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村落共同體到新型社區:中西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及其文化適應
- 郭占鋒
- 5369字
- 2019-10-11 16:56:27
第一章 緒論
一 研究背景
近年來,在城鄉統籌發展戰略下,農民集中居住問題成為學術界的熱點話題。自2001年以來,農民集中居住開始在經濟發達的蘇南地區推行并取得顯著的成效。目前學界對農民集中居住問題的研究還比較少見,且現有內容多從農民集中居住的動力機制、功能、空間布局與居住模式、案例宣傳等方面進行探討。[1]
當前,一些學者認為,國家行政力量主導的村落合并,使農民在短時間內實現集中居住,這種巨變過程蘊含著巨大的沖突和風險,尤其在實施的過程中,地方政府往往僅從自身的利益考慮,以簡單行政命令代替國家相關法律規定,沒有充分考慮農民的意愿,造成很多嚴重隱患。[2]也有學者認為,城郊的失地農民都是在被動城市化過程中逐步適應城市文化的非自愿移民,他們被迫遷移到新型農村社區,必然存在文化適應和角色轉化問題。[3]
“文化適應”(acculturation)這一概念被國內學者引進后主要用于解釋移民對新環境的適應問題。[4]顯然,農民搬進統一規劃的集中居住區內,其居住方式、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社會交往方式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變化,因此,他們會面臨對新的生活環境的適應問題。如林聚任所說,農民集中化居住不僅使居住方式、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發生重大改變,而且使原有村落共同體迅速消解以及村莊組織形式與管理方式出現重組。[5]葉繼紅對經濟發達地區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的適應困境進行了探索,認為實質上是農民的文化適應問題。正是由于農民居住空間的變化,在某種程度上引發了原有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及社會交往方式的改變。[6]當前,政府極力推行的農民集中居住其實就打破了農民原來沿襲了數千年的文化模式。因此,從一定程度上來說,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遭遇的核心問題就是文化適應問題。
縱觀既有研究,仍然存在諸多不足:一是國內學術界對農民集中居住問題的研究才剛剛起步,而且僅有的研究多從政府(規劃)的視角來研究農民集中居住問題,相對忽視農民主體的視角;二是當前的研究大多也局限在對農民集中居住的效果和功能的評價上,很少對農民集中居住后引發的利益沖突、資源支配機制變化等后續的許多社會問題進行跟蹤研究;三是僅有研究都是基于經濟相對發達的東部地區,對于經濟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問題,尤其是從居住區內農民微觀日常生活角度出發,對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的文化適應研究顯得非常薄弱,更是缺乏深入、系統的實證調查。
二 研究意義
農民集中居住是農村城鎮化與城鄉一體化發展的必然結果。農民集中居住將是一個長期的實踐過程,也是探索一種新型農村社區的過程,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本書從農民的視角出發,將農民這一主體在國家主導的農民集中居住實踐過程中凸顯出來。因為他們是參與其中的具體實踐者,所以在居住狀況發生了巨大轉變之后,他們的主觀體驗是不容忽略的。本書通過農民對自身居住方式、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社會交往方式前后變化等比較,從文化適應的角度闡釋當前經濟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存在的主要問題,并嘗試構建起相應的應對機制。
三 理論視角
“文化適應”這一概念的提出已有較長的歷史,然而至今被廣泛引用的是由人類學家雷德菲爾德(R. Redfield)、林頓(R. Linton)和赫斯科維茨(M.J. Herskovits)等人在1936年對這一概念所做的界定,他們認為“當不同文化群體的人們進行持續不斷的直接接觸時,一方或雙方的原文化類型所產生的變化稱為文化適應”。[7]此外,近年來對文化適應進行了長期研究的是加拿大學者貝瑞(John W. Berry),其在研究中提出了文化適應參與者所采取的四種文化適應策略(acculturation strategies):整合(integration)、同化(assimilation)、分離(separation/segregation)和邊緣化(marginalization)。[8]“文化適應”這一概念所指涉的對象常常是兩個族群之間的文化,有研究指出,跨文化適應的研究對象通常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長期在某個社會文化中居留的非本土文化群體中的個體,如移民和難民等群體;另一類則是短期在某一社會文化中居留的非本土文化群體中的個體,如留學生、外交人員和商業人士等。[9]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集中居住的農民可以說是從短期居留于某一文化向長期居留于某一文化轉變,但國內對集中居住農民的文化適應進行的研究則比較少。國內稍早將“文化適應”這一概念引入集中居住農戶研究中的是葉繼紅,他將移民文化適應定義為,“作為新移民的被征地農民遷入新型農村社區后在生產生活和行為方式上以及思想觀念上進行的一系列調整和適應過程”。[10]同時,其提出的失地農民文化適應模式是由物理適應、社會適應和觀念適應構成的一個整體的適應系統。
