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時，我從夢里醒來。

睜開眼睛，望著那張近在咫尺、酣然入睡的容顏，真想一直就這樣依偎在他懷里。只是，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去確認。

我獨自一人走出水簾洞，來到那條蛇蟒躺倒的地方。此時，它微微瞇眼著，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

當聽到我的腳步聲后，它猛然睜大雙眼，目光如炬地盯著我。

我克制住想逃走的沖動，終究還是走到它面前，試探著叫了一聲：“小墨？”

可它好像沒有反應。

“難道那又是我的臆想？”我迷惑地嘀咕著。

“小妖？”就在我轉身剛要離開的時候，它出聲了。

“你是在叫我么？”我遲疑地望著它。

“你……并非小妖，她早已神魂聚散了。”它停頓了下，又繼續說，“你又是何人？”

“我叫葉紅緒。你是叫小墨么？”我又追問一次。

“你如何知曉我的名字？如今能記得我名字的人，皆消匿于這世上了！至多只知烈豸而已……”

它突如其來的落寞是怎么回事？就在昨日，它還那么憤怒暴戾地想要撞毀一切的樣子。

可為什么，我竟然會為它傷感呢？

“我也不明白，為何來到這個地方，就開始出現那些幻象。”我茫然地說道，“會夢見一些陌生又覺得熟悉的人，會聽到有人在跟我說話，還能聽到有人在唱歌……就像冥冥之中，受到指引一樣……”

“你是否會吟唱《白娘子》？”它忽然問。

《白娘子》？是之前從湖底傳出來的那首歌嗎？那么老舊的歌，誰會記得！

“我只會唱《緣起》，可以么？”我輕嘆道，“只是比《白娘子》悲傷一些……”

它靜靜的，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等我開嗓。我緩緩坐下，輕啟朱唇：

“月陰晴圓缺，如你的發梢

結年年今夜，悄悄地纏繞

問君記得多少，此生自在逍遙

長相思終不悔，花飛盡草無垠，天地昭昭

我似一葉小舟，無處可停靠

你唱千年古調，夢回到今朝

……”

曲盡，可腦海里卻陸續涌現許多畫面。那感覺好像是塵封記憶的玄機盒被按下了秘關，一個個記憶片段開始傾瀉而出，紛紛呈現在我的眼前：

訴兒自由自在地湖里暢游，攪動得整個鏡湖里的各類水中生物驚嚇不已；

鏡湖水仙芊芊玉手一揮，水簾洞里便煥然一新；

訴兒為小黑蛇出頭，狠狠教訓了那些整日欺侮它的林中小妖；

鏡湖水仙幻化龍身，前去巫谷狐丘討要訴兒和小黑蛇；

小黑蛇與鏡湖水仙靜坐湖邊，聽訴兒講述那千年蛇妖與許仙的凄美愛情，再遙唱一曲《白娘子》，一曲又一曲。

……

“只要是小妖吟唱的曲子，小墨都愛聽！”

以前的小黑蛇，現在的墨色蛇蟒，同樣的一句話，讓一小一大兩個身影，在我眼前重疊交織。

“小墨……”我伸出手，輕撫它的額間，“這個圖騰印記，還是我原先留下的。”

“小妖曾說，有了印記，便是我日后飛升成龍，再相逢亦不會忘卻……”它閉眼，一滴淚水從眼角滾落，“只是，小墨等了許久，卻一直未能再等到你，一如未能等到白姐姐那般……”

“白姐姐？”

噢，是了。那是鏡湖水仙的名字--白鏡湖，就因為她后來被天罰，連名字也被下了禁咒。除非有人再提起，否則便連名字也無法想起來。

我之前有些懷疑，自己可能是她的轉世。因為那天雷炙電抽打在身上的痛苦，太過透徹心扉！

我從未想過，我的前世竟然是訴兒？！穿越而來的訴兒！

所以，木昔影是原先訴兒的魂魄？曾經的我，是和現在一樣被召喚而來的嗎？還是個意外而已？

我只記得自己曾經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對一切都充滿了新奇，到處闖禍惹事，完全不知道害怕，總是要鏡湖水仙為我善后……對于我的來歷，也許，連鏡湖水仙和小墨都不知情吧。

