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亂塵這一番靜養(yǎng),又是牽累著貂蟬在桃園中住了一月有余。這一個月中,張飛散盡家財,助那劉備四下里招兵買馬,竟也聚起了五百余名鄉(xiāng)勇,日夜的操典練軍,倒也算是熱鬧。恰逢劉焉調(diào)任益州,新任的幽州太守郭勛出榜招兵,劉備經(jīng)由那校尉鄒靖引薦給了郭勛,郭勛自是大喜,授了劉備涿縣的兵權(quán),這一日早間更是撥了八千精兵,令他兄弟三人領(lǐng)軍去那大興山應(yīng)敵。

亂塵臥在病榻上,腦子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師姐貂蟬牽著自己的手,那種感覺溫暖柔和、真真切切,又間或的抽出手來,輕輕撫摩著自己額頭。這些時日來,他的身子早已養(yǎng)好了,可這般的溫柔夢鄉(xiāng)早已讓他深陷,巴不得長長久久的由師姐陪伴在側(cè),從此不再醒來。

已近黃昏,貂蟬煮了一碗小米粥,細(xì)細(xì)的替亂塵吹涼了,這才將亂塵輕輕喚醒。亂塵緩緩睜開眼睛,但見朦朧的燭光里,貂蟬俯首望著自己,一雙妙目里滿布血絲,聽得自己咳了一聲,晶瑩的淚珠兒頓時滾出眼眶,滴在自己嘴唇上。屋內(nèi)燭火不住的躍動,亂塵望著師姐那美麗又凄清的臉,用力抿了抿嘴唇,只覺這淚水無比的甘甜。

待得亂塵將這碗小米粥緩緩喝完,輕輕喚了兩聲師姐,卻不聽她應(yīng)答,這才發(fā)現(xiàn)貂蟬倚著床榻,已是靜靜睡著了。他平日里稍有這般得空之時,便拿眼細(xì)細(xì)看那貂蟬,只瞧得她流云髻、柳月眉、瑤碧唇、白酥頸,這個將他自小帶大的師姐,已然是美極。亂塵愈瞧愈是喜歡,將貂蟬扶到床上,又拿了件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自己則是搬過一張椅子,陪坐在床邊,癡癡的瞧著貂蟬,心里想著:“也不知此刻師姐做著什么樣的美夢,唇角竟是掛著淺淺的微笑——是大師哥罷?……是呢,師姐心里滿滿的都是大師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此時微笑,定是夢到與師哥相遇相守了……”想到這里,亂塵的心猛地一疼,再去瞧那貂蟬,越瞧越是傷心,只披了件薄薄的單衣,便出了房去。

那大興山前,漢兵與黃巾兩軍對陣已久,漢軍為首三匹棕色駿馬,當(dāng)先那披甲執(zhí)劍的正是那劉備,左手邊的張飛圓睜著一對虎眼,右手的關(guān)羽則是泰然捋著胸前長髯。劉備日思夜想的便是統(tǒng)領(lǐng)兵員、馳騁于天下江山間,今日一戰(zhàn)終是圓了他這些年來生生不息的野心,想著大業(yè)自此而始,他心中如何不激動?可他倒也精于老滑,心中再是如擂鼓旌揚(yáng),面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但見得他輕拉轡繩,緩緩策馬向前,揚(yáng)起手中馬鞭,高聲喝道:“反國逆賊,何不早降!”

對面自是有人應(yīng)聲罵道:“無名下將,就知道聒噪,看何爺爺宰了你!”但見黃巾軍中一陣騷動,兵卒們讓開一道小路,小道盡頭一名黃衣戰(zhàn)將踩著黑馬、身披硬甲,提了柄長刀哇啦啦叫著沖殺而來。張飛嘿嘿一笑,對劉備關(guān)羽道:“二位哥哥,且看俺老張將他砍了。”當(dāng)即拍馬相迎。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已是驅(qū)馬錯身而過。待眾人回過神時,張飛已如淵渟岳峙般立在那戰(zhàn)將身后,將手中的丈八蛇矛猛的往山地上一戳。在他身后,那名何姓將軍身子尚還完好,一只頭顱卻掛在張飛蛇矛頂上,待得頸中鮮血噴盡,身子這才癱倒,跌下馬去。