在結合實地調查和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可以將集中居住農民的文化適應假設成一個過程。由于農戶是從原來居住已久的農村搬入具有現代城市性質的集中居住社區居住,因此,集中居住農民的文化適應過程,實質上就是農民原來的鄉土文化同現代性氣息濃烈的城市文化之間的沖突碰撞和融合的過程。如圖1-1所示,農民在集中居住之后,鄉土文化和城市文化在集中居住社區中相遇,一般來說,兩種文化由于彼此的異質性,在相遇之后極少情況下會直接融合,通常情況是,兩種文化中有些要素相互融合從而實現適應,有些要素發生沖突。沖突發生后,兩種文化若沒有進行相應的調適,沖突就會繼續下去,兩種文化就極少可能出現融合。而在沖突發生后,如果兩種文化實現了妥協,會進行相應的調適,或者是兩種文化為了適應而共同進行調適,抑或者是一種文化單方面進行調適,單方面的調適可能是一方主動,也可能是因一方力量弱小、對方力量較強而被動調適。但是,總結起來說,如果調適成功,那么兩種文化就會實現融合,從而實現對彼此的適應;而如果調適不成功,那么兩種文化又會陷入沖突之中而進行另一輪的循環。值得注意的是,兩種文化的沖突與融合發生在一定的場域中,調適過程也發生在一定的場域中,處于何種場域中,對于兩種文化的融合和適應也有著重要的影響。簡單來說,集中居住社區農戶參與的文化適應實質上是兩種文化相互碰撞與融合的過程,在碰撞中調適,在調適中融合,在不斷的循環中最終實現文化適應。
圖1-1 集中居住社區農民文化適應
四 分析框架
本書將農民集中居住問題置于農民的視角下,主要從居住方式、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交往方式四個層面了解農民自身對政府推動的農民集中居住這一實踐過程的態度和看法,借用美國社會學家托馬斯和波蘭社會學家茲納涅茨基的“生活研究法”(the life study method),讓農民講述自己在居住、生活、生產、社會交往四個層面的變化。此外,本書將“文化適應”作為分析概念貫穿到這四個層面中去,從而探究農民在集中居住過程中文化適應的良性運行規律,并嘗試建立起相應的應對機制。
本書的邏輯結構如圖1-2所示。
圖1-2 本書的邏輯結構
五 主要內容
目前農民集中居住區分為三種類型——城郊型小區、小城鎮小區和中心村小區,本書從陜西省、河南省、甘肅省、四川省和山西省五個中西部省份中選取了若干不同類型的農民集中居住區,將居住區內足夠數量的農民作為樣本,主要從以下四個方面展開研究。
第一,通過調查不同類型農民集中居住區的發展歷程與現狀,對其變革機制與主導力量、土地資源利用方式、產業結構調整和農民身份轉變等狀況進行了對比分析。
第二,通過調查不同類型農民集中居住區內的不同年齡階段農民對居住方式、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以及社會交往方式四個層面前后變化的看法和態度,旨在從農民視角來審視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的文化適應問題。
第三,調查不同類型農民集中居住區所在地的社會經濟發展差異,并對比分析社會經濟發展差異對不同農民集中居住區內農民文化適應的影響,為提出相應對策奠定基礎。
第四,在城鄉統籌發展戰略下,本書對經濟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的文化適應問題提出應對策略。
六 研究方法
區域比較視野下的典型個案研究。課題組從陜西省、山西省、河南省、甘肅省、四川省五個中西部省份中選取若干不同類型的典型農民集中居住社區展開深入的實地調查,充分了解其發展歷程和現狀,從整體上把握經濟欠發達的中西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的總體概況和一般特征,并將之與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農民集中居住研究成果進行對應比較。
問卷調查法。課題組發放問卷1980份,收回有效問卷1659份。課題組進行實地調查,重點從文化適應角度了解中西部地區集中居住區內農民對居住方式、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交往方式等變化的看法和態度,為研究提供實證支撐。
生活研究法(the life study method)。本課題組將在每個農民集中居住社區內選取不少于50個農戶進行深度訪談,現共收集典型案例90個。主要讓農民講述自身生存環境變化之后的真實感受和印象深刻的事件,為建構以農民文化適應為視角的農民集中居住的政策安排提供印證性資料。
七 創新之處
其一,本書的主要創新之處是從農民視角去研究農民集中居住的文化適應狀況,注重農民的主體能動性,突破了以往的研究窠臼,即只關注政府在農民集中居住過程中的作用,而忽視了農民這一重要主體。
