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哪，有心了。”
“老莫，你跟我客氣啥呢，都老鄰居了。”
“我這副老骨頭可真是害人不淺。要不是小莫在身邊，我估計早就駕鶴西去囖，無牽無掛。”
“你別想那么多，總該會好起來的！小莫這孩子真的很懂事，就是日子太苦了。”
王嬸將帶來的飯萊擺放好后，擼起汗濕了的衣袖，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搖著扇子。
“當年小莫媽媽不管家里人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你，為此還不惜與家里人鬧翻，如若那家子有些良心該多好啊，也不至于讓小莫這孩子遭這些罪。”
“也怪不了他們，是我沒本事！秀蓮二十五歲嫁給我，三十歲好不容易懷上，卻遇上難產，苦命啊！我哪有還有臉去請求她爸媽原諒我，我可是把他們女兒害死的罪人哪。”
莫富貴布滿歲月痕跡的面容上，難掩悲傷，粗糙的雙手顫抖著，緊緊握住那根支撐著他的木棍。
王嬸不禁輕嘆，嘆生活的苦，嘆無能為力的苦。
莫富貴的親戚早就在他摔斷腿后，因為害怕他需要借錢，便紛紛與他斷了聯系。
這個世界本就是如此現實，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會發現身邊的人都是不懷好意的惡人。
秀蓮的家境本就不錯，如若她娘家人稍有些良心，又怎么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外孫，過著這樣狼狽不堪的苦日子而置之不理呢？
畢竟這可是自己懷胎十月的女兒所生的孩子啊。
算罷，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些事不多說也罷了。
只是看著這父子倆過得如此艱難，王嬸實在是看不過去，可自己一個外人倒也幫不上什么忙。
遠處稻谷在清風中晃蕩，離豐收的日子倒也不遠了。
原來時間可以走得如此之快。
看著他門前鋪著的零零散散的一排木柴，王嬸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老莫啊，你就別劈柴了，我讓我家金財給你搬些過來。”
這摔斷了腿，咳嗽老是不好，盡是讓人操心。
“爸爸我回來了。”莫白提著剛買的豬肉跟青菜小跑著回來，在看到王嬸的時候抿了抿唇，垂眸輕聲開口：“王嬸。”
“小莫回來啦，餓壞了吧，給你倆送了點飯菜，趕緊洗手趁熱吃。”
“謝謝王嬸。”
雖說是住在同一條村子，可莫白卻極少開口與村上的人說話。
他年紀雖小，可還是懂得他們看待自己的目光，帶著憐憫，帶著異類，帶著傲慢。
是啊，他就是一個可憐蟲，一個沒有媽媽的可憐蟲。
可是，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憐啊！那些人除了可憐地看著他，又有什么作為呢？他們從未想過要如何幫助他？
眼神上的憐憫，軀體上的逃離，說出來倒有幾分可笑之處。
在一個孩子面前，大人倒也沒有藏得住他們那令人厭惡的偽善。
“中午做了點你最愛吃的糯米糍，在鍋里，你去拿著吃。”
“好。”
莫白踏入門檻，看著鍋里依舊散著熱氣，卻有些稀爛的糯米糍，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概，莫富貴見他久久未回，而加熱了好多遍吧。
其實他喜歡的根本就不是糯米糍，而是有爸爸媽媽陪伴在身邊的家的味道。
思緒回到幾年前。
那日下午，莫白與莫富貴正要去村口附近的池塘邊上抓魚，路上恰好見到一家三口靜靜地坐在大榕樹下談笑風生。
“媽媽，糍糍真好吃。”小孩兩手拿著自家做的糯米糍有滋有味地吃著，那模樣仿佛吃到了人間最美味的食物。
“好吃的話，媽媽以后經常做糯米糍給你吃好不好？”媽媽滿臉寵溺地撫摸著小孩的腦袋，聲音很是溫柔。
莫白遠遠地看著別人家其樂融融的溫暖與幸福，喃喃低語：“糯米糍應該很好吃吧。”
想不到，這樣一句隨意的話竟然也讓自己的父親牢牢記在心中。
莫富貴以為莫白喜歡吃糯米糍，后來只要稍一有空，他就會做給他吃。
雖然家里條件差，但莫富貴還是想要盡最大的能力把最好的給到莫白。
他喜歡吃糯米糍，他就做給他吃；他想要嘗嘗冰棍的味道，他寧愿自己省吃儉用也要給他買；擔心他會因為衣服破舊而被其他小孩孤立，每隔三個月他就會到鎮上給他買一件新衣服，代價是在工地工作的好些日子，中午靠一個饅頭來填飽肚子。
可是啊，莫白想要上學，他無能為力，莫白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他依舊無能為力。
作為一個男人，肩上的擔子不能放下，眼淚也不能流，只能咬咬牙去賺錢，去養活自己的兒子，支撐起這個家。
“好吃嗎？”
“爸爸做的，好吃。”
父子倆相視而笑，是兩個男人之間的默契。
“哎喲！你這腿怎么受傷了？我看看...”莫富貴隨意一瞥，看到莫白小腿上的淤青時，一臉心疼。
“沒事，剛在田里跑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等會去采點散瘀草敷敷就好。”莫白云淡風輕地開口，好似受傷的并非是自己。
“爸給你摘去，你乖乖在家等我。”話落，莫富貴衣衫襤褸，撐著他的木棍，一步一步緩慢地往田里去。
早已經習慣了傷痛，這副皮囊很快便會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了罷。
一個嗷嗷大哭的撒嬌小孩會有糖吃，而他生來本就不是個有糖吃的孩子，就算有，那也不會是甜的。
他沒有資格哭，因為他深知哭泣是最無用處的，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這兩三年來，倒也是能悟出許多道理來。
或許自己在生活中所學到的東西，甚至比那些在教室里接受教育的孩子更多，畢竟他的教書先生是生活。
小孩的嬉笑聲從遠方傳入耳蝸，夜幕在清風中徐徐而降。
每天，他最喜歡的便是此刻，總覺得自己能夠靜下心來聆聽大自然的聲音和自己的心聲。
一整天的疲憊，也只有在這個瞬間才能夠得到舒緩。
媽媽，你是不是變成天使陪伴在我身邊？
媽媽，莫白很想你！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