胰赋鲩T。

“乙雀餓了?！蹦鹃群统醢藢σ曇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