黃巾軍中擂鼓聲更響,又是一將提刀拍馬而來,關(guān)羽笑道:“三弟露了一手,做哥哥的也不能落了后。”伸手在馬股上一拍,已提了青龍偃月刀驅(qū)馬而上,兩人相距不足一丈之時,關(guān)羽雙手一揮、橫過一道青光,那黃巾主帥只覺得自己已然飛身而起,腰間更是涼颼颼的,低頭一瞧,自己自腰以下的半截身子尚安坐在戰(zhàn)馬鞍上,大叫了一聲,登時死了。這兩個義弟皆是一合斬將,劉備怎能不得意?寒鐵雙股劍直指前方,高聲呼道:“將士們,今日正是我等為國除賊之時,殺啊——”

黃巾軍本是烏合之眾,全賴人多而已,這片刻之間已連失了何儀、韓忠兩員主將,軍中再是無領(lǐng)兵的大將,斗心頓喪,哪還有半分心思再戰(zhàn)?那些個膽子小的,早已拔腳逃了。戰(zhàn)場之上,一人逃則全軍逃。而劉備所率的漢軍雖寡,卻是訓(xùn)練有素,此時得了天時地利,戰(zhàn)意更是鼎盛,各個縱聲呼喝,如砍瓜切菜般從后追趕,將這股黃巾軍殺得大敗。

天下黃巾四起,青、徐、幽、冀、荊、揚(yáng)、兗、豫八州均是飽受戰(zhàn)火摧殘,民眾四散避難,因這涿縣農(nóng)地貧瘠,黃巾少有肆掠,故而遷入涿縣的難民數(shù)月間已有了數(shù)萬之眾,涿縣因此而日見繁華,而太守郭勛便自難民中招攬兵士,一時間倒也兵馬鼎盛,等到黃巾軍開始打涿縣主意的時候,卻又難以攻略??山袢談涞热四睦锪系剑@涿縣事關(guān)重要,黃巾要是攻下此城,便可將冀州、幽州打通一片,故而此次黃巾大派兵員,由張角、張梁、張寶三頭目親自出馬,使的是那調(diào)虎離山之計。他們遣何儀、韓忠二人領(lǐng)兵,將三萬兵士屯于大興山,引得涿縣城內(nèi)的八千守軍傾巢而出,其余兩萬精兵則是從小路繞過大興山,趁著夜色,攻進(jìn)了涿縣這座空城。

黃巾兵如潮似涌,舉著火把、提著大刀如老鼠一般泛濫在涿縣每個街頭、每間庭院,見人便殺,見物即搶,這數(shù)月間漸漸繁華起來的的涿縣便在熊熊火光中毀于一旦,庭院里、商鋪處、牲口圈、屋檐下,到處是男女老幼的尸身,連城中道路兩側(cè)的土墻皆被鮮血濺的鮮紅。

亂塵正立在一株桃樹下兀自出神,耳中聽得喊殺之聲,陡然驚醒,抬眼一看,桃園外已是火光四起,只聽那蹄響馬嘶、叱喝連聲,桃園里的仆役女傭四散奔逃,混亂中亂塵拉過一名伙夫,從他口中問出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黃巾騎兵,徑直往這桃園方向殺將過來。正說話間,黃巾騎兵已是攻破大門,殺入園中,那護(hù)院的家丁本就不多,家主張飛不在,更是全無斗志,三兩下間就被這些精銳的黃巾騎兵斬于馬下。

亂塵急忙躍身飛奔,欲重回到廂房里尋得師姐貂蟬。他剛才心中難過,不覺間已走是了好遠(yuǎn),此時欲要返回,可恨他并未習(xí)過輕功,園中到處是奔逃的仆役,他不得發(fā)足狂奔,直花了他好些時分,這才趕至后院廂房。眼前情形兇險,不及他再過多禮,雙手用力一推,已將房門洞開,他進(jìn)得房中,卻見臥室內(nèi)空空,遍尋不著師姐的蹤影。他心中正是心急火燎之時,卻聽得屋外傳來少女的慘叫聲,驚得他轉(zhuǎn)身便往外奔。

怎料迎門便撞上了一群黃巾兵士,那些黃巾兵一見屋內(nèi)有人,挺槊便刺。亂塵空有一身的深厚內(nèi)力,卻無得招式使用,心里又牽掛貂蟬的安危,直想沖出屋去。但這些黃巾兵士當(dāng)真煩人的緊了,亂塵手中又無兵器,只能毫無章法的以內(nèi)力貫于手掌之上,一掌一掌的硬拼。那些兵士雖是瞧出他內(nèi)力深厚,但掌法招式卻是毫無技巧,更是不依不撓,與亂塵糾纏在一處。亂塵本性純良,初時還不肯妄下殺手,但耳中又聽得少女的慘呼聲,這些黃巾兵士又故意糾纏,怒意上涌、越戰(zhàn)越恨,所出的掌力也是愈來愈大。

