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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肥宅快樂游

“……筑波大學一位名叫掛谷英紀的副教授出版了一本著作,名叫《先見力の授業》——日語里的‘先見’指的就是預見,‘授業’就是授課的意思——書中提到了他的一個研究成果:有預見力的人,更喜歡讀漫畫和輕小說;而沒有預見力的人,更喜歡思想和商業類的書籍……”

今天的二次元研究社也和往日一樣,我們幾個學生坐在教室里,聽翟老師講課。

蘇槿與往常一樣低頭做作業,右手列公式解題目左手在薩逸蓮的手機屏幕上指指點點,這份一心兩用的功夫真讓人不得不服。奴隸主薩逸蓮則在目不轉睛地盯著翟老師身旁的投影儀屏幕,不愧是你校第一凍鰻婆羅門。至于我的妹妹袁梅,她無所事事地坐在我們幾人后面一排,也不知道在暗中摸什么魚。

“……掛谷副教授的研究團隊在分析有預見力與否時,使用的數據樣本是Am〇zon上的書籍購買者評論。他們挑選了一些評分隨時間發生較大變化的書籍,并認為在評分變化前對書籍給出符合長期評價的人屬于‘有預見力’的人。”

“我們舉個栗子,日本學者武田邦彥在2011年出過一本書叫《2015核能危機》,他在書中預言說到2015年,日本將因為核能而變得不適宜人類生存;在‘3.11’大地震剛剛發生的2011年,這本書獲得了許多人的追捧。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書里的預言被證明是錯誤的,評價也轉而降低。掛谷副教授據此認為,在此書出版之初,能夠不受被現實影響的多數派誤導、正確地給出較低評價的人,就是‘有預見力’的人。”

“然后……您的意思是,在這些‘有預見力’的人當中,喜歡讀漫畫和輕小說的人比‘沒預見力’的人更多?”薩逸蓮準確地找到了對話的切入點。

“正是如此。”

翟老師操作電腦,投影儀上的幻燈片翻頁,一些餅狀圖表格出現在我們眼前。

“通過表1的結論我們可以看到,‘有預見力’的人更喜歡購買書籍和進口書,而‘沒有預見力’的人買DVD更多一些;而限定到非進口書的書籍,表2顯示的結果是,‘有預見力’的人比‘沒有預見力’的人更喜歡讀‘漫畫、輕小說’類的書籍,而‘沒有預見力的人’更喜歡讀‘人文·思想’、‘商業·經濟’、‘科學’類的書籍。”

“妙啊,妙啊。”薩逸蓮滿意地連連點頭。

“如果大家沒什么其他的提議,下周五的社團活動,我們就在公開課上講與這一研究成果相關的內容了。我先回家了,路上還得買菜做飯。”

“真的嗎?我印象里的翟老師屬于那種宅在家里叫外賣打游戲的大齡宅女。”

“薩逸蓮!你這丫頭,幾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我在家也是要做飯的好嗎,要么你報銷我就叫外賣。”

“老師對不起,下次我們社團聚餐一起來吧,請你吃明州大酒店二樓那家巴西烤肉,有帥哥老外現場切肉。”

送別了趕著買菜的翟老師,薩逸蓮轉頭開始檢查蘇槿的手游進度,我則不耐煩地看起了手表。沒錯,在這個人人用智能手機看時間的時代里,我們這些高中生還得戴手表,因為學校不讓帶手機,平時考試也要用手表控制答題時間。

"Girls,your savior is back!"

拎著兩大袋奶茶的愛瑞絲如同開滾的藍貓,一路帶光電特效地沖進教室,還一邊跑一邊唱歌。

“SUNDAY,MONDAY,閃電般的TUESDAY~WEDNESDAY,THURSDAY,飄著雪~”

“別唱了英倫歌神,怎么去這么久?”我敲打起手表表盤,“翟老師都講完課走了,你才買完奶茶回來,這樣我們喝奶茶的意義在哪里?原先的計劃是一邊聽課一邊喝奶茶,結果課都講完了你人還沒回來,絕了。”

“What?You mean it's all my fault?今天是周五,排隊買奶茶的學生不要太多哦,我辛辛苦苦給你們排隊買來奶茶,回來還要聽你說這說那,你怎么這么沒有良心呢?意見這么大,下次你自己買去。”愛瑞絲把奶茶往桌上一放,雙手叉腰跟我旗鼓相當地辯論起來,這家伙的普通話是越說越好了,可見語言環境對一個人語言水平的提高有多重要。

“別的不說,你的普通話倒是越來越好了。”薩逸蓮對愛瑞絲的進步表示肯定。

“人嘛,總是要趁著年輕多學點語言。年輕時候學的東西記得住,到老了再學就事倍功半了。”

“說起來……”

坐在后頭的小梅突然舉起手。

“我們今天是不是還有事情要討論來著?”

“說、說的是呢……”我摸摸后腦勺,“……那么我們要討論什么來著?”

“是運動會的事情嗎?”蘇槿頭也不抬地低頭肝手游肝作業,她的生活完美詮釋了當代高中生壓力有多大,“我記得運動會是下下周好像。”

“不對,我記得是期中考?”愛瑞絲嘬著奶茶里的珍珠,這種奶茶店在英國似乎不常見,她對自己的英國同學們都是用中式牛奶飲品來介紹的,“完了,在中國呆久了,我都快忘了期中考用英語怎么說了。”

“Mid-term exam?應該是這周末去誰家搞看番會的事情吧?”薩逸蓮每到周末都想張羅我們幾個一起去看動畫,似乎看動畫這件事也是人多熱鬧更好,比一個人在家孤零零地捧著肥宅快樂水對著屏幕空對空自言自語吐槽劇情要有趣一些。

“難道是元旦的漫展?現在就開始準備嗎?”我說出元旦的安排,只是因為似乎輪到我講話了,并不是因為我真的想現在就開始準備元旦的事情,這才十月份,人生還長著呢。

“都不是!”小梅對我們的記憶力之差感到震驚,“難道我們之前不是在討論那件事嗎!”

“哦~!那件事啊!”薩逸蓮哦地一聲用拳頭敲在掌心,發出啪的一聲。

“對對對,原來是那件事。”愛瑞絲也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想從我們這里獲得支持。“早說嘛,我就知道是那件事。”蘇槿跟愛瑞絲擊掌相慶,這倆人不知何時關系變得似乎很好。

“所以說……你們到底在說哪件事?”

