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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一 選題意義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伴隨天翻地覆的政治變革,馬克思主義史學進駐全國史壇的中心。“文革”前所謂“十七年”(1949~1966)史學,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歷程中具有至為重要的地位,中外學術界對此均已給予一定關注。因十年“文革”的史學大體可存而不論,則當代中國史學,需要著重關注“文革”前“十七年”及改革開放后40年這兩個時段。[1]而要真正了解改革開放以來的史學,特別需要整理“文革”前“十七年”的研究狀況,[2]皆因這二者之間實質上存在無法割斷的緊密關聯。

就大陸學界而論,既有關于“十七年”馬克思主義史學之研究主要著眼于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史家研究。關于“史學五老”郭沫若、范文瀾、翦伯贊、呂振羽、侯外廬,已有頗為可觀的著述。專著如謝保成著《郭沫若學術思想評傳》(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陳其泰著《范文瀾學術思想評傳》(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王學典著《翦伯贊學術思想評傳》(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張傳璽著《新史學家翦伯贊》(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朱政惠著《呂振羽學術思想評傳》(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方光華著《侯外廬學術思想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杜運輝編《侯外廬先生學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等。這類著述,由于論題集中,類似于掘井式的研究,自不乏深入細致之作,尤其在資料開掘方面奠定進一步探討的基礎。惟此種以人物為中心的研究,不免呈現“馬太效應”,論述往往集中于少數著名史家,“史學五老”之下如尹達等已難顧及,[3]遑論其他生前身后均名聲不彰的學人。而且,個案研究亦天然有其局限,由于將關注焦點集中于個人,往往不易把握學術發展的整體脈絡及時代背景,甚至以研究對象之是非為是非,失去研究者應有的裁斷。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學風丕變亦影響到學術史書寫。在學界近年繪制的現代中國學術地圖中,一度被遺忘的王國維、陳寅恪、傅斯年、錢穆等已然居于顯著位置,受到空前重視;與此相對應,曾經主宰當代中國史壇數十年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則門庭冷落,甚而有被邊緣化之虞。在此情勢下,以馬克思主義學人為中心的典型個案研究,似呈難以為繼之勢。

其二,從史學思潮、史學流派著眼,側重全景式把握和綜論式評述。主要論著有桂遵義著《馬克思主義史學在中國》(山東人民出版社,1992),肖黎主編《中國歷史學四十年(1949~1989)》(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周朝民等編著《中國史學四十年》(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蔣大椿著《20世紀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羅志田主編《20世紀的中國學術與社會·史學卷(上)》,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王學典著《歷史主義思潮的歷史命運》(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20世紀后半期中國史學主潮》(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王學典著《近五十年的中國歷史學》(《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王學典、陳峰著《二十世紀中國歷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張劍平著《新中國史學五十年》(學苑出版社,2005),姜義華、武克全主編《二十世紀中國社會科學·歷史學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侯云灝著《20世紀中國史學思潮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這些著述著眼于宏觀脈絡的把握,為我們勾勒了“十七年”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總體面貌。但因論述范圍廣泛,難以進行具體深入的考察。其中王學典致力于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有年,善于通過建構理論概念來把握史學發展的大勢,如發揮周予同、余英時之“史觀派”、“史料派”概念,以二派之對抗消長為脈絡縱論新中國成立以后的50年史學;[4]以“歷史主義”與“階級觀點”的沖突為主線條理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5]以“新史學”、“新漢學”的斗爭和輪回為主線來梳理整個20世紀中國史學。[6]這些論述多有所見,較一般綜論式的著作更為深入,在學界引起頗為熱烈的反響。但此種以理論概念條理史事、以截然派分研治史學史的取徑,仍不免存在局限。這些概念工具看似可以籠罩所有,實則有時與真實情況難以切合。由于著者的主觀取舍,有意無意之間,或片面放大,或視而不見,在條理畢具、脈絡愈益清晰的同時,仍難免陳寅恪所謂“其言論愈有條理系統,則去古人學說之真相愈遠”的質疑。

