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投幣口塞了個硬幣進去,拽著書包,慢悠悠地往后面走。
是不是還應該慶幸今天冀子歸拖了會兒堂,要不然……我現在肯定是站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被擠得直變形。
我倚著車窗,懶懶地看著窗外。
公交車緩緩啟動,里面的空調也呼呼吹了起來。
兩側的樹木、車輛、人群很快被拉到了后面。
我拉了拉車簾,透過夕陽去看這片朦朧的街道。
在同樣的街角處,已經不見了當時那對橙色老夫婦的身影。
或許他們已經找到了更開心的事情,去怡然自樂,安享晚年了。
頭頂上飄來了干凈清澈的女聲。
我抿了抿嘴,捏著書包帶子,下了車。
從公交站牌到小區有一段距離,在往常日頭里炸得開花的朵朵楊絮此刻已經不在歡脫,跟隨著晚日的陰涼沉淀了下來,化成團團的安靜。
小區里依舊是熱鬧的模樣。
成群結隊的孩子們開心地跑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一個兩個的臉上掛滿了細細的汗珠,可他們還是不愿停下來,不知疲倦地奔跑著,開心地笑著。
“叮”一聲,幾個小孩子騰騰騰地從電梯里跑了出來,后面的大人咧著嘴,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我側了側身,垂著眸子,抬腳走了進去。
“言笙?”
我抬頭看過去,怔愣了幾秒,張了張嘴,“冀老師?您也住這兒?”
“對,你幾樓?”
我撓了撓頭,“13樓。”
冀子歸挑了挑眉,溫和一笑,“你到了。”
“那……老師,我走了。”
冀子歸點點頭。
我禮貌地沖他彎了個腰,心里卻是滿滿的疑惑。
怎么回事兒?
他家住這兒??
可這里也不是什么高檔小區啊!
“啪嗒”一聲,我推開門,把包往旁邊的鉤子上一掛,鞋隨意地往玄關那兒一踢,關門走了進去。
這里是爸爸暑假給媽媽買的一個兩居室。
主要是因為媽媽有的時候晚上下班晚,爸爸嫌員工宿舍不好,又怕她來回跑浪費休息時間,索性在醫院旁邊買了個兩居室。正好這離我們學校也挺近,我也干脆搬了過來。
“啪嗒”一聲,我放下杯子,快速地跑到櫥柜那里,抽出一把水果刀,一臉戒備地望著門的方向。
最近小區總是發生失竊現象,雖然增加了點警力,但不代表沒有小偷了。
我死死地盯著門,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笙笙噯!”
我立馬放下刀,沖了過去。
那人一把抱住了我,笑出了滿臉的褶子,“喲!我的寶貝外孫噯!”
另一個人關上了門,心疼地看著我,指了指,“瘦了!”
我吸了吸鼻子,退出那人的懷抱,笑著轉了個圈兒,“姥姥!姥爺!你們看,我沒瘦。”
說完我笑著挽住了兩位老人,往客廳里面走。
“笙笙啊,還沒吃飯吧?你看你現在瘦的,我可聽說,你暑假……”
“咳”姥姥瞪了姥爺一眼,姥爺立馬會意,笑瞇瞇地摸了摸我的頭,“來,讓姥爺給咱們笙笙做個她最喜歡的大閘蟹!得好好給咱們笙笙補補!”
“好,謝謝姥爺。”我的眼里泛出了點淚花。
兩位本該安享晚年的老人,因為我,大老遠跑到這兒給我做飯,我一時愧疚得不行。
“笙笙啊!”姥姥攬著我,帶我坐到了沙發上,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包小包,“這些都是姥姥姥爺從鄉下回來,帶的特產。快!嘗嘗這個,你小時候不就好這一口嗎?”
我看著這個黑色布袋里的生花生,眼里面忍不住起了層氤氳之氣。
姥姥一臉慈祥地看著我,伸手從布袋里掏出來一小把,撲棱幾下,吹了吹,笑著放到了我手里。
我抬手擦了擦眼角,從手心里捏了一個,“咯嘣”一聲,白嫩可愛的飽滿果仁暴露了出來,我沖姥姥笑了笑,張嘴抿了一個。
那時的記憶噴涌而出。
姥姥伸手捏了一個,撇著嘴搖了搖頭,“這味兒,沒以前地道了。”
“哪有啊!還是那么好吃!謝謝姥姥!”我親昵地挽著老人的胳膊,笑出了眼淚。
老人也笑著沖我點點頭,突然拎過旁邊的袋子,站了起來,“你不是最愛吃這炸的花生豆了嗎?姥姥給你炸去!”
