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梔暖一回到家，便直接去了慕涼山的書房。

此時，慕涼山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坐在辦公桌前，提筆寫字。在他還是個連軸轉的工作狂時，在他每天備受來自于瑣碎的生活和繁忙的工作的雙層煎熬而感到崩潰欲要放棄時，他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退休后的清閑日子。

只是，他怎么也沒料到，自己竟活不到退休的年紀。

突然，書房的門被敲響兩下后，慕梔暖神色慌亂地走了進來。

“小暖？”

“爸爸，我見到她了。”

“見到誰了？”

“是媽媽，我見到媽媽了。”

她盈著水霧的目光直直落在慕涼山身上，似乎不想錯過他的任何反應。

“啪”地一聲，鋼筆逃脫了指間的束縛，隨后劃過被折疊整齊的報紙，墜落地面。

慕涼山臉色凝重地哦了一聲后，彎腰將鋼筆撿起，語氣平平地問：“你確定沒看錯？你是在哪兒見到她的？”

“最近有人一直在偷偷地跟著我，直到今天莫白哥哥幫我把人給堵住了，我才知道原來是媽媽。”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些什么？”

慕梔暖搖頭，眼瞼低垂，甕聲甕氣地說：“我們就只是簡單地相互問候了幾句。”

“你見到她的時候，她身邊有沒有其他人？”

“就她自己。”

“小暖，爸爸知道了，你先幫我把李媽叫過來。”

慕梔暖一怔，絲毫沒料到慕涼山會是這個反應。

李珍的出現，似乎并不能在他心里激起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絲漣漪。

對爸爸來說，媽媽已經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了嗎？

慕梔暖雖然一肚子疑問，但還是聽話地離開了書房。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可她的世界里卻落了一場雨，郁悶。

“李媽，小暖她媽媽回來了。”

“您說什么？先生，李珍怎么會突然回來？她跟小姐見過面？小姐知道當年的事情了嗎？”

慕涼山嘆了一聲氣，一臉疲倦地靠在沙發上，渾厚的聲音響起：“當年的事，我沒敢讓她知道。如果讓小暖知道，是因為先有了她，我和李珍的這段婚姻才迫不得已存在，她會怎么想？她會自責，會覺得自己才是令爸爸媽媽這段不幸的婚姻走到盡頭的原因。我太了解小暖的性子了，雖然我陪伴她的時間并不多，但自從她出生后，我對她付出的并不比她媽媽少。我是真不敢讓她知道，在我跟她媽媽談離婚時，她媽媽從一開始就是奔著不要她的決心離的。”

“先生，當年您讓我在小姐面前不要提起李珍，就是擔心我會說露嘴，讓小姐知道您和李珍離婚的真相。可每當我看著小姐誤會您怨您恨您，我這個心啊，是真難受。您忙于工作，無暇兼顧家里的事自然是情有可原，可這絕對不是她李珍可以出軌的借口。再說了，您這沒日沒夜地滿世界奔波，不也是為了給她跟小姐更好的生活！”李媽愈說愈激動，想到傷心處時，眼淚止不住地流，她緩了緩，繼而說：“自從你們離婚后，小姐常常自己一個人待在角落里，她開始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那段日子，我是真害怕她會跟李珍一樣，得了抑郁癥。”

“李媽，當年只查到李珍跟那個男人結了婚，后面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當年是您吩咐小張調查的，您聽到兩人結婚的消息后，便讓小張暫停調查了。之后大概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我在街上碰見了小張，閑聊時提到李珍，我從他那得知李珍跟那個男人結婚后，過得并不好。那個男人雖然有錢，但壞在嗜賭成性，結婚后不久，輸得傾家蕩產不說，還欠下了一屁股債。小張說他只知道李珍跟那個男人躲到國外去了，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慕涼山越聽臉上表情便越難看：“你說李珍選擇這個時候回來，會不會是有什么目的？”

李珍神情詫異，隨后沉默地搖頭。

“李媽，今天跟你聊的內容，你我都要保密，千萬不能讓小暖知道。關于李珍突然回來的原因，我會派人去調查清楚。我就擔心自己哪天突然不在了，李珍所言的關于過去的任何事情就都成了唯一的真相，我擔心小暖這孩子會被她所欺騙，無條件信任她。”

“是啊，小姐心思單純，如果讓她知道李珍是帶著不純的目的接近她的，她估計又得難過很長的一段時間。”

在慕梔暖心目中，李珍是個好媽媽，她的離開是因為慕涼山不是個稱職的好丈夫。

就連慕涼山也是這么告訴她的，因為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活得快樂些。

“小...小姐...”突然，李媽握著把手的動作一怔，神色慌亂，不知所措。

慕梔暖耷拉著腦袋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當她抬頭時，一張蒼白的小臉和紅腫的雙眼映入李媽眼中，后者僵在原地。

慕涼山和李媽見狀，相視一眼，看她這副模樣，估計是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爸爸，你們離婚是因為媽媽出軌了，對不對？是因為她想跟別人新建一個家庭，所以才會毫不留戀地拋棄我們這個家，對不對？做錯事的人，一直是媽媽，而不是你，對不對？”慕梔暖感覺自己仿佛被抽空了力氣，從門口走到慕涼山面前的這幾步路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慕涼山抹掉她臉上的淚，強忍著顫抖的聲線，說：“小暖，我跟你媽媽之所以會走到離婚的地步，我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是爸爸讓媽媽感覺不到愛了，失望了，她才會選擇了別人。”

“爸爸，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嗎？我連做夢都在想念的人，卻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里幸福地活著，可笑的是，她的幸福里從來就沒有過我。”慕梔暖眼淚奪眶而出，她仰頭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繼而說：“爸爸，你寧愿讓我恨你，也不愿意讓我恨她。可你不知道，是你一直低估了自己在我心里的重量，我很愛你，愛到不管她回不回來已經不重要了。”

慕涼山垂眸，一滴滾燙的眼淚砸落地面，他抱住了慕梔暖微顫的身體，渾厚的嗓音帶著一絲難以掩蓋的哭腔，說：“小暖，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

“傻丫頭，爸爸該感謝你，謝謝我的小暖平安健康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