我打破了前面三個人的默契。

這下所有人都盯著我看了。

“干、干嘛?我就不能說句實話了?”我被三個憤怒的美少女女子高中生看著,整個人都有一種掉進水池快被溺死的錯覺,“你們三個哦哦啊啊的挺開心,只有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說哪件事嗎?”

“是的,只有你不知道。對吧?”

“對。”

“對。”

薩逸蓮、愛瑞絲、蘇槿三人結成了緊密的反袁季同盟。

“不對!我想起來了!”我一拍腦袋,我是真想起來了之前真不是裝的,“我們之前明明在說秋游的事情!”

咔嚓——轟。

這下完了,說出事件的真()相就是這么個結果。

整間教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哦……是秋游啊。”

“原來是秋游,我說什么事呢想半天。”

“這就是漢語里的‘燈下黑’嗎?這么明顯的事情誰都沒想起來。”

“現在不是你學習漢語的時候!”我就差把放著奶茶的課桌一把掀翻了,“下周就是秋游了,今天我們難道不是來討論秋游的嗎?”

“問題是,哥哥,秋游有什么好討論的嗎?”小梅對我的掀桌沖動表示在理性和感性兩個層面均無法理解,“秋游不就是學校怎么安排我們怎么走么。”

“說的是呢……”

“而且我們都是高一年級的學生,去的也是同一個地方,社團里又沒有高二高三的人,不存在行動不協調的問題。”薩逸蓮不露聲色地將話題代入秋游,全然當自己剛才的話沒說過。

“說、說的是呢……”

“要說有問題也是幾個班級之間的行程可能不一致,那其實也沒多大事,又不是小學生了,等到了景點里肯定瞎走一氣,我們等每個班級的隊伍散開之后找個地點碰頭再一起走就行了。”蘇槿也很心虛地開始長篇大論,“當然,前提是你們想一起走的話。我是說,可能你們想跟班里的同學一起行動也說不定。”

“說、說的是呢……”

“你只會說這句話嗎?”愛瑞絲白了我一眼,似乎她是那種被別人敷衍了事會很火大的性格,“秋游這種事情,跟咱們的二次元研究社有什么關系嗎?有必要一起行動嗎?”

“當、當然有啦!”我身為社長此刻必須挺身而出,此次秋游有沒有美少女圍在旁邊就看今天了,“你想,秋游春游這種橋段,在動畫里不是很常見嗎?我們二次元研究社,此次就是要實地考察,親身體驗一下高中秋游的樂趣,從而更好地理解二次元作品里的秋游劇情,讓我們的研究更上一層樓!”

“好,哥哥說得好。”小梅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回蕩在教室里。

由于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這次秋游進行集體行動的提案就此通過了。

說到秋游,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買好吃的零食,戴上遮陽用的鴨舌帽,清空照相機的內存卡,再換上舒服的鞋子,準備享受美妙的游玩。

時代的進步確實很快,小時候春游秋游還要帶照相機,現在人手一只手機,拍照完就能發到社交媒體上,照相機在這一層面上的功效已經被徹底取代了。如今出門旅游還帶相機的人,基本都是想拍出漂亮照片的攝影愛好者了。

有些事情發生了變化,有些事情卻無法被歲月所改變,比如吃零食。

放學之后,我被興奮不已的小梅拽著去了學校附近的超市,被迫給四個準備放開肚皮大吃一通的女子高中生推購物車。

薯片、餅干、糖果、牛肉干、巧克力、水果、小蛋糕……各種各樣的零食裝了滿滿一車,還有碳酸飲料和果汁。

“這么多西瓜?”小梅在水果區對一大排西瓜目瞪口呆,“而且好便宜!”

“現在已經過季了,賣的西瓜都是大棚種的,要是夏天來買更多。”我屈起手指,用指節敲了敲西瓜的表皮,“這個熟了,你要吃嗎?給你買一個回家用勺子挖著吃。”

“要要要!”小梅捧起大西瓜放進購物車里,“日本那邊的西瓜賣的可貴了,而且幾乎都是一片片、一盒盒賣的,基本看不到這樣的整只西瓜呢!”

“之前我還看過一篇報道,說中國占世界西瓜產量的70%。”薩逸蓮又開始發揮她的情報搜集能力了,“排名第二的國家只占5%,這就是中國西瓜賣得便宜而全世界人民都沒怎么吃過西瓜的原因。”

“但是呢,在英國是不能給黑……非洲裔居民送西瓜的,因為涉嫌種族歧視。”愛瑞絲很自覺地避開了黑人這一稱呼,盡管在中國并沒有這樣的禁忌,“因為以前非洲裔居民種西瓜,很多人把西瓜和非洲裔居民聯系在一起,跟非洲裔居民喜歡吃炸雞、說RAP、戴金鏈子一樣屬于stereotype的一種。這個詞用中文怎么說?”

“我想想啊,stereotype……”薩逸蓮的英語確實比我好,“‘刻板印象’?”

“That's it!不過我平時也沒怎么吃過西瓜,干脆我也買一個回去嘗嘗算了。”

“妙啊妙啊,我也要食大西瓜。”蘇槿也有樣學樣地敲了起來。

“這西瓜真的好嗎?”薩逸蓮對著切開的半只樣品西瓜研究起來,“我比較喜歡那種脆瓤的西瓜,口感好,沙瓤的吃起來像是滿嘴碎末。”

在愛瑞絲的帶動下,每個人又多買了一只西瓜回去。除了某個大小姐,看來平時吃得太好也不是好事,在學校里會不合群的。

“說到春游,果然還是要吃這個!”

薩逸蓮捧了一大袋奇怪的長方體點心丟進車里。

“是秋游不是春游。”我低頭一看,“這不是沙琪瑪嗎?”“噢喲,還是你小子懂行。沙琪瑪,我中意食。”薩逸蓮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勵,因為過于勢大力沉,差點把我一巴掌拍進購物車里。自從這幫人看了粵配版的PXP子之后,二次元研究社的日常對話里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粵語來,也是很神秘了。

“‘沙騎馬’是什么?”傻老外愛瑞絲湊過來開始研究學習,“是騎馬時吃的點心嗎?跟沙河馬是什么關系?”

“哼哼,你聽我這個正宗老北京給你科普啊!”

雖然說自己正宗老XX的人一般都不怎么正宗,但我們在場幾人當中唯一的北方人就是薩逸蓮(盡管她的出生地緯度可能還不如愛瑞絲的高),所以她對這種食物擁有最高解釋權。

“沙琪瑪,滿語里念sacima,《清文鑒》中譯為‘糖纏’,也寫作‘薩其馬’、‘沙其馬’等,是一種滿族傳統特色糕點。做法是將面條炸熟后用糖混合切成小塊,具有色澤金黃鮮艷、口感綿軟酥松、味道香甜可口、桂花蜂蜜香味濃郁的特色。”

“滿族我知道,就是Qing Dynasty,類似征服者威廉對吧?”

