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間是沈煙房間，如今給了楚楚，她正運指如飛地撒著傷藥。清理、敷藥、包扎，一氣呵成，不愧是入夢谷的醫藥高手。

幾個時辰之后，黎況終于恢復了意識，睜開了眼。

楚楚累得一屁股坐在一邊：“尋常人受此重傷，得睡個一兩天才醒，想不到你竟然這么快就醒了。看來底子極佳。”

她一面喝著水，一面說著：“不過嘛，也虧得我妙手回春，這才將你救了過來……”

她絮絮叨叨訴說了不少，黎況一直面無表情地看她，直到楚楚說累了，他才虛弱開口：“你是誰？”

楚楚差點將口中茶水盡數噴出來：“我為了救你，勞心勞力，想不到你竟問我是誰？你自己去問姓趙的。”

“姓趙的？”黎況想了許久，終于意識到她說的是九王爺趙月攬。

一時間黎況面露警惕。哪有人直呼九王爺為“姓趙的”？這姑娘，莫非與王爺有嫌隙？

楚楚只見黎況神色變幻不定，卻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顧自說著：“本來嘛姓趙的府上之人，我肯定是不怎么待見的。”

定有嫌隙！黎況神色一凜，掙扎著要起來。

“你這人怎么回事？雖說你底子好，但也不能立馬起來，給我躺回去！”楚楚不由分說將他按回去。

“你要是再不安分，我那些好藥可就浪費了。唉……那些好藥，我自己都不舍得用，還不是看在你舍身救美人兒的份上，這才大發慈悲。”

黎況愣住：“美人兒？”

黎況剛醒來，正處于極度疲乏之中，哪知一醒來就跟楚楚較上勁了，一時間頭昏腦漲，根本不知道楚楚在說什么。

楚楚一努嘴：“可不就是九王爺的寶貝嬌妻。”

黎況恍然，但旋即陷入更深的迷惘：“你究竟……”

他緊緊盯著楚楚的臉，只覺眼前這姑娘確實美艷，但總有股說不清的狡黠詭異勁兒，讓他分不清敵我。想了想，黎況冒出一句萬金油似的話：“看來你很欣賞咱們夫人啊。”

這么一說，楚楚便來勁了，一臉興致勃勃：“是啊，你也覺得美人兒超凡脫俗是不是？”

黎況有點茫然。本以為這姑娘與王爺之間有些糾葛，想不到如今看來，她對夫人更感興趣？

黎況怔怔點頭：“我第一次見夫人時，便覺得她超乎尋常的伶俐聰慧，但我當時并不知她就是九王妃……”

楚楚湊過腦袋：“你趕緊跟我說說，美人兒她平日都喜歡做些什么？”

“你問這個……”

當趙月攬站在屋前，正欲推門而進的時候，耳里聽到楚楚的低呼聲：“原來美人兒最喜歡的顏色是紫色啊。”

“是啊，我看夫人不少首飾都是紫色的。”

“看來我回頭得把入夢谷的花都換一換，換些紫藤花之類的。”

趙月攬臉色一下子就冷了。楚楚和黎況，這兩人怎么就聊上了？聊的都是些什么？

“她最喜歡紫色？”趙月攬疑惑，喃喃著，“我怎么不知？好像從來未曾注意過……”

敢情他這個為人夫君的，竟還不及屋里兩個外人？

趙月攬本欲一把推開房門的，這會兒難得生出耐心，站在門外接著聽。

越往下聽，趙月攬的臉色越差。

屋里兩人仍在說著九王妃平日的喜好，你一言我一句的，氣氛很是融洽。可是門外的趙月攬，渾身散著寒氣，幾乎就要把整扇門給凍住了。

這時黎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夫人最喜歡梨花式樣的飾物，我看她耳墜發釵上都有。”

趙月攬終于聽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聲，猛地推開門。

楚楚正盤坐在床頭椅上，與黎況湊著腦袋說笑著，一見趙月攬便不滿地嘟囔：“連門都不敲……”

話未說完，楚楚感受到了趙月攬的殺氣，不由一怔。回過神后，楚楚笑道：“想不到九王爺也有聽人墻角的喜好。”

“楚楚，你先出去。”

楚楚起身，丟給黎況一個“保重”的眼神，施施然走了。

黎況掙扎著起來，欲給趙月攬請安。

他滿身藥味，纏著繃帶，剛一起身便發出一聲呻吟，似是牽到了傷口。

這模樣，任何人見了恐都心存不忍，偏偏趙月攬冷冷看他：“本以為你傷得極重，但見你剛才與人說笑，想來并無大礙。你放心，本王回頭自會跟夫人說，叫她無需在意。”

黎況垂目不語，咬著牙極為吃力地起身。

他起來的時候，雙腿都在顫抖，趙月攬一瞥，知道已是黎況極限了，這才道：“免了，躺回去吧。”

趙月攬站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黎況：“黎侍衛長，你可知罪？”

黎況一呆，嘆道：“卑職未能盡責，讓夫人受了驚嚇，亦擾了王爺的計劃。卑職知罪。”

“還有呢？”

“還有？卑職不知，請王爺明示。”

“你對夫人有非分之想？”

黎況目露驚色，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趙月攬語聲更冷：“怎么？被本王道出實話，連解釋都免了？”

“王爺誤會了，卑職既然是九王府的人，自然得盡忠職守保護府里每一個人。”

“原來你還記得自己是九王府的人，本王還以為，你只記得自己是九王妃的人呢。”

“卑職不敢。”

“既然你還記得自己的本分，那么回京之后，你就在王府外圍當差吧。”

“外圍？”黎況眼皮子抬了起來，目中神采凝聚，注視著趙月攬。

就整個九王府的守衛而言，去王府外圍當差，可算是發配了。以黎況今日的表現，怎么都不應有這種安排。他看著趙月攬周身的火氣，自然知道九王爺這火氣從何而來。

都是因為九王妃……

外圍當差，黎況便與九王妃隔離了……

兩人一個躺著，一個站著，不動聲色地相互對視著。

趙月攬有些詫異。這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跟一個侍衛說話，本以為是個好收拾的下人罷了，想不到這個黎況，竟有些內蘊，并未落了下風。

他先前曾讓人搜集過黎況的信息，匯總到的內容是：自幼無父無母，獨來獨往，武藝高絕。他也曾打聽過其他人對黎況的評價，大多是性子隨和、熱心、敦厚。這些，跟趙月攬今日所見并不完全一致。

趙月攬重新打量黎況，對他的印象有了巨大變化。

普通侍衛，不會有這等暗芒。

許久之后，黎況再次垂下目光：“卑職聽從王爺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