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確實倒地了,只不過是在他開槍之前。
顫抖的纖細雙腿忽然恢復了力量,槍響之后唐安就意識到了不對,立刻甩手就逃,他本來就藏身于地下車庫的排氣管中,靠著兩根管道間的縫隙進行射擊,那個地方地勢高,得手快,視野也自然更好——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那個靶子的周圍竟然埋伏了所有剩下的人,黑洞洞的槍口一齊對著他,讓他看了一眼便寒毛直豎,連逃竄的動作都停滯了幾秒。
“逃不掉了。”他當即作下決斷,飛快地思索起應對方法,從發現那個小女孩是個誘餌開始,他就進入了這些人的圈套,那個小女孩現在首當其沖,手持一把小型手槍就要進入他藏身的管道,比賽中的子彈寶貴,選手們現在沒有一齊射擊的原因之一是為了節約子彈,也有可能是在等這個小女孩獨立解決自己這個臥底。
“來的好。”一挑一的戰斗他從來沒有怕過誰,更何況現在這個情況明顯就是一個固定靶問題,抬手,他直接就對準了那些還站在管道下的參賽者,心中默數著,一槍就解決了一個,十秒種之內,彈無虛發,除了那個還在沖刺的小女孩之外,她身后的人全數下場。
女孩大概自己都沒有想到這管道里的對手敢在那么多槍口對準下依然面不改色地進行射擊,腳步剛想停滯,想起身后人的下場,又踉蹌地開始往前跑,大概是知道如果還是在管道外進行逃竄遲早也會被擊中,最后還是向他藏身的管道沖來。
“來吧…”他心中這樣默念著,一邊向著管道唯一的入口處飛速靠近,女孩的皮靴聲越來越近,他握緊手中的槍支靜默地等候著她的出現,她在明,他在暗,無論如何都是他占優勢,唐安這么想著,甚至在心底都已經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直到皮靴的踢踏聲忽然消失不見,有一把鋒利的刀從他的頭頂從天而降,那女孩居然帶了刀?而且居然選擇從他的頭頂切開鐵皮進行攻擊?她是瘋子嗎!?這根排氣管離天花板只有不到30cm的厚度啊!
來不及反應了,唐安的第一個反應是俯身退離這跟排氣管道,管道口的盡頭是一輛大卡車,他剛才就是靠卡車的高度一躍而入的,短短5秒鐘,主動權就不得不倒轉,女孩此時一定站在管道口,只是不知道等待他的是那把恐怖的刀鋒,還是一把槍口。
等等,既然如此,就不應該退出去。
這么想著,唐安又倒退到了原地,管道口外的女孩顯然也沒有想到唐安居然真的沒有出去,于是又有聲音輕輕略過了他的頭頂,只聽“叮當”兩聲脆響,當那把鋒利的刀刃再次掠過他的頭頂時,他用打空的彈匣死死卡住了刀,隨即飛速爬到了管道口外,黑漆漆的槍口直直撞上了女孩防彈服上的標記——那女孩看來也是早就意識到唐安會借著這次機會從管道里出來,當下也顧不上什么躲貓貓,狂奔著沖過來,試圖與他爭奪主動權。
“哼。”女孩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唐安扣動扳機的手忽然脫了力,他這才發現自己握槍的手被她用刀割了一處長達10cm的刀傷,還來不及痛,他已經瞟到了女孩的右手上有黑漆漆的槍口中有火光若隱若現,當下在空中強行轉身,左腳左手同時發力,子彈呼嘯得擦過了他的右肩,縱使有防彈衣,他也清晰地感覺自己脫臼了,然而他的左腳也同時一腳踢上了女孩握槍的纖細手腕,她的手槍頓時飛出去好遠。
輔一落地,他便立刻用左手掌握了手槍的控制權,女孩拿著尖刀正在欺身而近,但是他沒機會了,“砰!”,槍響人倒,地下室被明亮的探照燈立刻打亮,S.O.們鼓著掌進入會場,宣布著他唐安的勝利。
“那是自然的。”他的手被簡單地包扎后便被送回基地進一步醫治,那位帶他出去的教官卻這樣說道,“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輸了,我們會選擇在那里就丟下你。”
“那個女孩呢?”唐安忍不住問道。
“那不是你該認識的人。”
他在被組織送出去的時候就被警告過不能輸,這也是他最后明明痛的要命也一定要抬槍射擊的原因。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最后抬起槍面對那個拿著尖刀無所畏懼般向她沖過來的金發女孩時,他在害怕。
他是被恐懼驅使的人,恐懼驅使著他接受那位軍官的要求進入組織,恐懼驅使著他拿起槍射擊,恐懼驅使著他不能失敗。
那位明明被他踢到還拿著尖刀橫沖直撞的女孩,是也被恐懼驅使著的嗎?是同他一個組織的嗎?還是說,那最后的一刀是她對勝利的執著?她眼中的光芒是與生俱來的嗎?