愛瑞絲的家庭成分畢竟是知識分子,基本的歷史知識還是有的,雖然中國歷史并不算在英國女子高中生的“基本歷史知識”里。

“我記得Elena你是滿人來著?難怪喜歡吃這種食物。”

“說起來,我也只是在超市里見過,還從來沒買回家吃過呢。”蘇槿這個南方人對此表示好奇,“吃起來到底是怎樣的口感和味道?看起來很硬的樣子。”

“那沒有,你吃一塊就知道了,很軟的,老太太都能嚼得動。”我也是從小吃這個長大的,美味,“就是不能多吃,熱量太高了不健康。”

“這么大一包,到時候大家都來嘗嘗。”薩逸蓮大手一揮,很慷慨地做出了人人有餅吃的許諾。薩逸蓮是個典型的北方大妞,整個人就像是用P圖軟件強行貼進這個南方空間里的,她洪亮的話語聲回蕩在潮濕悶熱的空氣里,讓以說話聲音大著稱的明州人都不由得為之側目。

“我的話果然還是這個比較喜歡。”蘇槿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手里拿著的是真空包裝的粽子。

“這是什么?”好奇的傻老外愛瑞絲又湊了上來,“‘宗子’?別提醒我,我絕對在哪里聽到過,只是想不起來了。”

“粽子也是傳統食物了,用粽葉把糯米包起來,這樣用繩子扎緊了,放進鍋里蒸出來的。”蘇槿沒有給愛瑞絲留下思考時間,而是用手比劃做粽子的流程,形象生動地給外國友人普及中華傳統文化,“最早在春秋時期就有粽子的記載了,傳說是為了紀念愛國詩人屈原,每到端午節全國都會吃粽子,后來傳播到整個東亞地區,在日本、韓國、馬來西亞等地都有粽子吃。”

“端午節!我知道,就是賽龍舟吃粽子的那個節日吧!”愛瑞絲一打響指,嚇得我趕緊摸摸腦袋看有沒有化成灰的征兆,“我說怎么這么熟悉呢,我們英國人也很喜歡賽艇,每年牛頓和劍橋的劃船隊都會搞比賽,特別熱鬧,全英國人都愛看,跟中國的端午節有點像。”

“話是這么說,但是粽子很好吃,又頂餓,平時不是端午節我也會買來吃。”蘇槿說到這里,面色有點不佳地捂著肚子,“就是吃多了消化不好,糯米做的。”

“這是什么粽子,咸粽子?肉餡的?”薩逸蓮一臉震驚地拿起粽子,“我們北方人都吃甜粽子的,豆沙餡棗子餡之類的。”

“停停停,我有種你們又要挑起甜咸之爭的預感。”

“這種嘉興粽子是咸的,雖然也有豆沙之類的,但我果然還是喜歡吃肉餡的。”無視我的調停,蘇槿跟薩逸蓮一本正經地探討起粽子的口味和流派來,“其實明州本地的粽子不是這樣的,這種嘉興粽子的做法應該是從上海流傳過去的。以前物質條件不好,吃不起肉,后來有錢了就在里面包點肉客氣客氣。明州本地的粽子是堿水粽,用草木灰做出來的,里面沒有餡,也沒有別的調味品,就是純糯米,蘸糖吃的,這種做法在東漢年間就有記載。”

“嘉興的粽子以前感覺也不出名,好像就是這個‘X芳齋’牌子的粽子火起來之后才火的。”薩逸蓮從另一個角度對蘇槿的論述進行補充,“據說這個店本來是國營的,就是街上一間小店,后來改制了拉了一大堆投資,把銷售渠道鋪到全國,這才流行起來。”

“關于粽子的討論可以結束了嗎?我們已經在超市里買了一小時的東西了,我想回家吃晚飯。”我不是對美少女之間的閑聊感到不耐煩,我是真餓得快沒力氣了,再呆一會連這購物車都推不動了,誰愛推誰推去吧。

“還回什么家,就超市外頭大家一起吃一頓得了,我請客。”薩逸蓮向我們深刻地展示了一個土豪對主角團的作用是多么巨大。

“Hey guys!我在那邊的進口食品區找到了英國薯片哦。”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次展示特色食品的是愛瑞絲,畢竟吃了睡睡了吃是人類共同的進步動力,在食物方面人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愛瑞絲手里的薯片寫的全是英文,畢竟是英國的薯片。藍色的是Sea Salt海鹽味的純手工薯片,紅色的是標志很像樂X薯片的甜辣味,這兩個牌子的薯片我在英國都吃過,誰讓英國人的果菜是Fish&Chips呢。

“對了!提到Fish&Chips就不得不說,這個炸魚薯條里的‘chips’指的其實是薯片而不是薯條,薯條是法國人的東西,我們英國人配炸魚排都是吃薯片的,如果你在旅游景點吃到的是薯條,那都是外國人做出來給外國游客吃的東西,絕對不正宗。”

“就好像在英國買的紀念品寫著made in China一樣?”我對此印象深刻,只有特地標出來的“made in UK”的才是有紀念意義的商品,當然價格也比中國產的貴不少。

“你就省省吧。提到炸魚薯條我就想吐。”薩逸蓮的眉頭皺得堪比我早上起床懶得疊的被子,她在英國吃的東西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就是,黑暗料理之國的人不要插嘴美食話題。”蘇槿也頗具優越感地發動攻勢,跟她平時貫徹綏靖政策的說話方式大相徑庭,或許這就是泱泱大國美食之邦獨特的民族自豪感。

“喂!你們嘗一下嘛,這些薯片真的很好吃!Really really good!”

“不要,你走,我不認識你這個朋友,再跟我提英國傳統食品我就跟你絕交。”

“袁季救我,我不想英年早逝。”

“蘇槿!不要這樣!吃一點不會死的!要是吃了會死,我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誰知道,或許外國人的胃跟我們構造不一樣。”

“就像外國人不能‘亞洲蹲’、生完孩子不用坐月子、喝牛奶不會乳糖不耐受一樣?”