亂塵修習(xí)的乃是正統(tǒng)的道家內(nèi)力,這些年不知不覺中體內(nèi)已積蓄得如江似海,只是混在諸脈之中,所幸得了刑天之助,將他的各處穴道打通了,此時雖仍是多有窒礙之處,但也算是連成一片,此時使出,自是威力驚人。那些黃巾兵士只覺手中的鐵槊有如脆竹,一旦遇到亂塵掌力,便節(jié)節(jié)碎裂。

亂塵好不容易從眾多圍攻的兵士中殺出個空隙,欲要走了,卻聽得前方傳來呼呼的破空之聲,拿眼一看,竟是有人不顧黃巾兵士的安危,以內(nèi)力提起地上鋪設(shè)的鵝卵石、鋪天蓋地的往自己激射而來。亂塵暗呼不妙,心想今日要死在這里了。腦子卻是靈光一閃,想起那日在酒店中張飛關(guān)羽二人所使的擒拿手法來,也不及細(xì)想,雙手忽掌忽爪、忽錯忽分,招式雖是使得似像非像,但卻是起了奇效,這疏忽間已是將身前的鵝卵石盡數(shù)擒擋了。他腦子著實(shí)聰明,現(xiàn)想、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雙手如蝴蝶翻飛,時上時下、時東時西,愣是靠一雙肉掌與渾厚的內(nèi)力從鵝卵石雨中挺了過來。

他既已脫身,更不愿做那糾纏,卻來了一人擋在自己身前,那人大喝道:“你可是那亂塵小子?”亂塵拿眼瞧他,只見他黃袍黃鞋,額頭所系的黃巾正中間鑲有一顆碧綠的玉石,樣貌卻是極為難看,面色焦黃、牙齒外露,頗有些猙獰。亂塵不認(rèn)得此人,又掛念貂蟬安危,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會知道我名字?”那人嘿嘿笑道:“你是亂塵,是不是?”亂塵道:“是?!蹦侨说溃骸澳潜闶悄懔耍】创?!”

不待亂塵反應(yīng),那人雙掌一錯,一拍面門、一攻胸口,徑直往亂塵打來。這人方才出手兇狠,連手下同黨都?xì)?,亂塵便知他不是什么善茬,心中不住的懊惱,想不出哪里得罪過他。但情勢危急,又怎能容他細(xì)想,他只見這漢子雙掌齊攻,腦子里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關(guān)羽當(dāng)日酒館中所使的招式,左手自斜下方伸出,自下而上圈成半圓形,拍至對方左掌,右手成倒鉤之狀,疾點(diǎn)那人右手的掌心。亂塵這兩掌只是根據(jù)腦中印象、依葫蘆畫瓢而已,招式使得似是而非,卻是也起了奇效,但聽兩聲脆響,那人一雙鐵掌非但不曾討得半點(diǎn)便宜,更是被亂塵渾厚的掌力震退了數(shù)步。

那人哪肯受辱,暴喝道:“小東西,內(nèi)力倒是厲害!”右手上挺,劈面又是一拳,勁道比方才更為凌厲兇狠。亂塵被他逼得狂怒,竟是不避不讓,容對方拳頭伸來,右手倒卷,猛地按住對方的肩膀,左手更從腰間反扣,欲要雙手合力,將對方右臂自肩膀處扯斷了關(guān)節(jié)。這一招名叫雙鉤奪月,乃是張飛與關(guān)羽在桃園中口頭交流之時所述,亂塵當(dāng)時在旁陪伴師姐,并未用心細(xì)聽。眼下陡逢強(qiáng)敵,他腦中有如圖譜一般,自然而然的將這招使出。但畢竟是第一次使用,自然使得四不像,但偏偏是如此,這等怪招竟將那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眼看這人右手的肩臂關(guān)節(jié)便要被亂塵生生扯斷了,又聽一人喝道:“三弟,二哥來幫你!”

亂塵此刻雙手已然夾住先前那人的肩膀,正要催加內(nèi)力,卻覺得背后一股炎熱兇猛的掌力拍來,自己倘若貪功,被這一掌拍得實(shí)了,怕要嘔出血來。腦中的圖譜又換,一個小人做出靈猴擺尾的姿勢,他連忙依之,雙手一推,將先前那人震開,左手前拍、以防前人再攻,右手倒提上攬,行至腰間時,猛地拍出,堪堪與來者的炎掌相遇。二人雙掌一拍即分,亂塵卻從這倏忽之間,覺察出這人內(nèi)力的奇妙之處,似是同出于道門,問道:“兩位究竟是何方高人,為何要與我為敵?”