此外,關于“十七年”間中國近代史學科的發展,張海鵬、龔云著《中國近代史研究》、張海鵬著《20世紀中國近代史學科體系問題的探索》(《近代史研究》2005年第1期)做了較為系統的梳理。關于某些重要史學理論問題的評述亦值得注意。主要有:龔書鐸、李文海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學術論辯書系”,含《中國歷史人物研究論辯》、《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的論辯》、《中華文明起源和民族問題的論辯》、《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的學術研究與論爭》、《中國農民戰爭史論辯》、《20世紀中國古史分期問題論辯》等專書;李振宏主編的“新中國學案叢書”,含《古史體系的建構與重塑》、《唯物史觀與倫理史觀的沖突》、《生存與抗爭的詮釋——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民族歷史與現代觀念——中國古代民族關系史研究》、《世界眼光與本土特色——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研究》等著作。此外,還有蔣海升著《“西方話語”與“中國歷史”之間的張力——以“五朵金花”為重心的探討》(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張越著《“五朵金花”問題再審視》(《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2期)等。這些論著從專題切入,對曾經引起史學界廣泛爭論的一些重要問題——尤其是所謂“五朵金花”——做了系統梳理和評析。

港、臺學界的相關研究,主要有逯耀東著《中共史學的發展與演變》(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79)、吳安家著《中共史學批判論集》(臺北:幼獅文化事業公司,1979)、章群著《中共早期的歷史研究工作》(臺北:學海出版社,2000)等著作。這些著作以綜論介紹為主,著者之評論亦具批判眼光。然總體說來,其研究深度尚顯不足,且限于資料,有些論述不無隔膜之處。

域外主要是美國、英國對“十七年”馬克思主義史學給予了一定重視。費正清、劉廣京、芮瑪麗、鄧嗣禹、房兆楹均曾撰寫文章,評論中國史學會編纂的“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集中發表于1957年的《亞洲研究雜志》。由麥克法夸爾(Roderick MacFarquhar)負責的英國《中國季刊》,于1964年9月6日至12日組織召開關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理論研討會。費維愷(Albert Feuerwerker)代表美國哈佛大學參加并主持會議。會議論文有對毛澤東的史學研究。而此前費維愷已出版其主編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1961),還主編了一本關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情況的選編文集——《中國共產黨人的中國近代史研究》(1961),對郭沫若、呂振羽、范文瀾、胡繩、劉大年等人的著作,都有詳細介紹。1968年,費維愷又主編論文集《共產黨中國的史學》。此外,詹姆斯·P.哈里森(James P. Harrison)撰寫的《中國共產黨和農民戰爭》(1971)對馬克思主義史學中農民戰爭問題的理論進行了研究。[7]這些著述,以“他者”的視角審視大陸“十七年”史學,能予人以啟迪,但仍不免止于介紹而失之淺簡。

無須諱言,我們對“十七年”史學尚缺少真正具體深入的認識,其總體研究水平較晚清民國時段的學術史研究遜色不少。有學者指出,在我們今日的史學言說中,“十七年”史學某種程度上處于“失語狀態”,以致造成我們自身學統的中斷而不自知。[8]不少學者視“十七年”史學為“完全政治化”的產物而不屑一顧。然而,學術發展有其內在延續性,“知新”必須建立在“溫故”的基礎之上。“十七年”馬克思主義史學對中國史學此后的發展影響深遠,其經驗和教訓在今天仍可以為我們提供借鑒。

近代以來,學術的進步與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學術機構、團體的作用。[9]20世紀20年代,以北京大學國學門的設立為嚆矢,出現了專門的史學研究機構。就現代史學的發展而言,研究機構促進了史學研究的專門化、組織化、制度化與職業化進程,并構成某一史學流派的依托與載體,為學者的分工協作、資源整合、學術交流提供了平臺。因而,史學機構在史學發展過程中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近年來,臺灣學者陳以愛所著《中國現代學術研究機構的興起——以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1922~1927)》[10]開其端,不少學者以學術機構或學術群體為研究對象來探討學術史。[11]此種取徑,超越單純的文本分析闡釋,關注學術建制層面的種種因素,聚焦于史學發展的基本生態環境,較此前以個人或論著為中心的研究,拓展了研究范圍與視野;較僅以史學思潮為中心的宏觀綜論,又更為具體切實,因而對近代學術史、史學史研究有新的開拓。

不無遺憾的是,當下以學術機構為研究對象的取徑,主要集中于晚清民國時段,尚未見用于新中國成立后“十七年”期間之史學研究。其原因或不止一端。但1949年前后學術研究機構的內涵頗有不同,當為要因。1949年前的史學機構,強調“為學術而學術”,相對獨立于政治。[12]如北京大學國學門、清華國學研究院、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等,學人在其中切磋砥礪,即便政治局勢跌宕起伏,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有學術研究的獨立空間。新中國成立之后,史學既已被納入意識形態建構的考量之中,自然與政治產生了緊密關聯。概言之,新中國成立后的史學研究機構,“史學研究為政治服務”已成為天經地義,與民國時期主要以研究高深學問為職志的中研院史語所等史學機構自然頗異其趣。