“喂,薩逸蓮,你說的這些好像都不對……除了乳糖不耐受之外。”我的吐槽在三個JK的戰斗之間顯得微不足道。

“我以前真以為德州扒雞是德克薩斯州的特產,沒想到是山東德州的,我這個北方人失格了啊。”

“是嗎?我倒是以為德州撲克是德州的撲克牌玩法,就跟什么炸金花斗地主之類的一樣,結果別人告訴我是德克薩斯州的。”

“You two completely made things upside down.”英國人真會說這種句子嗎?我懷疑愛瑞絲在西恩魚塘呆久了整個人英語都退步到四六級了。

“唉……還是我家小梅好,懂事,不給哥哥的購物車繼續添加重量了。”

“因為我的發言已經結束了,之前西瓜橋段就是我在這段劇情里的戲份了。”小梅說著意義不明的話,可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整天碼字導致的。

“不過哥哥,我記得明州人管薯片不叫薯片,叫洋芋艿片吧?”小梅突然想起了什么,“是因為明州以前沒有土豆的緣故嗎?”

“對了,土豆是外來物種,并非中國原產的,所以傳入明州時名叫洋芋艿。‘洋’就是外國、海外的意思,跟‘西紅柿’、‘番茄’里的西、番是一個意思;芋艿是明州的土特產,跟土豆有點像,都是埋在地下的塊莖植物,營養成分也差不多,但是口感差很多,吃起來黏糊糊的,我反正不太喜歡。”

“……吶,哥哥。”小梅對我的這番長篇大論不太感興趣,兩眼出神地望著前方,“我們上次一起去春游,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小學吧。”

“還記得我們去的是哪里嗎?”

“……”

老實說,我不記得了。但是在這時候說出實話,顯然是錯誤的選項。

我的眼前隱約出現了這么幾個選項:

△說實話

〇反問

□隨便說一個

×不說話

大概是最近《底特律:便乘人》推多了,隨便說句話都能跳出選項來。還好我不是云玩家,每個主要結局我都打出來了,應對這種對話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

“……”

不說話。

“……是呢,看來哥哥不記得了……”

小梅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失落。難道我選錯了?這就是我第一個結局打出全滅的原因嗎?

“抱歉,年代久遠真記不太清了。我想想……野生動物園?就是那個前兩年有人翻墻進去被老虎吃掉的動物園?”

“我去買點冰淇淋。”

“還沒吃飯呢,空腹吃涼的對胃不好。”

“飯后吃也對胃不好,這不好那不好,什么時候才能吃?”

小梅獨自一人前往寒氣逼人的冷藏區,留下我面對吵成一團的三個美少女女子高中生。個子很高長得有點年畫和日歷畫風的北方女生薩逸蓮、完全符合中國人對金發美女審美風格的高加索人種美少女愛瑞絲、身材不算太嬌小但總體來說屬于江南美女的蘇槿,這三個人的關系到底算是太好了還是完全不好呢?可能這就是人類的本質。人類的本質是什么?+1

我望著小梅低頭挑選冰淇淋的模樣,不自覺地把手伸進了包里。

粗糙而堅韌的手感,居中的凹陷處在我腦中浮現組合成字體,端木瑛在其上一筆一劃寫下這幾個字的情形也出現在我的眼前。

“潘多拉”計劃……

到底是什么?

單論智商,薩逸蓮可能是我們當中最高的一個,畢竟智商這東西除了天賦點之外還要看后天開發程度,但是在生活經驗上我可以拍著(小梅的)胸口非常自豪地說,薩逸蓮在某些特定的方面是略遜于我的!

“聽我說哦,這附近開了一間家庭餐廳,啊?什么農家樂,不是不是,我說的家庭餐廳是凍鰻里的那種啦!就是日本高中生放學后會去喝茶吃甜點,有穿著可愛制服的小姐姐服務員,還有好吃的漢堡肉的那種家庭餐廳啦!”

“我懂我懂,不就是雨天去學習可以增加更多知識點數的那種家庭餐廳嘛,說是家庭餐廳,其實根本沒有中國人家里會做這些菜,后廚里做飯的都是打工的肥宅,服務員看到男人就要一拳打飛,男主角說要去吃飯會被JK同學嘲笑的那種家庭餐廳。”

“喂喂喂,袁季你這個死肥宅,一句話里不帶三個以上梗就不會開口了嗎?也就我們能get到,其他正常的女子高中生只會覺得你這里頭裝的是豆腐腦。”

“我都說了,正常的女子高中生會覺得吃家庭餐廳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說到底正常的女子高中生只會對我這種二次元愛好者退避三舍,因為二次元群體被主流媒體污名化過于嚴重,導致三觀未成形的青少年受到輿論引導,在日常生活中孤立甚至霸凌二次元愛好者。”

“你們兩個斗嘴斗了一路了,能不能稍微休息一會,聽得我好累。”又一次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蘇槿表示這是她見過的最無聊的兩個高中生。

“哥,是時候休息一下了。”小梅拽著我的袖子,“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你碩森么消息?”

“看。”

小梅言簡意賅地指著前面。

我站在扶梯上抬頭一看,位于這家商場二樓的家庭餐廳門外,一排椅子上坐滿了人。

真的家庭餐廳,是真的!

門口掛著的英文招牌,身穿制服圍裙的服務員,還有實木色的裝潢和隱藏在深處的飲料吧,這里就是傳說中的如假包換的日本特產家庭餐廳!想不到不用去日本也能吃到,太爽了,我的遺愿清單又可以劃掉一項了。

“這里就是傳說中的如假包換的日本特產家庭餐廳!想不到不用去日本也能吃到,太爽了,我的遺愿清單又可以劃掉一項了。”

薩逸蓮演技迫真地兩眼一黑,差點從扶梯上翻著跟頭摔下去,這個動作非常危險小朋友們千萬不要學。話說你為什么能復讀我沒說出口的話,這到底是什么原理,不是我就是你以前肯定說過類似的話被對方聽見了。

“不是吧,這么多人?中國人真的很喜歡排隊。”愛瑞絲似乎又學到了新的知識,“剛才路過幾家店,門口也是排著長隊。以前聽說中國人都是‘爭先恐后’的從來不排隊,看來你們在文明禮貌社會秩序這方面進步很大。”

“不你誤會了,單純只是中國人太多,隨便找家店吃飯都得排隊而已……”蘇槿一臉囧相地擺手表示愛瑞絲理解錯誤。

“我倒是習慣了,在日本也是到處都得排隊,店員還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這類熱門店鋪不排隊幾小時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熱門。”小梅畢竟是日本回來的,對排隊這件事深有體會,“就是在日本家庭餐廳不太可能排隊就是了。嗯?我剛才是不是說了兩個‘就是’?”

“就是啊,就是你,你剛剛就是說了兩個‘就是’。”我走進家庭餐廳正門,“不好意思,我們五個人,請問還有位置嗎?”