人群之中站出一人,那人一襲杏黃道袍,身子既高且瘦,滿頭銀發(fā),臉色更是蒼白得異乎尋常,一雙精目卻是溫瑩如玉,高聲道:“張梁張寶,聯(lián)手相攻,好好試試這小子的成色!”他此言一出,亂塵心中連連暗叫糟糕——眼前這三人竟是那黃巾的首領(lǐng)張角、張梁、張寶!傳聞這三人得了上天授法,修習(xí)數(shù)十年后,已成了大道圣體。今以“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為號,攪動世間,天下震動。怎得黃巾軍的頭馬人物同時出現(xiàn)在這小小桃園之中?更是上來便問自己姓名,更似此行專程為自己而來一般?

不及亂塵多想,張寶張梁四掌已從前后左右分別攻至,若是換了常人,定是憑借輕功躍開、而不會與他們硬抗,但亂塵不曾修習(xí)過輕功,又不懂得招式間的轉(zhuǎn)圜變換,只能依靠腦中不斷變化又似是而非的圖譜出招。但見他雙手前后一展,前迎張梁、后對張寶。張梁二人齊齊嘿嘿冷笑,俱是心想:你這小娃娃,當(dāng)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說你這一招白鶴亮翅使的個四不像,便是你只有雙拳、我們兄弟二人卻有四手,如何能敵?縱使你后續(xù)招式再變,能同時一掌對兩掌,我二人的內(nèi)力豈容你個黃口小子這般的輕視?

二人前后對視一眼,剛要變招,卻見亂塵身子急轉(zhuǎn),似那紡錘陀螺,雙手經(jīng)這么一轉(zhuǎn),便成了千掌百掌,倒把兄弟倆的招式給擋了。他二人正納悶這怪招之間,已在交手中和亂塵的掌力連續(xù)碰上,只覺前一掌還是柔若柳絮的內(nèi)力,后一掌就已剛猛如潮,待下一掌再要與之相拼,就又變成柔徐之力。習(xí)武之人一生只工于一種內(nèi)力,或選先天強(qiáng)罡之法、或選清虛柔綿之道,極少有人能同修兩種截然相反的內(nèi)力。張梁張寶的武功均是張角所授,歸屬道家內(nèi)門一脈,講究平柔順謐,自然不通那破金執(zhí)鐵的外家剛力。亂塵這般忽剛忽柔的內(nèi)力,叫二人好生的難受,只接了三四下,便已無以為續(xù),被他掌力迫開。

黃巾軍士在三人交手之間早已將亂塵團(tuán)團(tuán)圍住,見張梁張寶二人一時戰(zhàn)退,立即補(bǔ)上空位,樸刀、長矛、利劍一股腦兒的亂捅,齊齊往亂塵身上招呼,唯恐在張角面前失了表現(xiàn)的機(jī)會。

亂塵初時尚不知應(yīng)對之法,只能跟隨腦中的圖譜,兀自左一拳右一掌的出招拆解,雖是十分的兇險,但倒也在槍林劍陣中保得無虞。再斗了一會兒,腦中的圖譜已是連成一片,小人出招也越來越快,往往小人一招方方使出,亂塵身體便已同時發(fā)招,招式也再不是亂七八糟、而是有板有眼、一毫不差,招式連貫之處更是爐火純青,似是已然修習(xí)了數(shù)十年一般。待到后來,圖譜中的小人尚未出招,亂塵拳腳已是揮出,更似是亂塵體演、小人隨后學(xué)習(xí)一般。張角瞧出了這其中端倪,目中含笑,卻仍是不動聲色。

眼見天色艷紅,顯然是其他的黃巾兵士已在桃園中放起大火來,亂塵心中更是無比的牽掛貂蟬安危。自始至終,他一直掌下留情、不肯傷了他人,但這些人著實(shí)可恨,自己退讓一步、他們便不依不饒的進(jìn)前三分,他心頭的怒火終是壓制不住洶涌的殺意,將心一橫,再不顧對方生死,周身內(nèi)力盡催,旋身一招“橫掃千軍”,瞬時間已是連拍出九九八十一路鐵掌。張梁張寶立在眾人前首,已看出亂塵這八十一路鐵掌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是硬扛不住,當(dāng)即縱身后躍,脫出亂塵掌力之外??煽v使如此,亂塵那漫天的掌影裹挾著山崩海嘯一般的內(nèi)力鋪天蓋地而來,二人后背同時中了一掌,有如摧心裂肺的巨疼,竟從半空中齊齊跌落,跪在地上狂噴出數(shù)口鮮血。他二人傷得如此之重,那些黃巾兵士怎能得幸?只聽啪啪啪啪的骨骼爆裂之聲響成一片,但凡中掌之處,俱是骨骼粉裂、血肉下凹,死狀極為凄慘。

