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資源、產權與秩序:明清鄱陽湖區的漁課制度與水域社會
- 劉詩古
- 2054字
- 2019-10-11 16:51:27
序
最近十幾年來,我帶領上海交通大學歷史系研究團隊,一直致力于地方歷史文獻的搜集、整理與研究。《鄱陽湖區文書》(全10冊)的出版,就是其中的成果之一。從某種意義上說,本書是詩古對《鄱陽湖區文書》的研究成果,前后花費了五年多的時間。前三年他在上海交通大學撰寫博士學位論文,后兩年在香港中文大學做博士后研究。
按照趙思淵等人的分類方法,地方歷史文獻可以分為契約、賬簿、賦役、訴訟、行政、家譜、信函、日用類書與工具書、家禮、宗教、戲劇、教育考試、醫藥等13大類,各類下面再分若干小類,相應的研究大致分為產權、賦役、家計、社會與文化等5大類。《鄱陽湖區文書》則主要包括契約、賦役、訴訟、信函、行政等5大類,相應的研究包括產權、賦役與社會3大類。這也是或也應該是本書的主要內容。
鑒于鄱陽湖區特殊的地理環境,本書首先討論了鄱陽湖的歷史地理變遷。早在20世紀80年代,先師譚其驤先生與張修桂先生合作,發表過專論。詩古根據新出宋版《太平寰宇記》及其他資料,對歷史上鄱陽南湖的形成過程提出不同看法,認為雖“鄱陽湖”之名出現于唐末五代的文獻中,但今天鄱陽湖的基本范圍和形態,最早在北宋末期至南宋初期才得以在文獻中最終確證。
作者接著利用族譜及漁民文獻討論鄱陽湖區社會的形成與明初制度的關系。作者討論的對象為鄱陽蓮湖朱氏,都昌北山鄒氏和西源曹家,余干康山的袁、王兩姓。除朱氏外,其余四族均藏有豐富的契約文書,構成《鄱陽湖區文書》之主體。以上各族都強調自己的祖先來得比別人更早,且都有一個重要的祖先在明初“閘辦”了湖池,向官府登記納課。詩古稱,這套表述雖然有很強的建構色彩,但其中的“閘辦”故事可以與其他的明代文獻相匹配。
這就涉及我們在鄱陽湖區漁民歷史文書的發現。其中《嘉靖七年高安縣來蘇鄒氏漁民文書》保存于原籍高安、后遷居于都昌的鄒氏漁民手中。幾經輾轉,在九江市的某個小區,我拍得了這套文書的部分圖片。只是未得允許,不能收錄于《鄱陽湖區文書》。另一份《嘉靖二十一年都昌縣漁米課冊》,則是循著20世紀50年代一份檔案的提示,發現于縣城西門外鄒氏村民的懸梁下。以此為中心,本書第三章、第四章和第五章,講述的就是明代鄱陽湖區漁課制度的建立、演變以及在基層社會的實際運作。
湖區的基層社會是由漁民、船夫、商販、周邊的農民,以及其他各色人等組成的。由《嘉靖二十一年都昌縣漁米課冊》的記載可知,明代鄱陽湖區的漁民,并不類似于東南沿海的“疍民”。這些登記在漁課冊中的漁戶都有明確的都圖信息,并非不在籍的“水上人”。他們面臨的主要問題并非尋找“上岸”的權利,而是入湖捕魚的權利。詩古由是推測,明代中葉參與“宸濠之亂”的九姓漁戶,并非沒有戶籍、常年舟居水上的人群,而是聚居于安義縣后港的漁戶。他們中的部分或被擒斬,或改業隱藏,于是他們的漁課,不得不僉派給其他漁戶承納。作為證明,都昌縣的部分漁戶也承辦了“安義縣九姓漁戶課米”。接下來,詩古繼續討論清代政府對漁船戶的編保與稽查,營汛的設置與水域社會的治理,證明明清時期的鄱陽湖水域是政府通過賦役、保甲與營汛控制的有序社會。
利用《鄱陽湖區文書》中的契約文書,詩古進一步討論清代湖區“水面權”之分化與轉讓。他認為,鄱陽湖擁有兩個變動的物理“表面”。一個是“春泛渺水”時的水面,一個是“冬干枯水”時的水底。在產權形態上,“湖權”可以分割成“水面權”與“湖地權”。在“渺水”時主要的產權形態是“水面權”,在“枯水”時則“水面權”與“湖地權”兼而有之。在實際的產權交易和轉讓過程中,二者又可再次各自分化出“面權”與“底權”。就產權分割的形式而言,水面的分割要較田地的分割復雜得多。
明清時期的土地市場,卻是一個資本競逐的場所。以典地、押租、典租為特征的租佃制度,是傳統租佃制度的主要形態,也是金融市場與土地市場高度結合的形態。而在鄱陽湖區,雖然產權的劃分更為復雜、細膩,卻不見其中有金融資本的存在。此一差異,令我們設想,湖區捕撈業的專屬性或排他性,可能是阻礙資本進入的原因。或許,由于鄱陽湖區漁產市場之狹小,更無法吸引外來資本的流入。如果將湖區產權與土地產權相比較,前者似乎是封閉的,后者則是開放的。
循此思路,詩古討論了清代水面捕撈糾紛與湖區秩序,漁業糾紛與官府“隔屬”審理之困境。復雜環境中形成的復雜產權,使水域社會矛盾趨于復雜,也考驗政府的施政能力。其實,作為附錄的跨縣草洲糾紛案,仍然可以在這一邏輯中進行討論,而不必令其脫離全文的框架,孤懸于文末。
由于《鄱陽湖區文書》中缺乏家計文書,本書本不必在此處糾纏。而在本書中,為了達成這一目標,詩古不得不從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清代刑科題本中的湖區命案中,挖掘漁民的日常生活史。關于船戶與挑夫,作者也征引多種歷史文獻,力圖描繪與勾勒他們的日常生活場景。這一努力值得稱贊,然而從全書統一的邏輯出發,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的安排。
拉拉雜雜寫了這么多,本來應當寫些祝賀的話,結果寫成了讀后感。如果真是讀后感也罷,結果又寫了書評。如果循著書評的思路繼續往下寫,序將不序。就此打住,是為序。
曹樹基
201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