“非常抱歉,我們暫時客滿了。”站在收銀臺后的服務員對我低頭道歉,“外面排隊的人還有很多,如果您不著急的話,可以領號排隊等候。”

“我去再商量一下。”走出店門,我對一臉期待的薩逸蓮遺憾搖頭,“看來我們今晚是吃不上家庭餐廳了。可惜了,我還挺想吃漢堡肉的。”

“唉——!為什么!明明我超期待的!我的遺愿清單!”薩逸蓮一副要崩潰的表情,演技實在過于迫真,跟她在學校里三好學生的做派相去甚遠。

“說到底這件事我也有錯,當初你提出在禮拜五晚上來到熱門商圈的熱門商場的熱門店鋪吃飯時,我就應該料到排隊人太多這一情況并及時阻止你的。”

“不要事后諸葛亮啦哥哥。”小梅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紙扇,啪地一聲抽在我背上,跟落語里的表演差不多。

“事后諸葛亮是什么意思?”愛瑞絲舉手提問。

“就是在事情發生后才提出意見,標準句式是‘我早就知道XXXX’。”蘇槿一邊低頭肝手游一邊回復。

“換一家店吃飯吧,總會有空位的。”

我這種給自己和給薩大小姐第二次機會的樂觀,很快就在接下來的半小時里給我們一行人的腸胃和腿腳帶來了巨大的折磨。

因為,我們把這家商場的所有餐廳都逛了一遍,不是要排隊就是不好吃,不是不好吃就是不想吃。

看來我最終還是漏算了一點,好吃的店都要排隊,不好吃的店我們也不想吃。而且我們有五個人,其中包括了一個北方人、一個日本人和一個英國人,我們這要是不叫“眾口難調”那就沒有別人了。

“怎么辦?這已經是商場導購圖上最后一家有東西吃的店了。”

我站在商場一樓星X克的門外,看著柜臺前排起的長龍,絕望地蹲在墻邊。

“要不……再去街對面那家購物中心看看?”薩逸蓮雙手合十向眾人道歉,“真對不起,都怪我說要請客……”

“沒事沒事,不是蓮醬的錯哦。”蘇槿假裝知心大姐姐笑摸薩逸蓮狗頭,一副球壇名宿門神布某的做派,估計被她摸過頭的人期末考試都能名列前茅。

“隨便吃點什么吧,我快餓昏了……”愛瑞絲捂著肚子翻著白眼在我旁邊蹲下,不要蹲下啊愛瑞絲,會沒力氣站起來的。

“我……”

小梅突然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站了出來,她難道決心領導我們尋找到晚飯?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餐館。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

我和愛瑞絲對視一眼,啊不想移開視線怎么辦,金發碧眼的美少女讓人沉醉,但是不行,我還要跟其他人對視一番。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這幾年不在國內,你印象里的店還在嗎?”薩逸蓮的智力確實有點高的,其他人還在思考去不去的問題,她已經考慮到了能不能去這一層上面。

“所以我才說,如果你們信得過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我也不敢打包票,這么多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這座城市變化了多少。”

小梅摘下耳機,視線越過薩逸蓮的肩膀,落在我的臉上。

“走吧!在這里光站著也不會有東西吃,樹挪死人挪活,我就不信大活人能給一頓飯餓死,同志們跟我沖!”

我撐著墻壁捂著肚子站起來,用微弱的聲音振臂一呼,我實在是餓得沒力氣了。

“哦……!”

“哦、哦……”

“……”

“為什么你們三個都用這種表情看著我?還是說你們想在這里排隊吃星X克?Be my guest。”

“你說英文也就算了,為什么結尾還要用漢字句號?”小梅吐槽了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走了走了,這個點應該還開著。”

小梅的記憶最終沒有背叛她,或者說這座江邊小城終究還是保留了一些過往的記憶,我們跟隨小梅走進繁華街道的背街小巷里,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家餐館。

落地窗外的臺階上擺著一溜木質桌椅,屋外的招牌寫著“老明州大食堂”六個大字,還沒走進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海鮮腥氣。明州本地人稱這種味道為“鮮味”,我是完全無法理解就是了,因為我對海鮮過敏來著,聞到就想吐。

“改名了啊。記得以前叫‘阿五頭小海鮮’來著,看來這幾年經營得不錯。”小梅自言自語,這么餓了還敢下判斷真是專業女子高中生。

“原來是這家店嗎?好像我們小時候經常來吃。”蘇槿居然也想起來了,我們三個真的是一起長大的嗎?

“球球你們別討論店名了,我只想吃口飯填填肚子,我不想年紀輕輕就得胃病……”薩逸蓮大小姐有氣無力地推開門。

轟……

一股飯菜和活人的熱氣撲面而來。

混雜著青占魚、馬鮫魚、河蝦跟海蟹的氣息,炒菜時的悶熱油煙從廚房的門里涌出,與交談聲、祝酒聲和餐具碰撞聲燴成一鍋市井小民常見的晚餐。

這間餐廳與其他隨處可見的館子無甚區別,都是明州市區里街頭巷尾常見的布局:菜品從廚房里被直接運出,放在專門的展示區,這就占據了一半的空間;另一半則是木質桌椅與餐具柜臺,還有一只巨大的不銹鋼桶,專門盛放熱騰騰的米飯。

據說這種布局來源于所謂的“明檔快餐”,也就是這種把飯菜直接擺放在柜臺里,顧客隨點隨打的模式,聽起來與食堂有些類似,所以這家店才改名大食堂的吧。以前這樣的模式在長三角十分流行,幾乎到處都是這種明檔快餐店,這兩年似乎比以前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外賣app和天南海北的菜系。

“愣著干嘛?走走走。”小梅在服務員和其他顧客的目光下走向柜臺,拿起一只塑料托盤,端著托盤走向點菜區。

“唉?唉?這是什么狀況?不是先找地方坐嗎?”薩逸蓮一臉震撼,她似乎從未體驗過這種工薪階層的就餐方式,又或許這種快餐店在北方并不常見。

“這你就不懂了,在這里你是先點菜再找地方坐的,我們管這叫明檔快餐,是南方人發明的就餐模式,在你們北方是見不到的。”蘇槿又懂什么是明檔快餐了。

“還別說,我真沒見過這種館子……”薩逸蓮也有樣學樣地拿起托盤,跟在小梅身后。

“是不是你們南方人發明的我不清楚,不過我總覺得在其他國家也見過這種形式的快餐。”來自發達國家的有錢人愛瑞絲陷入了思索,“好像是那年在圣彼得堡?我似乎也見過這樣的。”