亂塵品性純良,只想著突圍而出,去尋著師姐,怎料到自己內(nèi)力如此之強(qiáng),竟殺了這么許多的人,一時之間竟怔在原地,口中吶吶,卻說不出半句話來。黃巾兵士人員眾多,雖是折了數(shù)十人,但轉(zhuǎn)眼間又有上百人填了上來。只是他方才那一掌著實(shí)的駭人,這上百人只敢舉著長戈、隔著數(shù)丈的距離舞動,卻沒一人敢上前再戰(zhàn)。

但聽張角笑道:“內(nèi)力不錯,倒是招式還是生疏了些?!眮y塵正沉溺于深深的自責(zé)中,沒聽到他說些什么。張角又道:“老夫數(shù)十年來未曾與人動手,今日倒想和你練練,看看你師父這些年將你這塊璞玉教得如何。”他語聲未畢,雙掌已隨身而至。

亂塵只覺一股炙熱無比的掌風(fēng)拍向自己面門,這才猛然回神,雙掌關(guān)節(jié)一縮,直直前推——亂塵心知這張角為數(shù)十萬黃巾之首,武功自然了得,眼下對方全力相攻,自己招式不如,只能硬拼內(nèi)力。他心隨意動,手骨咯咯作響、青筋根根畢露,內(nèi)力頃刻間充沛于雙手之間,一雙手已硬如玄鐵。

但聽嘭的一聲爆響,二人均是后退數(shù)步。一眾黃巾兵士素日里仰望張角如那下凡的神仙,怎料到這個毛頭小伙竟是如此了得,居然能與大賢天師張角內(nèi)力伯仲、堪堪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自然也是高眼瞧他,四下里嘖嘖不止。他們又怎知方才對掌間張角已然吃了好大的暗虧,二人雙掌接觸時間雖短,張角但卻探出亂塵的內(nèi)力如煙波瀚海、遠(yuǎn)勝于己,猶如江海潮汐,一浪接著一浪、一浪蓋過一浪一般,自己苦練《太平要術(shù)》三十年,也不過將內(nèi)力修到三重境界,這小子的掌力卻前赴后繼、永無止息的攻向自己,而且當(dāng)下只是情急逼壓所發(fā),并不是全力而為,如若繼續(xù)硬拼,自己就不是在一眾信徒前丟了面子的問題,更是要死在這里了。他心知不妙,從丹田涌出運(yùn)用來護(hù)體的真力,這才勉強(qiáng)將亂塵震開??绅埵侨绱耍豢趷灇獗镌隗w內(nèi)、胸口說不出的生疼,好在對方只求自保,并不懂先招制敵的道理,于是手指暗掐、潛運(yùn)內(nèi)力,欲要打通胸口的那股反震的淤氣。

張角帳下的張燕、周倉、裴元紹、嚴(yán)政等十人見其師站立不動,而亂塵也是呆立在原地,誤以為張角已將亂塵震傷,齊齊勁喝,執(zhí)了兵器攻上。這十人使用的兵器怪異,有數(shù)丈長的鐵鏈、有不過四尺的短刀、有渾身倒刺的禿頭劍、更有九齒釘耙一類的物事,亂塵初出江湖,見都未見,又怎知應(yīng)對之法?但他也當(dāng)真是天賦英才,楞是靠著旁聽張飛關(guān)羽交談而硬記下來的招式,在這些十員高手的兵器間斡旋騰挪。只聽十將呼喝之聲不止,亂塵憑借似是而非的身法,在眾人的空隙間游走,但凡尋到對方落單的,便以迅捷無比的快手相攻,一雙肉掌或擒或拿、或點(diǎn)或戳、或拍或打,只聞“叮當(dāng)”之聲不絕如縷,雖是兇險非常,但這十將卻是無論如何也奈他不得。

足足過了一炷香時分,亂塵與黃巾十將酣戰(zhàn)至此,雖是受了幾處輕微的創(chuàng)傷,但仍是氣息悠長,尚可支撐良久,隱隱間反是有了扳回劣勢的跡象。而張角也已打通了體內(nèi)瘀氣,原想從旁觀看,一來可以考量眾弟子的武藝,二來也好慢慢的耗盡亂塵內(nèi)力、將他生擒了。孰料有人馳馬而來,高呼道:“天公將軍,不好了!何儀與韓忠兩位將軍被個黑廝給殺了!我軍在大興山大敗,那王允也已領(lǐng)兵馳援,殺進(jìn)城來了!”張角瞳孔猛然一縮,沉聲道:“退兵,回廣宗?!?

