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我們不怕。”

兩個小孩說道，他們在這個劇組里，余帆對他們非常好，他們便叫余帆叫姨。

“余帆，大強，準備好了沒有？”洪大剛這時候跑過來，問道。

“放心吧，沒問題。”余帆點頭。

“大強，你呢？”洪大剛緊張地問道，這種大場面的戲，完全就是砸錢進去，如果演員沒準備好，出現了狀況導致NG的話，那這些道具的錢就打水漂了。

由不得洪大剛不緊張。

“沒問題。”大強說道。

“好好好，梓楓，嘉俊，你們呢？”洪大剛又問兩小孩兒。

“沒問題。”

得到確切的答案，洪大剛拿過一個小喇叭，喊道：“所有工作人員，各就各位，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場戲要是誰出錯了，都給我滾蛋。”

所有人一聽，頓時專注精神，其實不用洪大剛說，他們也要打起精神來，因為，很多攝影師，也是在那種準備爆破的房子上拍。

“爆破老師到位了沒？”洪大剛再喊。

“到位了。”

“演員就位，唐山大地震七鏡七場，開始。”這種大戲，洪大剛親自打板。

貨車邊，余帆跟大強正在對戲，洪大剛眼睛都不眨地看著片場，看到余帆和大強上了貨車車廂，洪大剛手一揮，一個攝影師扛著機子進入車廂，旁邊還跟著一名劇務。

這名劇務是專門給演員卡進度的。

兩人抱在一起了，正要……劇務向車窗外揮手。

洪大剛得令，立即指揮工作人員開始行動，幾名道具組的人員開始搖晃大貨車。

“咋地啦這是？”

余帆和大強站起身來，大強往車窗玻璃上看去，那邊的道具老師開始按下開關，大樓上的霓虹燈電流亂竄。

兩人下車。

洪大剛一揮手。

爆破組就位。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先爆破了一組，同時燈光老師開始打燈光。

“這是地震，地震。”大強大喊道。

房屋倒塌，群演開始出場，營造出一場慌亂的逃亡，這是人類對抗天災的無聲反抗。

“孩子……”余帆嘶啞著嗓子喊道。

方成這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情緒，他知道，余帆入戲很深了，這股情緒帶著恐懼，擔憂，無力，瞬間感染了方成，讓方成一個失神。

“請注意，不要陷入角色情緒中，否則會強制退出……”

一聲機械式的冷冰冰地聲音在方成的意識里響起，方成知道，這是超級影帝面板提醒他，不能入戲太深，深陷角色情緒中。

黑夜里，地光逼近，房屋崩塌，井蓋迸發，人們如一只只受驚的兔子一般，赤身裸體，四處逃竄，但更多地是被房屋砸落黑暗，被地裂陷入深淵。

恐懼籠罩整個世界。

當然，這些都是營造出來的，是假的。

但余帆入戲了，把它當真了。

這是一個演員最怕遇到的事，戲里戲外分不清，會影響一個人正常的生活狀態。

群演賣力地四散奔逃。

爆破組有條不紊，一棟棟大樓相繼倒塌，聲勢驚人。被劇情殺的群演一個個狼狽地倒在安全地上，畫著泥濘的裝。

方登。

方達。

余帆入戲了。

“你干什么？”大強一把拉住余帆，余帆倒在地上，大強沖過去，他的戲就到此結束。

爆破結束，這場戲進入另一個階段，場地保留，演員化妝入鏡。

滿目瘡痍，世界無聲。

全身是灰裹著的余帆，眼神也是黑的，她茫然四顧，方成感受到了她的無助。

赤身顆體的男人女人擁抱在一起哭；幸存的人們在呼喚著親人的名字；有人在搬動著亂石拯救頑強的生命。

這種強有力的畫面沖擊著她（他）的感官。

余帆入戲太深了，不太妙。

好在，她潛意思里還有一絲表演的意識在。

“大強……”

余帆手忙腳亂地撥開地上的碎石碎磚，嘴里發出如同斷裂的二胡嗚咽的話語，仿佛在很近的地方，又仿佛在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的，在這片無聲的世界里漂浮著。

大雨（人工降雨）稀稀落落地落下來。

碎磚頑強地生長在大地上，隔絕了里面微弱的生命。

“老天爺！”