“其實最早是從臺灣傳過來的,江浙滬一帶幾乎隨地可見。”蘇槿沒想到,我對于這種快餐模式也做過一點小調查,因為小時候滿大街都是,“后來隨著人口紅利的消失,這種目標中低端消費群體的快餐店經營越發困難,如今已經較少看見了。”

“哇……太神奇了,菜就這樣擺在外面,不會冷掉嗎?”薩逸蓮在點菜柜臺前瞪大眼睛。所謂明檔,就是類似日式餐廳里的那種開放式柜臺,菜品現做現擺,全部擺在可供顧客瀏覽的柜臺上,從冷菜、糕點到熱菜、湯品一應俱全,想要什么直接跟服務員說,服務員為你裝盤,把菜放在托盤上就行了。

“這些裝菜的鐵盤底下都有熱水保溫。想吃啥隨便點,我們可有五個人呢。”小梅指著柜臺里的一塊鐵盤,“您好,請給我這個。”

“番茄炒蛋,這里吃還是打包?”

“這里吃,麻煩您了。”

“這么客氣啊,如今的小娘就是有素質。”服務員大嬸笑著把裝有番茄炒蛋的瓷碟遞給小梅。

“太有趣了,我從沒見過這種……”薩逸蓮努力辨認盤子里裝得到底是什么菜,“我們北方人提到‘下館子’都是出去點菜的,這種快餐方式簡直比洋快餐還要先進,不需要排隊,效率更高。”

“給我來盤紅燒肉蟹蟹。”

“袁季,少吃點肉,油水多了對腸胃不好。”

“嘿,不是我說,蘇槿你這人,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平時天天吃紅燒肉了嗎?咱們今天下館子,薩大小姐請客,不得多點幾盤硬菜,改善一下伙食?你要是點便宜了那就是不給她面子。”

“好哇,你小子給我等著,下回你請客看我不讓服務員照著菜單全部上一遍……”

一通掃蕩之后,二次元研究社的五位成員在一張圓桌前坐定,將托盤上的飯菜擺在桌上,再由我這個社長把完成了歷史任務的托盤放回餐具柜臺上。

噗嘶——

小梅打開一聽可樂,倒在我的杯子里。

“喲,小梅今天怎么有禮貌啊,哥哥謝謝你了。”

“哥說什么呢,我平時難道沒禮貌嗎?”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我自罰三杯。”

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悄無聲息地接近我們,站在我身邊掏出圓珠筆在紙上寫著什么,隨后把一塊夾著紙的木板放在我們桌上。我仔細一看,上面用堪比醫生開處方的神秘字體寫有菜名,每個菜名后面跟著一個數字,我猜這就是每道菜的價格。這張紙的最后有一條橫線,橫線下方寫著一個碩大的三位數,這就是我們五人今天一桌菜的總價格了。

“讓我們大家舉杯慶祝——唉你們怎么開始吃了?”

我舉起可樂正想碰個杯,一抬頭發覺所有人都在埋頭吃飯。

看來這幫女子高中生是真的餓了,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甩開腮幫子狂吃起來。

我拿著筷子,在一整條青占魚的上空猶豫了半刻,下一秒就有無數雙筷子在桌上低空光速掠過,片刻之后這條魚就只剩下朝下的半邊的。

所謂青占魚,又稱青花魚,學名或許是叫鮐魚,反正明州人都把這種魚叫做青占魚,是一種相當常見的魚類,經常出現在明州人的餐桌上。據說這種魚在日本叫鯖魚,也就是saba,看小梅分解魚肉時的熟練手法就知道她在日本肯定也吃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日本的鯖魚跟國內的青占魚有何區別了。

除了這條只剩半邊的魚之外,桌上還有荷包蛋炒青菜、豆芽炒榨菜、紅燒五花肉、番茄炒蛋、黃豆豬蹄湯等明州家常菜,味道都很不錯,讓我回憶起了小時候家里還有人做菜時的感覺。

“呀~吃飽了吃飽了,爽到。”蘇槿往椅背上一靠,隔著校服撫摸自己的肚皮。

“怎么樣,我妹推薦的地方還靠譜吧?”我頗為自滿地向其他人詢問,畢竟妹妹選擇正確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培養得好,與有榮焉。

“東西倒是挺好吃的,這個點菜方式也挺新穎,就是就餐環境差了點。”薩逸蓮大小姐皺著眉頭用紙巾在桌上擦來擦去,“這桌椅都油耗耗的,廚房的衛生狀況也有點不太行。”

“真的超好吃!這個魚的味道,我們那兒可沒有這種做法,真的超好吃!還有這個肉,我們在英國幾乎不吃pork的,但是這個柔軟的部分搭配精肉味道超級足!其他的菜也很有特色,比學校食堂里做得好吃多了!”

愛瑞絲對這里的菜品贊不絕口,我有時候確實挺同情她的,不知道她這么多年來都是吃什么長大的,可能就是面包片就著牛奶麥片,偶爾吃個煎雞蛋吃片培根吧。

“話說袁季,這里吃飯的大叔也太多了吧,還一個兩個都大呼小叫的,是喝多了在吵架嗎?”薩逸蓮用手指堵住耳朵。確實,薩逸蓮說得有道理,我也覺得這地方不太干凈,其他顧客稍微吵鬧了一點。

“沒辦法,不能指望所有餐館都跟日本的一樣安靜。”小梅一個攤手,“況且在日本也有很吵鬧的地方,比如居酒屋、火鍋什么的。把這里當成居酒屋就好了。”

“不是在吵架哦?明州人用方言交流時聲音就是這么響的。”蘇槿豎起耳朵聽了片刻,“那邊的老伯在跟那個嬤嬤討論要不要跟子女一起去歐洲旅游的事情,他說自己七十多歲了,不想出遠門,只想在家躺著吹電風扇看電視。那邊的幾個叔叔在討論晚上看球的事情,似乎是要去附近的酒吧喝酒看電視。那邊的幾個上班族在研究宏觀經濟形勢對自己所在行業的影響,還有那邊的阿叔,一直在跟服務員比手勢,可能說話不太方便。”

我往那兒一看,真有個中年大叔,發出嗯嗯嗯的聲音在跟服務員用手勢交流,圍著圍裙的服務員大嬸一邊點頭一邊翻譯他的話,如果翻譯對了大叔就會跟她一起點頭,錯了就搖頭加重新打手勢。

“唉~居然不是在吵架嗎?”愛瑞絲想嘗試在普通話之外再學習一門方言,“明州話真難懂,感覺跟普通話完全不是一個語言。”

“確實差距挺大的,偶唄儂廣明州閑話儂個阿國寧好逢想聽明白嘞。”

“???Jim,她剛才說了什么?”