他此行欲在生擒亂塵,但兵戰(zhàn)事大,只能就此干休,正要轉(zhuǎn)身,卻聽一名少女啊了一聲。亂塵身處戰(zhàn)局的百忙中,亦是聽得這聲慘呼,遙遙望見后院廂房的火光里,一名紅裙女子被數(shù)個黃巾兵士砍翻在地,心頭不由怒急,往那少女的方向殺去。正所謂情急生亂,他招數(shù)全然渙散,頃刻間已被裴元紹的鐵鏈纏住,周倉、張燕二人的大刀亦在他腰間與手臂上各是割了一個大口子。張角亦瞧出亂塵心神俱渙,暗道:“天賜良機(jī)!”身子雀躍而起,右掌一橫,掌力有如泰山壓頂般拍向亂塵,亂塵身處黃巾十將的包圍之中,避無可避,被他畢生掌力的一記重手拍在胸口,只聽格拉一聲,肋骨登時即斷。

亂塵遭此重創(chuàng),自半空中摔下身來,意識恍惚中仍是牽掛著貂蟬安危,遙望那少女方向,吐了數(shù)口鮮血,視線漸漸的模糊,昏死了過去。

“——師姐!”亂塵于意識朦朧中仍是口中喃喃,似是感覺手中緊握著一只少女的纖手,那纖手極軟,少女欲要輕輕掙脫了,但又怕亂塵的傷口裂開,只好任由他緊緊的握著自己。

那少女仔細(xì)端量著亂塵,只瞧見他眉目清清、唇齒秀秀,手腳頎長,七分的俊逸、三分的靈動,更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颯爽英氣。那少女瞧得正是歡喜間,亂塵緩緩的睜開眼來,那一對眼睛,似蘊(yùn)含了天地間的靈秀氣,不含任何雜質(zhì),清澈而不見底。她愈瞧愈喜,心頭間如有只小兔般四處的亂撞。亂塵眼中漸漸清晰,正看見她那張滿是關(guān)切之色的玉臉,那張臉皓質(zhì)如雪、芳澤無加,并不輸于貂蟬,但他心中萬般縈繞牽掛的只是他的師姐,料是貂蟬此時已是兇多吉少,悲從心底生來,哇啦一大口鮮血,又是昏昏睡去。

那少女甚是關(guān)心他,焦急的問道:“阿爹,他……他沒事罷?”張角把了把亂塵的脈象,安慰道:“寧兒稍安勿躁,他有內(nèi)力護(hù)體,這點(diǎn)小傷,不礙事的?!薄罢娴??”那少女還是有些不信,道:“那怎得又昏過去了?”“寧兒,你可知這世上的肉軀可治,心病卻是難醫(yī)。”張角與自家女兒倒是十分親切,又取笑她道:“莫不是咱家寧兒見到了俊俏小子,動了春心。那待這小子醒了,爹使他上門入贅?!薄鞍⒌币荒ňp紅爬上那張寧眉間,一時嬌羞無限。

張角笑了一陣,只覺得心頭發(fā)苦,背負(fù)了雙手踱出屋外。屋外的張寶張梁早已等候多時,見得兄長出來,張寶壓低著聲音道:“大哥,這小子不該救,他雖同使道家心法,但眼下戰(zhàn)況危急,并不是尋訪同門的好時機(jī)。何況他與劉備交情不淺,留著他只怕日后會多生事端?!睆埥菗u了搖頭,反是問道:“戰(zhàn)況如何?”張寶露出忿然之色,道:“那劉備與王允、皇甫嵩、朱儁四軍合兵一處,聚在涿縣休整,更有西涼董卓引兵來攻,這幾日已是連克我方數(shù)郡,照得這般情勢,漢家大軍數(shù)日之后便可攻至巨鹿。”

張角聞得劉備之名,雙目間閃過濃烈的精光,又是問道:“劉備……這人姓名從未聽說過,居然有如此本事?”張梁答道:“那劉備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倒是他兩個義弟武藝了得,我軍數(shù)十員大將皆被這二人一回合斬于馬下。”張寶忿然道:“三弟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大哥身受仙法,想當(dāng)年炎黃二帝得了上天授書,俱是羽化登天,成了圣皇之象。那兩個小廝只是凡間的區(qū)區(qū)莽將,能耐我等如何?”張角卻是不住搖頭嘆息,苦笑道:“二弟、三弟,不可妄言,須知仙法救人,亦能害人?!睆埩翰唤獾溃骸按蟾绾纬龃搜??”