其二,本書將“文化適應”作為理論分析工具,將農民集中居住看作農民適應一種新的文化生活方式,注重農民個體對生存環境改變之后的主觀心理感受,進而探析解決農民集中居住問題的應對機制。
其三,本書在區域比較的視野下,既可呈現不同地域農民集中居住區的農民文化適應狀況的差異性,也可呈現不同類型農民集中居住的文化適應狀況及其發展的內在邏輯,從而能夠在宏觀層面上為構建農民集中居住的文化適應機制提供指導性意見,并能夠為城鄉統籌戰略提出建議。
八 調查區域列表及基本情況簡介
表1-1所示的是在城鎮化背景下農民集中居住及其文化適應性研究在不同省份、不同地區問卷調查的情況。
表1-1 2013~2016年調查區域及基本情況簡介
從表1-1中可以看出,此項調查主要集中在陜西省、河南省、甘肅省、四川省、山西省五個省份進行,并且在陜西省采用了三個不同地區的調查數據。2013年7月~2016年9月分別在陜西省楊區溫馨小區、邑縣鄭鎮王家社區、邑縣張鎮下西頭村及陽縣三鎮,甘肅省山縣關鎮陳門新村和鄧家堡及金市阿鎮民意小區,河南省鋼市張莊中心社區及壁市橋盟街道辦陽光社區,山西省谷縣朝陽社區,以及四川成市江區安鎮復興社區等地展開實地調查,累計調查農戶1980戶,有效問卷1659份,收集典型案例90個。這五個省份因其所處的地理位置、經濟、文化等特征情況的代表性,所以能在較大程度上代表我國中西部地區的普遍情況。對中西部地區這五個省份的調查主要集中在2013~2016年,由此可看出,此項調查所取得的數據對于當前來說具有一定的時效性。在所有地區的調查中,共計發放調查問卷1980份,回收的調查問卷總數為1867份,問卷總體回收率達到了94%,而有效回收率也達到了84%。因此,在實際調查中不論是發放的問卷數量還是回收的有效問卷數量都已經達到了研究前期的基本設想和進行數據統計的基本要求。在各地區的調查中,發放的問卷調查數量均在100份以上,尤其在陜西省的楊區和邑縣、河南省鋼市、四川省江區和山西省谷縣所調查的問卷數量已經超過200份,由此表明在各地區進行此項問卷調查所選取的樣本數量較大,能夠滿足樣本所應具有的代表性要求。各地區的問卷回收數量均在100份以上,且除了河南省鋼市外,其余各地區問卷有效回收率均在90%以上,陜西省陽縣和甘肅省金市的問卷回收率達到了100%。由此可見,此項問卷調查的問卷有效回收率較高,在較大程度上保證了此項問卷調查的有效性。
綜上所述,此項在城鎮化背景下開展的農民集中居住及其文化適應性研究,調查區域具有較強的代表性,從而保證了問卷調查所采用樣本的代表性;調查時間距當前較近,保證了時效性;問卷發放數量多,保證了對調查問卷分析結果的準確性;較高的問卷回收率提高了問卷調查結果的正確性。因此,此項調查中所采用的問卷調查方法是較為成功的,其調查數據的分析結果也是可信的。
[1] 陳曉華、張小林:《城市化進程中農民居住集中的途徑與驅動機制》,《特區經濟》2006年第1期,第150—151頁。張東才、陳燕和:《試論農民集中居住》,《北方經貿》2009年第9期,第24—25頁。韓俊、秦中春等:《引導農民集中居住的探索與政策思考》,《中國土地》2007年第3期,第35—38頁。楊萍、朱建芬:《村莊變社區 農村變城鎮的有益探索》,《小城鎮建設》2004年第6期,第10—12頁。
[2] 鄭風田、傅晉華:《農民集中居住:現狀、問題與對策》,《農業經濟問題》2007年第9期,第4—7頁。田毅鵬:《鄉村“過疏化”背景下城鄉一體化的兩難》,《浙江學刊》2011年第5期,第31—35頁。
[3] 張海波、童星:《被動城市化群體城市適應性與現代性獲得中的自我認同》,《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2期,第86—106頁。施國慶:《非自愿移民:沖突與和諧》,《江蘇社會科學》2005年第5期,第22—25頁。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第28—60頁。
[4] 施國慶:《非自愿移民:沖突與和諧》,《江蘇社會科學》2005年第5期,第22—25頁。葉繼紅:《農民集中居住、文化適應及其影響因素》,《社會科學》2011年第4期,第78—86頁。
[5] 林聚任:《村莊合并與農村社區化發展》,《人文雜志》2012年第1期,第160—164頁。
[6] 葉繼紅:《農民集中居住、文化適應及其影響因素》,《社會科學》2011年第4期,第78—86頁。
[7] R. Redfield,R. Linton,and M.J. Herskovits,“Memorandum for the study of Acculturation,”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38(1936):149-152.
[8] John W. Berry. “Immigration,Acculturation,and Adaptation,” Applied Psychology 46(2008):10.
[9] 陳慧、車宏生、朱敏:《跨文化適應影響因素研究評述》,《心理科學進展》2003年第11期,第704—780頁。
[10] 葉繼紅:《城市新移民的文化適應:以失地農民為例》,《天津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第62—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