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舒窈看向立在窗前的季之恒：“爺爺要去下棋，你知道他的習慣，估計下完棋回來，已經是晚上了。”

季之恒抿著唇，剛才的談話，他都聽到了。

舒窈道：“你是想對爺爺攤牌吧？”

季之恒沒做聲，半晌，就著穿到一半的西裝褪下：“現在還不是時候。”

舒窈疑惑看他一眼，他做事一向講究速戰速決么？

“其實，你也可以等爺爺回來再談。”舒窈好心建議，這事兒她就差和老爺子攤牌了。

她語氣隨意，好似不過在談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季之恒眉宇不自覺擰得緊了些，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個字。

舒窈走到茶幾旁，拿起昨晚挑了留下的幾個劇本：“我上午會一直呆在房里看劇本，你要是有事出去，別忘了帶房卡，我會帶耳機，敲門我不一定聽得到。”

季之恒站在茶幾旁沙發邊，在舒窈擦肩而過之時，忽的問道：“你不出去？”

“嗯？”舒窈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剛剛和爺爺說的去附近走走么？要啊，只是不是現在，下午看完劇本再去。”來的路上她大致看了看溫泉山莊周圍的景色，很漂亮，去走走看看應該不錯。

美的東西，懂得與人分享是一件美事，舒窈下意識想開口邀請季之恒，忽的想到他對于和工作無關之事向來沒興趣，便歇了心思，補上一句：“下午的房間使用權就暫時歸你。”

季之恒臉上沒什么表情：“和剛才那個人出去？”

那個人？是指孫凌洲么？

他的聲音有幾分低沉，舒窈看向他，他的眉眼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地端著，黝黑的眸子沉如深潭，見不著底，近看才發現，他的唇色還帶著點慘白，胃痛應該還沒消全。

“不是，我一個人去。”剛才那只是客套話，孫凌洲身上商人的算計氣息太重，她并不想和他太過接近。

季之恒沉默片刻：“我和你一起去。”

陽光灼灼，玻璃窗上凝結一夜的水珠化作煙霧散去。

舒窈坐在沙發上挑選劇本，仔細斟酌之后，還剩下兩個，一個古代，新穎之處，在于女主是現代穿越過去的，言行舉止與周圍古代人格格不入，遇到男主之后，慢慢融入其中，最后留在古代與男主在一起的故事。

另一個是現代的，職場小白花對上霸道總裁，不過，這部劇的創新點在于男主而不是女主，男主人前霸道，人后暖萌，會和好朋友打電子游戲，會讓秘書偷偷買地攤燒烤……簡言之，就是反差萌。

一個題材大膽，現在市場上可是禁穿越禁得很嚴，所以拍出來，也只能網播。一個舊梗翻新，過審倒是不難，只不過，要是臺播，估計檔期會排到明年，那時被同類題材電視劇碾壓，收視率絕對很慘淡。

畢竟，小成本與大制作，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舒窈想了一會兒，選了都市那一本。

季之恒端著水杯從沙發旁路過，見到她手上的劇本，步子一頓：“為什么選都市？”

他這一句，是疑問，但聽起來更像是陳述。

舒窈抬起頭來看他，她站著已經比季之恒矮一個頭，坐著，仰著頭也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以下部位。

到現在，看著季之恒，舒窈還是覺得，她之前聽到的話是幻聽了。

“我和你一起去。”

這簡直不像是季之恒會說的話。

季之恒小時候和現在一個樣子，沉默寡言，明明一張臉長得極好，卻總是冷漠地板著，對他說什么，要么不理，要么一言拒絕，極少有時候能聽到他主動要求和某個人一起做什么。

更別提對象是她。

她和他從小水火不容，每次說話幾乎都要帶點火藥味，恐怕也是只有老爺子那么心大的才會以為他們那是感情好的表現。

舒窈想了想，不過，這種情況好像自從他們各自為戰之后，就很少出現了。一來，他們一個娛樂圈，一個商業圈，沒什么交集。二來，這一年多以來，她也成長了不少，心境變了，對著季之恒，也能心平氣和地相處，當然，特殊情況下還是免不了火藥味，就像昨晚爭床。

季之恒還是之前正裝裝扮，未穿外套，白色襯衣紐扣一個不落的扣緊，領帶結服帖地貼著領口，禁欲感爆棚。

舒窈有一瞬間覺得，他不應該穿西服，應該穿醫生的白大褂，再戴上無框眼鏡兒。

她跪坐著看了他一會兒，向他招了招手：“低一下頭。”

季之恒看她一眼：“做什么？”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低下頭去，脖子上沒被領帶夾夾住的下擺部分也隨之垂下。