張角站起身來,背負(fù)雙手踱步慢走,凝望著園林間的美景,搖頭說道:“天命之道,自有定數(shù)。因果循環(huán),善惡不爽?!睆垖氁粍硬粍?,雙目輾轉(zhuǎn)不定,盯著張角半駝的背影,說道:“請大哥指點(diǎn)?!?

張角從容說道:“漢室攝政失中,災(zāi)眚連仍,三光不明,陰陽錯序。我黃巾方能得歲,率眾起義,賑濟(jì)民生,民心向往,此為天命得時。”他嘆了口氣,又道:“只可惜我軍少于約束,燒殺擄掠,民心自此向背。至今日兵員衰竭,漢軍反撲,數(shù)戰(zhàn)數(shù)敗,此為天命失勢。”他接著舉步走近神色沮喪的張寶,拍了拍他肩膀道:“而天命定數(shù),卻也并非不可更改。”張寶雙目間神采又現(xiàn),喜道:“還望大哥明示。”張角唇角間逸出一絲笑意,說道:“須知萬物皆分陰陽,故而《太平要術(shù)》中所述命輪之法可知辨凡人的輪回命數(shù)。前兩日我在府中習(xí)道,忽得心神一跳,腦中竟是無來由的落入“亂塵”二字來。此番靈詭事,便是上天垂相,我便以此法測算亂塵,卻是絲毫算他不得。于是我便引兵相攻涿縣,待是見到他后,卻望得他分花鸞亂、陰陽同體,更見他背后的骨刺蘊(yùn)含廣大神通,揣測此子是那天命亂數(shù)……有他在我軍中一日,天命便一日不可定?!?

這張角三十年不過是一個不第的秀才,靠采藥草賣與藥店為生。一日入山采藥,山腰處遇到一名老人,碧眼童顏、手執(zhí)藜杖,將他喚至一處山洞中,以天書三卷相授,并告誡他道:“吾乃南華老仙。今日授你三卷天書,此名《太平要術(shù)》,汝既得之,當(dāng)好自修習(xí),他日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異心,必獲惡報?!蹦菑埥堑昧诉@三卷《太平要術(shù)》后自是日夜勤習(xí),三十年后,頗有小成,適逢漢室腐敗、天下大旱,他以陰陽五行、符箓咒語為根本教法,使黃巾為旗,傳“東皇太一”之道,率天下災(zāi)民起事。但災(zāi)民一入軍中,不受那章法規(guī)束,攻城之后也知道燒殺搶掠,與那盜匪無異。可憐張角本是胸懷天下,要救得窮苦百姓,卻釀成了這般大亂。到如今他明知有負(fù)天命,歲辰已是無多,而漢軍日益進(jìn)逼,黃巾敗勢盡顯,但他仍想勉勵支撐,傾覆那無能漢室、重建了清朗人間。

張寶與張梁恭恭敬敬的向張角一揖到地,正容說道:“弟弟受教了。”張角仍是安立不動,雙目間盡是晦澀難明的顏色,輕吁一口氣道:“為兄身體愈來越差,怕是上天降罪,要奪我陽壽了……若我不幸先死,還望兩位兄弟不望咱們率眾起義的初心。待得天下平定,到時你二人務(wù)必全身而退,不可戀顧這世間的權(quán)勢美色,替我照顧好寧兒,作個尋常人家?!睆垖?、張梁早已被權(quán)色熏了心,怎會聽得進(jìn)去?但兄長張角素來威重,他二人不敢違命,只是點(diǎn)頭故作應(yīng)允道:“弟弟明白。”三人再是無言。那張角怔怔的抬頭望月,全然不知院中的假山陰影里,一個黑影幌如鬼魅一般,匆匆閃過。

雖已是人間六月,可這廣宗城地處北方倒并不覺十分的炎熱。夏日午后的陽光也不刺眼,亂塵安靜的“躺”在竹塌上——說是躺,還不若說是綁,他自醒來后,便一直要找那張角報仇,折騰了這么數(shù)日,終是無力為續(xù)。日光透過了爬滿了綠藤的籬笆、又穿過了素紙鏤空的窗欞,這才和和煦煦的灑在亂塵日漸瘦削的臉上。時而有布谷鳥撲棱著翅膀啼兩聲“布谷、布谷”,接著竄上云霄,不知所蹤。微風(fēng)拂過,花園里千姿百態(tài)的樹枝輕輕的晃著,發(fā)出細(xì)小的沙沙聲。