余帆發出一聲絕望的吶喊。

淚水糊住了她的眼睛。

方成忽然感覺一絲精神不適，一個恍惚，表演記憶又轉了一個畫面。

“這有孩子，還活著，快來人吶……”

遠遠地一聲大喊，余帆一跌身急忙跑過去。

方成感受到她的眼睛都濕熱起來，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跟方達說話，完全不像是在說臺詞了，只是她說話的嘴唇在發抖，身體也在輕微地顫抖。

“媽，我想出去，我不想在這呆著了。”模仿的縫隙里，傳出嘉俊帶著哭腔的話。

“乖，別哭啊，媽在這兒呢，媽這救你出來啊。”

“我的胳膊疼…疼死了，我想出去，媽媽。”

“別哭，別哭，媽在這呢，你姐呢？”方達每說一句話，李元妮的心就疼一分。

“看不到我姐，我能聽見她敲石頭……”

洪大剛看著顯示器里實時拍攝的畫面，他很滿意，余帆的情緒非常到位。

“兩孩子都壓在一塊石板上，撬了這頭，就往那頭倒。”

一個聲音響起。

四周一片寂靜。

余帆的臉色一愣，露出痛苦的神色。

“求求你們，都救，都救……”李元妮抱著救援人員的腿，絕望地喊道。

“快決定吧，晚了，就一個都就不活了。”

沉寂。

片刻，她用力張了張嘴：“救弟弟。”

就這一瞬間，方成心里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的心臟仿佛被刀子一片一片地腕著，鮮血滴溜溜地充斥著五臟六腑。

他的呼吸像是被人揪起來，揪成一條長長的細細的線，沒有盡頭。

完了，余帆陷入角色中了，連帶著他一起陷入進去了。

“檢測到宿主迷失在記憶中，正在強制性退出記憶……”

一個聲音在方成腦海中響起，任何，方成就看到自己倒在地板上，他睜開眼，看著落地鏡自己的臉龐，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流出，無聲劃過臉頰，滴落在光潔地板上。

“我怎么哭了？”方成立正頭張嘴，淚水流過干燥的嘴唇，很咸。

“可是，我就是很想哭。”方成捂住眼睛，淚水從指縫中流出。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方成發現枕頭上濕乎乎的，臉頰也有點黏黏的，他知道，他睡著的時候也在流淚。

他來到衛生間洗漱，刷著刷著牙，他忽然伏在洗臉臺上，肩膀抽搐，淚水流進洗臉盆。

“我不能哭，不能哭。”方成擦干凈淚水，強制露出一個笑容。

方成深刻明悟到自己陷入了余帆的角色狀態中，被絕望所包裹，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腦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現出那場天災，那一切的絕望的源頭。

其實他心里很明白，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戲。

可那戲，太真實了。

方成又流淚了。

下樓，去上班的路上，方成經過一個賣菜的小超市，門口擺著一箱箱新鮮的水果，他不知不覺走近去，癡癡地望著面前的西紅柿。

“媽，我也要吃西紅柿。”方登的話又出現在耳朵。

一種愧疚霎時侵滿了方成的整個心房，她永遠失去了方登，一種愧疚升起來，方成鼻頭一酸，感覺到臉頰有一點溫熱，有點麻癢，他伸手一抓，才明白，那是淚水。

方登，她再也吃不到西紅柿了！

有一個聲音仿佛在心里說道。

蔬菜超市的小妹發現了這個情況，正奇怪這個男人怎么對著一籮筐西紅柿流淚，正想走近問他買不買西紅柿，但一靠近這個男人，小妹就發覺自己的心莫名一揪，一種悲傷的情緒從內心深處泛起，到了嘴里的話就變成了：“先生，你怎么了？”

“我沒事。對不起。”方成胡亂擦著眼睛，轉頭離開。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那種悲傷消失掉，心里頓時產生一個無比荒誕的念頭：這人，為什么我看見他會莫名的傷心？難道，上輩子的情緣？

來到劇組，李翔一看方成的臉色，問道：“方成，你怎么了？死氣沉沉的，心情不好？”

“我沒事。”方成搖搖頭。

“真沒事？有事直接說，給你放一天假。”李翔說道。

“謝謝李哥，我真沒事兒。”方成瞪大眼睛，止住想要掉下的淚水，扯出一個笑容對著李翔說。

“你這笑的，比哭還難看。”李翔搖了搖頭，也不再去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