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靜深,流光影轉。
洗髓伐骨,混沌不清。
一襲白衣跳入寒潭,緩緩沉落潭底……
“我不知道我還要在輪回中輾轉多少次,只是那些往事一遍遍在我的腦海里劃過,仿佛這幾千年我唯一經歷過的刻骨銘心,命運一般地我總是會遇見那身紅衣,卻又深愛著一身白衣不染的自己。我起初是不明白的,直到我想起千年以前的自己,在那個叫百越的國度,那位待嫁的新娘,那位即將踏上和親之路的公主,我只記得她姓姬,一個古老的姓氏,至于她的名字,我不記得了。可是,這有什么關系呢?現在這個名字她就用得很好,月,多么美好的字眼,它可以有無限的含義,關于時間、關于自然的變換,亦或者寄予古人的哀思愁苦,喜樂團圓。當年那一場和親之路,一身紅衣的正是她自己,逃亡進了一片迷霧的森林,反而是那白衣公子將她救起,這才有了神女峰上數不盡的歲月。大概就是這樣。但是那位白衣公子人去了哪里,為什么只剩下我孤身獨守在這世外之境?直到有一天,我在寒潭下找到了答案,一副琉璃棺靜靜在潭底躺了千百年,棺中之人正是一身白衣。他早就陪了自己千百年。我在時間的輪回里只顧著尋著一身紅衣的少年,卻不知看看一身白衣的自己,原來啊,少年是自己,而白衣才是少年。”
神女永生,靈雀獻祭。
滄海一粟,干云蔽日。
那女子睜開眼,潭底澄凈得近乎虛無……
“我不知道他們在這些輪回里是何角色,因為他們一身紅衣,我也曾讓他們穿上一身白衣。他們到底是我,還是那個少年。如果我能再見到他們,一定能找到答案,如果在輪回里見到他們……”
此間沒有白衣。
潭水透徹得不參半點雜質,連一只蜉蝣也孕育不出,純粹得只是盛水的容器。
“難道我記錯了嗎?”
時間靜止,女子仿若進入了另一個靈域空間。因著修過術法的緣故,在靈域中她觸碰到那些記憶碎片。
“是了,我為神女峰下過一場雨,也沒能抽空這千尺潭水,他走了。”
寒潭乃是通往異界的傳送之門,一條漏網之魚游到了神女峰。那所謂的前人種樹,后人乘涼,可前人與后人皆是女子一人,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只是那魚兒游不到終點,亦不愿回頭。這一路上她看見很多風景,聽過很多奇聞。她走過恒古、荒古、太古、遠古、上古……,在姜水和姬水河畔同觀一輪明月,最后歸于神女峰。
“我的名字叫月,‘姬’是我用過唯一姓氏,我不會忘。神女峰下,他救下紅衣少年,‘姜’是他的國姓。那時部落伐戰,王族已經走向沒落。為助他匡扶社稷我踏出神女峰,成為王女走上與臨國和親的道路。可他的宏圖偉業要以鮮血鋪路。以戰止戰,不到兩年,生靈涂炭。那孤傲的王子呀,眾叛親離,縱然以身殉國,仍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城破之時,敵國的銀甲將軍放了我,我拖著嫁衣幾乎是逃離的王城。鄰國的白衣國君救下我,寬恕了我,將我帶回到神女峰。”
“自此以后,腳下那座城啊,我愿守護它,只因它的國君于我有恩。”
“再后來,漠疆的少年踏入神女峰,外界知道了我的存在。世人含沙射影,大國修齊竟以那座城要挾,我再度離開神女峰,與此同時修齊與百越合并,齊越誕生。我選擇留在齊越皇宮,繼續姬水河畔未竟之心愿。”