但是,作為現代學術體制的產物,學術研究機構畢竟已經落地生根,雖有差異,然不離其宗。新中國成立后的史學研究機構,仍然主要承擔著集聚專業史家以進行史學研究的功能,并在此過程中形成其自身的學術傳統。即便在政治運動最為激烈之時,其學術研究工作仍未完全中輟;其學術精神與傳統雖經“文革”浩劫,仍得以傳承。就其本質而言,新中國成立后與民國時期的史學機構,具有諸多相同點。且因1949年后強調權力集中的政治體制,史學研究亦更注重自上而下的整體規劃與推動,國家級史學研究機構對于引領全國史學發展無疑發揮著至為關鍵的作用。進而言之,從某種意義來說,正因為與政治之間難以分割的糾葛,新中國成立后的史學機構較諸民國時期相對純粹的學術機構,或許具有更為廣闊的探討空間。考慮及此,筆者乃欲從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這一深具典型意義的史學研究機構切入,來探討“十七年”間史學發展的具體狀況。

20世紀50年代的大陸史學界,自以馬克思主義史學居于主導,甚而一統天下。然就馬克思主義史學而論,也并非完全一致。論其脈絡,可能還有“延安史學”與“重慶史學”之區分。抗戰時期的延安與重慶,為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兩個中心。延安的馬列學院歷史研究室和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室,以范文瀾為核心,一度頗具聲勢;抗戰時期,郭沫若、侯外廬等人在重慶白區以國民政府的文化工作委員會為陣地,組建馬克思主義史學隊伍,并組織“新史學會”,“顧頡剛、張志讓、周谷城等著名學者,都會聚到這面‘新史學’的旗幟之下”。[13]兩地史學研究既呈現出諸多共性,也存在差異。其最為顯著者是:延安史家更強調史學研究服務于現實革命之功用,體現出強烈的戰斗性;重慶的馬克思主義史家因白區環境的原因,從事相對純粹意義的學術研究,其研究范圍主要是中國古代社會史、思想史。[14]新中國成立后,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與延安史學機構一脈相承,當為“延安史學”的繼承者;成立于1954年的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15],以郭沫若、侯外廬等為核心,并主要在中國古代史領域進行離現實較遠的學術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或可視為“重慶傳統”的化身。[16]

有學者認為,“延安史學在1949年以后突破了原有的區域限制,占據史壇的中心,成為中國大陸史學的主導范式。其治史理念、價值預設和理論框架長期支配中國史壇,是當代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直接源頭”。[17]此論自有其見地。作為“延安史學”的化身、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國家級史學研究機構,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無疑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歷程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且在海內外具有深廣的影響力。近代史所的范文瀾、劉大年、黎澍等人在“十七年”時期的史壇亦居于相當關鍵的位置,一些影響全國的史學活動均有近代史所的主導或參與。某種意義上可以將中科院近代史所視為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縮影。本書著眼于“十七年”這一時段,將近代史研究所的學術研究置于當時整個社會政治的宏觀視野中,力圖超越一般史學史的局限,進行多層面的探討,以展現“十七年”間馬克思主義史學豐富、復雜的發展狀況及曲折的發展歷程,并在此基礎上對“十七年”史學加以省思,汲取其優勢,正視其缺失,以祈為當今史學提供某種借鑒。

二 資料概況與研究取徑

筆者之所以選擇以中科院近代史所這一史學機構為研究對象,一方面固然因近代史所在“十七年”間中國史學界的重要地位,更因偶然的機會得以查閱近代史所保存的1950~1966年為數頗豐的檔案資料。主要包括歷年的學術計劃、總結、學術會議記錄、往來公文信函、歷次政治運動中的發言記錄,以及人事檔案資料。這些檔案內容相當豐富,涉及“十七年”間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發展以及整個中國史學界的諸多方面。

近代以來,檔案作為直接史料的價值受到史家重視。然而,檔案自有其局限,其中不乏應付檢查的官樣文章,若不以其他資料相互比對參證,則難免陷于迷信檔案、被檔案誤導之窠臼。如近代史所檔案中,歷年工作計劃構想均頗為詳盡,然而不少計劃徒具空文,并未落實;歷次政治運動中的材料,如整風材料、自我檢查、“大字報”等,亦因當時特殊的政治環境而不無刻意造作、夸大甚至歪曲之處。[18]似此必須謹慎對待,細加甄別,不可過于依賴、輕信檔案文獻,以免被其誤導。