那么熾魔呢？為何現在我卻沒有一丁點關于他的記憶？與他如何相遇，如何相愛，如何相處……那些點點滴滴，都無法想起來。甚至是他的名字！是否他的名字也被下了禁咒？

曾經的我，又為什么會灰飛煙滅？也許，我并沒有真正的灰飛煙滅，而只是回到了原來的世界而已。可小墨和熾魔卻在此后墮入魔道……

小墨說，它怨恨上天將它在乎的所有人都帶走，怨恨自己被禁錮在巫谷失去自由，所以它成了魔。那熾魔又是為了什么呢？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林間樹叢，暖暖地照射到小墨身上的龍鱗盔甲時，便望見了身后的人。

“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有些惴惴不安。

“你吟唱之時。”他回道。

萬千思緒紛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可我不想再瞞他了，不想再經歷一次被人揭穿、被他拷問的痛苦了，更不想讓他再因為我的不信任而失望。

“羿穹羨，我……我才是訴兒。”我低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但不是原本的訴兒，是和我現在一樣……”

說奪舍重生？還是穿越而來？

他輕抬起我的下巴，專注而懇切地說道：“我早已言明，無論你是何人，從何處而來，你都只是我的緒兒！”

“羿穹羨！”

我情難自已地摟住他，感懷落淚。自此，一顆浮浮沉沉、無依飄零的心，找到了它真正的歸宿。

“你們終究又再相逢！”小墨忽而嘆道。

我和羿穹羨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為何說又再相逢？它以為羿穹羨現在是熾魔？

“小墨，其實……”

我剛要解釋，鏡兒和云晟師兄就出現了。

他們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用攝魂術結合靈域一族的巫古術，把小墨的魂魄引到一個巫古容器內，再將容器做法慢慢地煉化摧毀。

“不行！”我一聽急了，“這樣小墨就會灰飛煙滅了！”

“小墨？”鏡兒困惑道，“小墨是何人？”

她想了一下，才恍然道：“你是指這條蛇蟒？你認識它？”

“我……”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我是前世訴兒的事情，還有與小墨曾經朝夕相處的那段時光，全告訴了他們。

鏡兒滿臉震驚，語無倫次地問道：“所以，你是那位先人……的轉世？你認識熾魔？還認識這只蛇蟒？那你……”

她最后一個問題沒說出來，不過我已經明白她想問什么：我是否也是妖魔。

“師妹，”云晟師兄面色凝重地說道，“你雖顧念往日情義，不愿見它神魂俱滅。可烈豸乃遠古魔物，早已無法渡化，唯有封印，抑或弒殺。”

“但是，小墨現在不是已經被壓制住魔性了么？”我辯解道，“只要它不再傷害別人……”

“葉姑娘，”鏡兒打斷了我的話，“被封印在巫谷的都是無法控制自己魔性的妖邪，一旦壓制不住又將為禍人間！難道先前我們所見到的那些可怕的場面，你這么快便忘記了？”

“我……我會找到封印的辦法，在那之前不能先放過小墨么？”我仍舊不想放棄。

“師妹……”云晟師兄嘆氣道，“與魔為伍，世所不容。你可曾想好？”

我驀然想起，有人曾對我說過一樣的話。回首，羿穹羨正一臉靜默地凝望著我，我牽起他的手，鄭重回道：“嗯！早已想好了！”

在不知道自己前世是訴兒之前，就已經決定了；更何況是現在。

“如此，那便只能得罪了！”

突然，鏡兒一手抓起云晟師兄往后一撤；同時，咬破一手畫起一道圖騰血咒。

霎時間，整個鏡湖好像洶涌的海面一樣，開始翻騰踴躍，朝我們席卷而來。瞬時，我和羿穹羨、小墨就被卷入了鏡湖里。

一落進湖里，從湖底中心就伸出無數藤蔓，纏繞上我們全身，并把我們迅速往下拉扯。

在命懸一線間，一陣白光閃現，身上的藤蔓盡數被斬斷。是小墨身上的龍鱗盔甲！在那之后小墨又瞬間變得碩大無比，它從湖底一躍而起，把我和羿穹羨全都托到它頭頂之上。

羿穹羨一手抱住我，一手抓住龍鱗盔甲的邊緣，隨著小墨一起飛速游移離開了鏡湖，只留下一片殘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