???問我?

“我想想啊,她說的應該是‘我跟你講明州話,你這個外國人不要想聽懂了’。”由于某些字難以在吳語詞典里尋找對應的正字寫法,這里一概適用諧音,請各位吳語警察諒解,不要出警我。

“但是Sharon,你跟我說話時聲音可沒這么大。”

“因為你是洋大人,聽不懂。如果你也會說明州話,我們倆對話起來那可激烈了。來袁季,跟我用明州話聊兩句好伐啦。”

“個我咋忖忖伐好啦,我明州閑話真真廣伐來。”(我怎么覺得不好啦,我明州話真的講不來)

“蘇槿阿姐,么關系得,偶同儂聊聊天。”小梅及時登場救我于水火中,跟蘇槿快樂地用方言交流了起來,方言女生說起方言來真可愛,雖然明州話說起來并不可愛就是了。

“說起來,我以前聽說過這么一種說法。”薩逸蓮對一臉云里霧里的愛瑞絲說,“同樣是吳語方言,姑蘇人吵起架來像聊天,明州人聊起天來像吵架,可能說的就是現在這么一個情況。”

“沒錯,同為吳語,明州屬于浙東明江小片,明州以前屬于越國,從發音到用詞都保留了一些古代越人的語言特色,所以說起話來和北部的姑蘇、上海等地差別都比較大。但畢竟同屬一種語言,明州人聽得懂上海人說話,上海人也聽得懂明州人說話。”

“……我不想裝作我聽懂了你們兩個在說什么的樣子。”愛瑞絲很老實地把杯中的X仔牛奶一飲而盡,她對于我國特色食品飲品十分著迷,不愧是出身黑暗料理國度之人。

“說來也有趣,想不到我會跟著一群女高中生跑來這種全是大叔的地方吃飯。”薩逸蓮嘴上說的是女高中生,眼睛卻看著我,拜托你看看別人好嗎,“而且還跟一個有一半北方血統的人討論南方方言。”

“有什么問題嗎?我媽是北方人沒錯,我們可以算是半個老鄉,但你也不全是北方人啊,你媽不是明州人嗎?那不是跟我五五開么。”

“那……不對。”

“怎么個不對法?”

“我……我是在北京長大的,所以我是根紅苗正的老北京。你是在明州長大的,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北京,而且你應該也……啊。”

薩逸蓮說到一半,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捂住嘴。

“……”

“……”

“對不起啊,我剛說話沒過腦子,您就當沒聽見。”

“沒事沒事,都這么多年了,我早就習慣了。”

薩逸蓮沒說完的話,我覺得應該是“你應該也好多年沒回去過了”。

爹媽分開也有好幾年了,在那之后我確實沒回過北方。我媽帶著小梅去了日本,從此我和北方的親戚就斷絕了來往,與小梅再見面時她已經成了歸國華僑子女,我則去了一趟遙遠的歐洲,認識了一些新的朋友。

現在坐在這里的四個人,就是我前十六年人生的縮影。

另外三人似乎并沒留意我和薩逸蓮的對話。可能是這里太吵了,確實沒聽清,也可能是裝作沒聽見。

“都吃飽了吧?”

酒足飯飽(并沒有酒)之后,薩逸蓮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這個人言而有信,說請客就請客,你們別跟我搶啊,這頓我請定了,千萬別搶啊,誰搶我跟誰急,我認真的,別搶別搶,搶了傷感情。”

“你就別說話了,趕緊的去結賬吧,再說下去我們臉皮薄的就忍不住要替你結賬了,你請客我買單是吧。”

“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說這種話,你啥意思你,我像是那種讓你們結賬的人嗎?”薩逸蓮嘴上說著這種話,手里卻把賬單塞進我的懷里。

“哈哈哈,逗你玩的,哪能真讓你買單呢。”薩逸蓮終于看到我臉上露出的表情,心滿意足地抽回賬單,“服務員,買單。”

“蓮姐。”小梅湊過去小聲說話,“這兒買單你得自己走到前臺去。”

“是嗎?好吧。”薩逸蓮動身前往門口的柜臺,我們也跟著走了過去。

對五個人來說,這頓飯的價格并不貴,人均才30元。想不到在明州城的中心區域,還能吃到這么便宜的晚飯,就怕薩逸蓮會帶我們去那種很高檔的餐廳,我都做好了一頓吃出去300塊的準備了。沒想到最后是小梅解決了我們的晚飯問題。

“阿姨,能麻煩問一下嗎?”薩逸蓮突然一本正經地詢問,“剛才您和那位大叔在說什么?就是那位用手語的。”

“哦,你說老張啊!”阿姨看了一眼手機支付的收款頁面,“他經常來的,以前在那邊的自來水廠工作,現在退休了在家帶外孫女。他女兒在美國留學,好像讀博士了,說要接他去美國住,他不想去……”

“不去也挺好的。”

小梅仿佛自言自語般念叨了一句。

“國外的生活不一定適合老人家,有時候還是國內更好。”

“怎么?媽媽在那邊住得不舒服嗎?”

“……”

小梅看著我。我也看著小梅。

她回來幾個月了,這是我除了見面之外,第二次提起母親。

“……還好,買東西比國內便宜,做飯稍微貴一些。”

“不是問這些。我是說,媽媽……還好嗎?”

“挺好的。走吧。”

小梅戴上耳機,走出餐館。

我與其他人對視了一眼,抬手接住往回旋轉的門,讓薩逸蓮她們先走出去。

“怎么樣,各位還吃得滿意嗎?”

走到餐館外的人行道上,小梅停在原地,一副不等到我們回話就不繼續走的架勢。

“滿意滿意,小梅真能干,我很開心。”我摸摸小梅的腦袋。

“羨慕你有個能干的妹妹。”薩逸蓮撅起嘴,“獨生子女好羨慕你。”

“人人羨慕的肥宅小說家。”蘇槿也跟著起哄。

“肥宅小說家是什么小說家?”愛瑞絲簡直是人肉提問機,不知道要提問題提到何年何月去。

“你誤會了,這個斷句要在小說后面不是肥宅后面,意思是寫肥宅小說的小說家,不是小說家本人是個肥宅,而且蘇槿你不要老是教人家外國友人一些奇怪的說法。”

“啊,我的車到了。”

薩逸蓮指著路邊緩緩停下的一輛黑色高級車。

“要不要我順路送你們?”