研究此項課題,筆者也比較重視私人所藏未刊資料。由于近代史所一些老人尚健在,筆者的研究課題又獲得蔡美彪、張振鹍、李瑚、曲躋武、張海鵬、曾業英、朱東安、韓信夫、榮維木等前輩學者的大力支持。蔡美彪先生提供了所珍藏的信函。張振鹍先生將他與沈元1965年在山東黃縣下丁家口子村搜集到的大量村史資料,以及其兄張振鶴所寫《沉冤二十二年》等資料見示。李瑚先生則提供了他的日記手稿,以及其所整理的《本所十年大事簡記(1951~1960)》。此外,筆者還蒙劉潞先生提供劉大年保留的大量未刊文獻,包括日記、文稿、讀書札記、往來信函等。這些學人的私密性資料多帶有個人的情感烙印,有助于把握當時學人之人脈關系及各自心路,對本課題之研究彌足珍貴。尤其是劉大年、李瑚等學人的日記,雖然較為簡略且含蓄,亦未連貫始終,然重要事情均有記載,且從中可以窺見其當時的心境感受。

公開出版的著作論文為學術史研究資料之大宗,其重要性自不待言。近代史所學人雖然在“十七年”間成果難如人意,然公開出版的著述亦復不少。論及學術發展,當然還需以學人著述為基礎。惟此種文獻,搜羅雖然不難,準確解讀則須細致深入。有學者指出,文章結集出版時已從最初發表的期刊中抽離,“于原本脈絡中本可一目了然的意義,必然有所失落”;且結集時往往已經過編者的著意編排,未必能保持原貌。[19]因此,對于相關論文,力求廣泛閱覽論文最初發表的期刊,以準確把握其歷史語境和脈絡,以盡量避免誤讀錯解。同時還須看到,原文與文集可能具有不同的史料價值。透過原文雖可窺見原初的歷史語境,但與文集相對照更可能發現學者思想觀點之變化和學術脈動之表征。

近年來,不少傳記資料相繼出版,包括日記、書信、回憶錄、年譜等。如《夏鼐日記》、《五石齋文史札記》、《紅塵冷眼》、《靜晤室日記》、《顧頡剛日記》等,其中均有不少涉及近代史所學人人際網絡、學術活動的相關資料,亦值得重視。

除此而外,筆者還投入相當多的時間精力,進行口述訪談。采訪近代史所學人數十人次,收獲頗豐。有些隱晦難解之史事,訪談時往往一語道破其背景即豁然開朗。而且,通過對一些親歷者的訪談,也可獲得一種歷史感,在一定程度上重返歷史現場。不過無須諱言,訪談者自身記憶可能不清,且大多難免帶有一定主觀性;不同訪談者對同一事情的敘述往往有抵牾之處。職是之故,使用訪談資料尤須慎重辨別。

概而言之,雖然在史料搜集、發掘方面已頗費功夫,然而相對于研究的問題來說,又深感史料之不足。史料永難窮盡,而解讀史料、尋繹史料背后隱藏的含義,更考驗研究者的眼光和識力。

筆者亦自我警醒,不可一味依賴新資料,反而對于習見的史料視而不見。傅斯年的論述可引為鑒戒:“必于舊史料有功夫,然后可以運用新史料;必于新史料能了解,然后可以糾正舊史料。新史料之發見與應用,實是史學進步的最要條件;然而但持新材料,而與遺傳者接不上氣,亦每每是枉然。從此可知抱殘守缺,深固閉拒,不知擴充史料者,固是不可救藥之妄人;而一味平地造起,不知積薪之勢,相因然后可以居上者,亦難免于狂狷者之徒勞也。”[20]

本書以近代史研究所為切入點,所著眼的則是“十七年”間的馬克思主義史學之發展。力圖通過盡量挖掘、搜羅、綜覽不同類型的史料,相互比對各種公開發表的論文專著與檔案文獻及私人記述,不求面面俱到,而著重從近代史所之人才集聚、科研組織、機構運作、學科建設、研究理念、成果刊布、與“十七年”史學界之關聯等幾個方面做較為具體、深入的探討。進而言之,本書在考察學者之史學研究的同時,將相當部分的筆墨放在鉤稽學人的具體學術活動和人脈關系,力圖將學人之“學”與其“行”緊密結合起來加以考察,見之于行事,梳理脈絡,把握頭緒,從而盡可能地接近歷史實際。[21]