舒窈手指攀上領帶夾，取掉，然后捏住領帶下擺，快速一扯——

“舒窈。”季之恒冷下聲，退后一步。

舒窈拿著扯下的領帶搖了搖：“這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季之恒擰眉，面色更冷。

舒窈毫不在意，在季之恒身邊十五年，她早就成了冰山旁的北極熊，不僅耐寒，而且還能在冰山上打滾。

她回歸話題：“古言市場正在極速縮水，為了保證文化傳輸多樣性，市面上還是有古代電視劇，但是片方明顯審核標準更為嚴格，能從中脫穎而出的少之又少。相反，現代劇貼近生活，審核尺度寬松很多。”

她雖然不怎么關注圈里的事情，但大致的市場需求，還是知道的。古言確實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受歡迎沒錯，畢竟，古代的事情是現代人從未經歷過的，總會有一些好奇，想要從電視劇里了解古代。

可是，人的七情六欲，真正能引起人們興趣的，還是千古不變的情愛話題，導致市場上出現很多古言電視劇，有的甚至只為言情而言情，不喜描黑歷史人物。

這對于嚴謹的片方而言，是不允許的，所以對于古言市場，無論是出版還是改編都把控得特別嚴苛。老爺子年輕時活躍政界，結交的人，大多是各界高層，知道不少內部消息。

還有一個原因是，古言劇本呈現套路化，古代現代語言串戲，有的，連基本邏輯也理不順，讓觀眾產生了審劇疲勞，將目光轉向都市市場是必然的發展。

“但這部劇，你的角色并不出彩。”

季之恒臉色恢復原樣，手指尖端扣著水杯底部，因為用力，修剪得圓潤的指甲略微泛白。

舒窈道：“你怎么……”

看了看彼此的位置，估計是她剛才翻的時候，被季之恒看到了。

舒窈放下劇本，這部劇的女主人設確實不出彩，有點童話里灰姑娘的感覺，從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人物，變成最后名利愛情雙收，市場上很多這樣的套路：“男主和其他幾個角色的人設還不錯吧，有亮點。”

季之恒沒做聲，舒窈繼續道：“這部劇雖然是以女主視角展開，不過，真正好的劇本，是所有人都出色，并非是靠某一個人撐，那不叫人保劇，而是整個劇的失敗。女主的人設沒法改，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演好這個角色。其他的，交給其他人。”

季之恒曲指撫了撫水杯：“我記得，這是公司的劇。”

換言之，投入小，制作粗糙，收視率、投資等完全沒有保障，即便有幾個角色不錯，但整體水平擺在那里。從商業價值的角度來說，注定是個失敗品。

舒窈攤手：“那我沒辦法了。”

“你可以選擇不演。”

舒窈一愣，笑了笑：“你怎么和我助理說一樣的話。”

季之恒語氣淡淡：“這是事實。”

舒窈收起笑：“那我就把沒告訴助理的答案告訴你，人，總要堅持些什么，才能在這漫長的人生不至于迷路。公司與我之間是合作關系，它包裝我，我服從安排，這是相互的。就像牽制彼此的一條線，只要不越線，彼此相安無事。當初和公司簽約時，這五年間，我是紅，還是不紅，公司都會盡力給我資源，公司想要利用我的名氣發展，這很正常，換作任何一個公司都會這么做。”

大多數藝人都是紅了之后，公司一旦拿合同說事，就利用粉絲造成輿論，逼公司退步，獲取更大的利益。

對于這種人，舒窈并不覺得有何值得同情，相反，他們雖然在聲勢上贏了，可是在法律與人格上輸了，合同白紙黑字，簽的時候沒有人逼著，火了之后，卻倒打一耙，很好笑。

季之恒抿了一口清水，星浩有涉及影視板塊，他當然知道這些。

藝人火了之后，公司自然會更加利用他們身上的價值，但同時，他們也給藝人提供了更優質的資源和宣傳，嚴格來說，這也是一種互贏，并沒有誰壓榨誰之說。只不過，有些人很會用營銷手段掩蓋罷了。

又看了一次劇本，這部劇就算是定下了，舒窈給助理發過去，助理很快回她。

助理：你啊……算了，依你吧，這劇臺播不現實，公司打算網播，拍的時候……管他的，再說吧，你接下來是電視劇拍攝，然后是各種綜藝廣告錄制，年底能不能拍還得另說。

看她這幾句話說的，好似巴不得她不拍。舒窈哭笑不得，收了手機。

季之恒坐在客廳唯一一張辦公桌上辦公，落地窗拉開了一半，他的半個身子隱在光影里，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專注如一的樣子叫人不忍打擾。

下午，睡過午覺，舒窈換了一身休閑裝，帶上墨鏡和季之恒一起出門。

溫泉山莊建在樹林中央，四周樹木蔥郁，偶有小動物在林中跳躍，生機勃勃。

林中沒有修小道，在林中穿梭，每一腳都踩在松軟的土地上，留下淺淺腳印。舒窈無意間低頭看到，季之恒留下的腳印，比她的大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