我拽著老人的胳膊,搖了搖頭,“姥姥,這都這么晚了,還這么熱,別捯飭了,咱吃不完。”
“哎呀!沒事兒,我寶貝外孫子想吃,來,今兒個姥姥個你多炸點兒,一會兒再發個朋友圈,讓壹陌和嶼辰那倆小崽子好好羨慕羨慕!”說完風風火火地朝廚房走去。
我一時失了笑。
他們倆個,真得就是一對老頑童啊!
“鈴鈴鈴”
我趿拉著鞋,跑了過去,“喂?”
“笙笙,你姥姥姥爺來了,你知道嗎?”
我摸著電話線,朝廚房那兒看了一眼,“知道,已經來了。”
“好,來了就行。”
媽媽隨便交代了我幾句,匆匆掛了電話。
我伸了個懶腰,朝廚房里走去。
姥爺熟稔地翻著炒鍋,跟姥姥有說有笑的。
姥姥率先看到了我,沖我努了努嘴,“小饞貓,快!先嘗嘗姥姥炸得這個!”
我嘿嘿笑了幾聲,快速地從筷盒里掏出一雙,往那盆金黃伸去。
入口的香酥醇正。
我一時笑瞇了眼,又往那里伸了過去。
姥爺看了我一眼,“看看她這表情,哈哈哈,真是個小饞貓!”
語氣里是說不出的寵溺。
“能吃是福!看我們笙笙瘦的,一會兒得再多吃點兒,聽到沒!”姥姥正了正臉色,命令道。
我登時站直身子,雙腿并攏,沖姥姥比了個敬禮,“yes,madam!”
兩位老人笑得合不攏嘴,一時間,廚房里充滿了溫馨與歡樂。
“笙笙啊!”姥姥目不轉睛地看著鍋里的花生,拿著鏟子耐心地翻炒著,“你看這花生,它最開始呢!只是一個小小的種子,往地里一埋,經過了甘霖酷暑、烈雪寒冬,好不容易才發芽,生果。最后呢!它要變成香噴噴的炸花生了!它跟著同伴,往這油鍋里一跳!”姥姥關上火,拿著鐵篩子慢條斯理地把里面的花生撈了出來,放到一旁的油盆上晾著,“看,這能及時撈出來的,就會變得色澤金黃,入口醇香。那不能及時撈出來的……”
我順著姥姥的目光,看著油鍋里漂著的那顆逐漸發黑的花生,擰了擰眉。
姥姥拿筷子把它夾了出來,甩了甩,遞了過來,“嘗嘗。”
我復雜地看著那個花生,抬手按進嘴里,細細咀嚼,苦澀的味道瞬間彌漫整個口腔。
“怎么樣?”
我費力地咽了下去,“苦。”
“苦就對了!”姥姥從那盤色澤金黃里挑出來一顆泛著黑邊邊的癟花生,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姥姥知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去,端進客廳吧。”
我垂了垂眸,瞥了眼垃圾桶,端著盤子,一臉復雜地走出了廚房。
我至今都不能忘記那苦澀的味道,來自身心的。
桌子上的那盆色澤金黃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泛出來更為亮麗的金黃色,看起來誘人可口,問起來香氣襲人。可是,誰又能知道它們到底經歷了什么?它們在那口滾燙的油鍋里來回翻滾、掙扎,最后才變成這副醉人心口的模樣,這其間有多少像那顆被黑掉的花生豆一樣被人舍棄,無人得知。
在翻滾的油鍋里,及時跳出,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如果任憑它旋轉快活地游蕩,就像把它壓入一個充滿惡臭的泥淖,讓它不停地下沉,不停地掙扎,最終全身也會散發著來自那個地方的惡臭與苦澀。倒不如及時止損、及時逃離、及時……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