他帶著這樣的疑問默默度過了14年,逐漸從被恐懼壓榨著不敢失敗的少年變成了現在只會給犯罪者帶來恐懼的男人,女孩眼底的光芒被層層疊疊的事情積壓埋沒,他以為自己早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畢竟他一路走來,經歷過的戰斗太多太多。
“你是…拿刀的?”
“我那時候還拿了槍。”安吉拉又不滿地撩了撩自己的長頭發,“雖然被你踢走了。”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向我開槍的時候,明明害怕的要命,連手都在抖。你大概不知道我醒來之后想到輸給了一個開槍都會手抖的人,氣得差點從床上滾下去。”
當然后來又因為亂發脾氣沒被父親少教訓。安吉拉腹誹著。
“那么夸張嗎…”唐安被莫名戳中了笑點,難得的笑了一下,“不過那個時候我只學了兩個月射擊,輸給我也不虧。”
這么明顯的反話,氣得安吉拉又蹬腿想要踢唐安一腳,可惜她還未動,他的大手就把她的腳踝輕輕捏住,“別鬧。”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滾吧滾吧。”她本來只是說說氣話,卻沒想到這個呆頭鵝竟然真的就站起來往外走,“誒誒誒!——你去哪里?”
“那兒。”唐安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摩托車殘骸,看她一臉擔心的神色,忍不住還是回過身來替她擦了擦幾粒沾在頭發絲上的雪花,“馬上回來。”
他笑起來像這極夜之地難得一見的陽光,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微不可見,但是眼底泛起的光卻真誠得把她融化,向來強勢的她難得又變回了一只縮起爪牙的老虎,扯了扯身上的鹿皮,聲音都變低了不少,“快點。”
他向來辦事效率很高,更不用說今天還有人在等他,不過五分鐘的時間,一輛完好的雪地摩托拖著另外一輛轟鳴著開到了帳篷外面。他一抬頭,就看見安吉拉抱膝坐在篝火邊,一雙大大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得看著他。
“嗯?”本應該感到不自在的他,這時才第一次發現,被人注視原來是那么美好的事情。
“我在看帥哥。”安吉拉倒是毫不忌諱,說起這話來臉都沒有紅一下,反倒是唐安默默移開了視線,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灰藍色的瞳孔,微微勾起的嘴唇卻出賣了他的心事。
“這位帥哥,你能不能對著我笑啊。”
“別鬧。”唐安忍不住笑罵道,一邊掏出藏在衣服中的扳手工具,開始砰砰地修理眼前的摩托車。
“那我不鬧啦,我有沒有獎勵。”
“摩托車。”唐安連頭都不抬一下,扳手嫻熟地擰下兩個螺絲。
“本小姐不要這個!換一個!”
“大小姐…你已經二十幾歲了…”他終于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她,才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出了帳篷,正窩在摩托車的另一邊,雙手捧臉半蹲著望著他,“我愿意永遠做那個拿著刀什么都不怕的小女孩。”
“可是我不可能再回到那個拿槍還手抖的小男孩了。”唐安把螺絲刀又收回了自己的衣服,按了按那輛被摔壞的雪地摩托車,車燈驟然亮起,劃破了黑暗,蓋過了時光。
“好吧。”這么明顯的拒絕,安吉拉藍色的眼睛微黯,收起披在身上的鹿皮,起身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帳篷走去。
但是車燈忽然暗了,光明和黑暗的瞬間交替使她一瞬間有些睜不開眼睛,大概是唐安沒有把車修好吧,安吉拉這么想著,手腕卻忽然被人抓住,來不及反抗就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急促而溫熱地呼吸噴在她的后頸,渾身酥麻的癢。
“我可以是那個讓你什么都不用怕的男人。”
星空不語,極光也漸漸消散。
在這樣的黑暗與光芒下,有年輕的男女緊緊相擁。
“很抱歉劃傷你。”
“沒關系。我也很抱歉當時踢你踢得那么狠。”
“那個時候…不贏我,你會死吧。”
“嗯?”
“那是畏懼死亡的眼神吧。”
“對,我很害怕。”
“今天被槍口對準的感覺怎么樣?”
“不好。”
“吶,唐安。”安吉拉默默推開了眼前的男人,“我也很害怕。”
“我說了…”
“噓——”冰涼的手指被她放上唐安薄薄的嘴唇,“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我不相信什么承諾,我也不需要。我們這種人,一輩子都不被允許擁有愛情。”
“我只希望你,如果…我是說如果…下次我被槍口對準的時候。”她無聲地擰開摩托車車燈,金黃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眸閃閃發亮,被凍的有些發紫的嘴唇無聲而緩慢地移動:
“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