大體而論,歷史研究只有先弄清“是什么”,在此基礎上才能進一步研究“為什么”。在“是什么”尚模糊不清之時,我們對“十七年”史學之研究,實有必要超越批判或者捍衛的價值立場,充分挖掘史料,重返特定的時空語境,厘清“十七年”間以“革命”為基調的時代背景之下學人在政治與學術之間不無糾結困擾的實際作為,探討其種種學術理念構想在具體實踐中受到何種局限,進而對“文革”前“十七年”間馬克思主義史學發展的豐富與復雜樣態有更深入的認識。


[1] 也有學者將“十七年”史學與“文革”史學相提并論,認為“前三十年為第一階段,這一階段基本上是‘泛政治化史學’時期,以農民戰爭史研究為代表的研究體系使中國史學完全政治化”(學術動態報道:《展望新世紀中國史學發展趨勢》,《光明日報》2001年10月2日,史學版)。這一看法不無偏頗,“十七年”史學與“文革”史學雖具有關聯性,但二者無論如何都不可等同。“十七年”史學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呈現出較為豐富與復雜的樣態,不宜簡單地以“泛政治化”一言以蔽之。

[2] 羅志田:《文革前“十七年”中國史學的片斷反思》,《四川大學學報》2009年第5期,第5頁。

[3] 近年來,在新中國成立后史學界“頗似中共史學界的發言人”(章群:《中共早期的歷史研究工作》,學海出版社,2000,第31頁)的劉大年亦引起學界關注,周秋光、黃仁國撰寫《劉大年傳》(岳麓書社,2009);黃廣友以《劉大年史學研究》為題完成博士學位論文(山東大學歷史學院,2010)。

[4] 王學典:《近五十年的中國歷史學》,《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

[5] 王學典:《歷史主義思潮的歷史命運》,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

[6] 王學典、陳峰:《二十世紀中國歷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7] 詳見朱政惠《20世紀美國對中國史學史的研究》,《史學史研究》2003年第4期,第5~7頁。

[8] 羅志田:《文革前“十七年”中國史學的片斷反思》,《四川大學學報》2009年第5期,第5頁。

[9] 參見〔美〕劉易斯·科塞《理念人:一項社會學的考察》,郭方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第29~38頁。

[10] 陳以愛:《中國現代學術研究機構的興起——以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為中心的探討(1922~1927)》,臺北:政治大學歷史系,1999。

[11] 如蔡樂蘇《蔣廷黻與清華大學歷史系課程新模式的建立》,《北京社會科學》2004年第4期;吳忠良《傳統與現代之間:南高史地學派研究》,華齡出版社,2006;尚小明《北大史學系早期發展史研究(1899~1937)》,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陳峰《趨新反入舊:傅斯年、史語所與西方史學潮流》,《文史哲》2008年第3期;陳峰《傅斯年、史語所與現代中國史學潮流的離合》,《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吳興星《清華歷史系的早期發展(1926~1935)》,碩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等等。

[12] 蔡元培創建中研院,是希望學術研究避免各種干擾,學人可以“靜心研究,于中國文化上,放一點光彩,以貢獻于世界”。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室編《胡適來往書信選》(上),中華書局,1979,第395頁。不過也應看到,中研院隸屬國民政府,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政府制約,純粹的學術追求在近代中國實際上難以實現。參見錢斌《學術自由與制度保障——以中央研究院為例》,《安徽史學》2010年第4期,第31~40頁。

[13] 侯外廬:《韌的追求》,上海三聯書店,1985,第116、123頁。

[14] 詳參洪認清《抗戰時期延安與重慶馬克思主義史學的區域特色》,《三明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第67~72頁。

[15] 1954年初成立時,分為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一所、二所,1960年合并為歷史研究所。

[16] 此點承歷史研究所彭衛先生提示。唯此類派分,只是大體而論,不宜絕對化。如歷史所的重要人物尹達,即曾在延安史學機構待過一段時間。

[17] 林國華、陳峰:《論延安時期史學機構的產生、沿革及特點》,《山東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第78頁。

[18] 不過,對這些資料還是不可輕忽,關鍵在于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加以解讀。若能準確把握當時的政治氛圍,透過這些歪曲夸大之處,亦可以窺見當時學人的真實心跡。

[19] 陳以愛:《學術與時代:整理國故運動的興起、發展與流衍》,博士學位論文,臺灣政治大學歷史系,2001,第3~4頁。

[20] 傅斯年:《史學方法導論》,《傅斯年史學論著》,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第26頁。

[21] 此種方法取徑,桑兵先生多有闡發。筆者力有不逮,然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桑兵:《晚清民國的學人與學術》,中華書局,2008,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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