“不用了,我們走路回去就行了,反正挺近的。”

“哥!你真想走路回去?”

“我想坐車,不想動了。”

“你們兩個懶蟲!吃飽肚子走走路消化消化食兒有什么不好的?”

“Hi~!我要坐我要坐!把我放到學校后門口就行了,我住宿舍里。”

“好嘞,愛瑞絲女士一位,還有誰要坐的?”

“我是不會坐的!我雖然窮,但走路又不用花錢,能走到家干嘛坐車浪費油?這是增加碳排放,促進全球變暖,我們要保護地球,為子孫后代留下一個蔚藍清凈的世界……”

最后我還是坐上了薩逸蓮的黑色高級車。對了,今晚的飯錢記在社團賬上,回去從經費里扣,我哪能真讓人家請客呢。

時代變了,人們比以前越來越講究平等,那些基于父權社會賦予女性的偏見也越來越少。比如男人就該外出工作掙錢養家,女人就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飯干家務,隨著經濟壓力的增加,夫妻兩人都要出門工作的情況已不鮮見,我就是出生于這樣的雙職工家庭。

說上面這段話的原因,其實是為了解釋為什么我要在家里做家務。

“哥,晚上吃什么?”

進了家門,小梅把書包往沙發上一甩,同時把自己砰地一聲丟進沙發里,整只真皮沙發都晃了起來。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咖喱怎么樣?”

“又是咖喱,有點創意好不好。我回國來可不是為了整天吃咖喱的,我想吃中餐,中餐!”

“好好好,我去看看冰箱里還有什么。”

“不是吧?你要現在做飯嗎?已經這么晚了,咱們幾點才能吃上飯啊?”

“說、說的是呢……”我看了一眼時間,似乎我們在購物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還有……嗯?

“……不對!剛才不是在外面吃過晚飯了嗎!那誰,你薩逸蓮,蓮姐請客的,雖然是她請客我們AA。”

“呵,哥你可真是夢游界的大師,現在才反應過來。”

小梅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躺在沙發里玩手機,細長的手指敲打著屏幕,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說吧,有什么心事?一路上都是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唉?我、我哪有什么心事。”

“哥,你從小就是這樣,不擅長說謊,我一眼就能看穿。”

“真沒事,真的真的,騙你是小狗。”

“那你書包里裝著的是什么東西?”

咔嚓!

一道驚雷劃過我的腦海。

該說不愧是名偵探小梅嗎?連我包里藏著東西的事實都被她看破了……!

難道我這次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老老實實做狗了!

“不用這么一臉震驚的樣子,你從下午開始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把手伸向包里,全被我看在眼里了。”

“……”

“讓我猜猜,是端木瑛今天中午給你的東西,對不對?”

“!”

“你們兩個在天臺見面的事情,已經傳得滿學校都是了,想必是她在那里給了你什么重要的東西,才會讓你變成這副樣子。”

“……”

“再讓我猜猜。”

小梅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直勾勾地盯著我,一副圖窮匕見的樣子。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用這個詞,可能是因為我有一種她要放大招的預感吧。

“這樣東西……是關于我的,對不對?”

“唔……!”

“看來我猜對了。何必呢?哥哥,我對你一直是一本翻開的書,沒有任何隱瞞你的東西,想要知道什么情報,直接問我不就好了?”

“好……!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問你!”

我倒要看看你這本翻開的書里頭到底寫了啥!

“你到底是——”

咚咚咚。

就在我也準備結束這場啞謎時,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你好?Hello?私密馬三?有人嗎?”

“來了來了。”

我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是我的鄰居蘇槿同志。

“是你啊,什么事?”

“就……我好像有一袋吃的,回來時你說幫我拎,結果就直接給你拎回家了,我也把這件事給忘了,剛清點物品時才發覺……”

“對對對,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等我去給你拿啊。進來坐吧,別在門口站著。”

“不用不用,我就在這里——”

“這么多年老鄰居了,跟我客氣啥,來吧來吧。”

我把蘇槿拽進門,從鞋柜里拿出她的專屬拖鞋,再去從堆在桌上的幾大袋東西里尋找屬于蘇槿的那袋。

“看到這些東西我就想,我們剛才是不是買的稍微多了一點……”蘇槿在客廳坐下,熟門熟路地從茶幾上的小吃籃子里翻出電視遙控器,按下電源鍵。

“不多不多,等秋游了來回路上就能吃掉一大半。”我把蘇槿的食物一把提起,搬運到她的腳邊。

“這么多東西真吃得完嗎,總感覺中午飯都不用吃了。”蘇槿也學我的神秘妹妹,瞬間從朝氣蓬勃(???)的女子高中生搖身一變,一副標準的葛優躺癱瘓在我家的沙發里。

“蘇槿姐……我想吃粽子。”

“好好好,明天早上來我家吃粽子,我正好買了你最愛吃的豆沙粽。”

“你也是,太寵這丫頭了,不能這么慣著她。”

“哥!有本事你明天別去吃粽子,自己在家喝涼水。”

“就是就是,小梅要不要來我屋看動畫片,昨天更新的新番我還沒看。”

“好啊好啊,還能找愛瑞絲一起聯機打游戲,走走走。”

“對,不帶你哥玩,我們姐妹兩個玩去。”

小梅一副大勝利的樣子跟著蘇槿跑了,氣死我也,我也想和美少女一起看動畫玩游戲。

……

客廳里恢復了平靜。

到了我做家務的時候了。等待我的有洗衣服、掃地、晾衣服、倒垃圾等各種活,豐富到讓你以為在玩《底特律:便乘人》。沒辦法,我畢竟是做哥哥的,這些家務活總不能讓妹妹去做,雖然這種理由也有點父權社會加性別歧視,就當做是特別優待好了。

“小梅!你給我回來,先把衣服換了再去玩,我要洗衣服了!”

“你先做點別的,我看完這集動畫就來!”

兄妹兩人的對話聲回蕩在兩戶人家之間的走廊里。

我關上房門,拿起包,看向玄關處的更衣鏡。

端木瑛的臉浮現在鏡子里。

如那時一般,她的嘴唇輕輕張開,吐出我無法忘記的詞句——

“等到你覺得時機合適時,再打開吧……”

我搖搖頭,讓端木瑛從我腦袋里消失,再從包里取出那只檔案袋。

走進廚房,拿出一只塑料袋,我將檔案袋裝在里面。

站在一把椅子上,我伸手移開一塊松動的天花板,把塑料袋放在天花板后的空隙里,再把那塊天花板蓋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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