“我創立靈雀閣、瑯嬛閣,將天下版圖筑成沙盤,插入自己的勢力。漠疆有荒域,崦之和邗海有戈壁,窮途之人最需要的是一處落腳地。我在水源處設立客棧,再砌上最堅固的土墻遮擋風沙,備上美食美酒。客棧不收錢財,只以物換物,在這三國之間織成情報網。其余國家亦然,以區域劃之,因地制宜。我將勢力滲透四海五洲,想著再有百年時機完全成熟,天下大同,盛世可現。可是,齊越的皇帝打破了我的幻想,國泰民安卻不勵精圖治,一心念著修道長生。我看到勾心斗角始于朝堂,滅門之禍只在朝夕。為政者橫征暴斂,為民者追名逐利。國與國之間摩擦不斷,猜忌不休。那是我維系百年的秩序,比起那空中樓閣不堪一擊。終于,我清醒過來,那都是遙不可及的夢。”
“走在護城河邊,我又想起塵封的往事,那些尸橫遍野,生靈涂炭。如果我再清醒一點,我就能醒悟,這夢是刻在骨髓的妄念。”
“我看見一只蜉蝣啊,飛在水面,波光粼粼,它是自由的吧!正在我發呆時,水中突然躍起一條魚,將那蜉蝣一口吞下……,我嚇壞了,不慎失足跌入護城河。我在水底望到了神女峰,那些云呀一模一樣。高燒不醒的那一夜,我夢見有位漠疆的少年誤入神女峰,我與他談笑風生,可是最后我卻將他囚禁在了神女峰。因為這樣,我便再也不會離開神女峰了。”
“醒來時我假裝已回到神女峰,幾次睜開眼,我記不起來神女峰的模樣。”
“當我歸來,我的神女峰早已破敗不堪。于是,我砍掉了枯敗的櫻木,拆掉了斷柱殘檐,將神女峰夷為平地,又借著所有記憶重建了它。當山櫻重華,一座宮殿拔地而起,氣吞山河,金碧輝煌,堅不可摧,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座建筑都壯觀。這一百年以來,神女峰再未被風雨侵蝕。我用靈力封住了識海,用最好的良藥洗去記憶,仿佛時間從未在神女峰流逝。”
“我最擅長的事就是誤導自己,顛倒時間線,就算記起來,我也捋不清了。”
白衣化境,拼湊著記憶碎片,五光十色的,也有精彩絕倫的故事。
“草原上有最美的星辰,大漠的風會歌唱,戈壁有頑強的生命,南嵇有雨林四季如春,齊越繁華之中包羅萬象。”
“孤獨算什么,大不了學學偃術,造幾個木偶,為它們穿上最精致的衣裳。”
只見女子催動空間之術,將全部碎片歸位,完整幻化成了另一個自己,如同分身一樣,只不過缺了神識。
“對不起,這回我真的要將你留在這里了。”
那分身突然傳來聲音,“月兒,不要……”
“……”
女子一個激靈,揮手險些拂散了那分身,“你是誰?”
“月兒,我才是最真實的你。”
“我不再需要你了。”
“月兒,沒了我你會變成沒有靈魂的空殼,沒有七情六欲,與木偶無異。”
“超脫物外,那不正合我意。”
“月兒,你難道真的舍得嗎?”
“沒什么舍不舍得。”
“那紅衣少年,你不想再見到他嗎?”
“你別再蠱惑我,他們是何來歷,我們心知肚明。”
“可是月兒,你別忘了,他們也曾給予神女峰最特別的時光。”
“所以我將這些時光留在了這最純凈之地。”
“月兒,你不該如此執拗。”
“你說了不算,我的事你少管。”
“你我本為一體,月兒,別丟下我。”
“你不要怕,這里很安全。”
“月兒,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雖然可笑,但對我來說,很有效,不是嗎?”
“月兒,你不可以這樣做。”
“抱歉了。”
“月兒,我會等你回來。”
“再見了。”
于是走出靈域。
一襲白衣浮出寒潭……
天光乍破,櫻花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