張寧日夜陪伴亂塵左右,她自第一日見他起便對他生出說不出的歡喜,似是幾輩子便已識得的故交一般,心底下更是認(rèn)定亂塵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到今日相處已久,見他始終念念不忘他的師姐,心里又是喜歡、又是難過。這些天來,亂塵雖再是不提報仇二字,但神情漸是萎靡,張寧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卻又不知如何勸解。正懊惱間,自腰間解下玉簫豎在唇邊緩緩吹將起來,只聽那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蕭聲在這空蕩的花園里似有靈性一般,蜿蜒若水、游繞躍動。

亂塵怔怔回過神來,這些時日來多虧了這位少女悉心照料自己,她模樣極美,此時微風(fēng)拂過,鬢角的發(fā)髻有些凌亂,微貼在圓潤小臉的兩側(cè),櫻嘴朱唇時開時翕,似極了貂蟬。一念到師姐貂蟬,他的心就痛極,這情至深處,總是傷筋動骨,咳出血來。張寧簫聲驟然而停,望著這個如今已深深住在自己芳心里的英俊少年,更是難過,埋首低嘆了兩聲,還是抽出了貼身絲絹,小心翼翼的替亂塵擦去了嘴角的鮮血。

此時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青州郡府府邸,卻是一片歌舞生平、觥籌交錯。青州太守龔景坐在主席間,高舉著酒杯,向那下首陪坐的劉備說道:“劉賢弟以奇附正、善于用兵,解了咱們青州之圍,龔某代父老鄉(xiāng)親們敬過一杯?!眲洳桓沂芏Y,忙是起身躬拜,嘴中笑道:“劉備不才,能勝此一役,全賴龔大人您指揮有方與將士們奮勇殺敵,又怎敢居此大功?龔大人此言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龔景聽了這話自是十分受用,又是一陣大笑,拍著劉備肩膀道:“賢弟過謙了。”他頓了頓,斟滿手中酒杯,四下環(huán)顧道:“來,龔某再敬各位一杯!”關(guān)羽自大興山歸來后,遍尋不到貂蟬,猜是已香消玉殞,心中悲慟難當(dāng),眼下已過了一月有余,仍是難以介懷,在這宴會上只是自顧的飲酒澆愁。龔景日間本是要被數(shù)名黃巾兵給圍死了,多虧了關(guān)羽提刀相救,這才撿回了性命,眼下這酒宴喝至酣熱處,龔景舉著酒杯,徑直走到關(guān)羽面前,說道:“關(guān)賢弟,好武藝!來,龔某敬過了!”一揚(yáng)頭,酒已下肚。

關(guān)羽斜視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龔景本是個心胸狹隘的小人,自覺在眾人前被關(guān)羽削了面子,心中怒火急升,卻又不好當(dāng)眾發(fā)作,只是愣在原地不住的冷笑。劉備圓滑,見得情勢不妙,朗聲笑道:“龔大人雅量,我這義弟是個性情中人,常是傷感逆賊造反、生民涂炭,一時失了態(tài),不免有冒犯之處,玄德代他敬太守大人一杯?!标P(guān)羽再是狂傲,也不能拂了兄長劉備的面子,當(dāng)下立身捧酒,也不多做言語,仰頭便干。

龔景見得關(guān)羽如此怠慢,心中更是有氣,故作玄虛道:“云長如此真英雄也!”劉備忙是說道:“龔大人說笑了,我這兄弟只是粗通些武藝,他生性木訥,何談英雄一說?有所謂螢燭之火,豈敢與日月爭輝?龔大人蓋世神武,方乃真英雄爾!來,下官再敬龔大人一杯,愿大人早日剿滅了黃巾反賊!”劉備真不愧為聰明至極,短短幾句話便化矛盾于無形,又找了臺階給龔景下。龔景是個官場老油皮,總不能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與關(guān)羽撕破了臉皮,遂是嘿嘿笑道:“那龔某借老弟的吉言。來,來,來,大家一起干了!”

次日午間,龔景躺在后花園中的藤床上閉目養(yǎng)神,兩名美姬跪在身邊小心翼翼的捶著他的雙腿,自是受用無比。卻聽得副將通報道:“大人,那劉備在門外求見?!饼従氨犻_眼睛,喝了一口普洱香茶,面露鄙夷,說道:“區(qū)區(qū)鄉(xiāng)野蠻夫,也敢冒充皇室后裔,老子若不是念你剿匪有功,早就治你個欺君之罪將你斬了。你倒好,這還蹬鼻子上臉來我府中求見?”他越說越氣,竟是罵道:“滾你媽的,不見、不見!”副將遲疑了一陣,卻是不走,龔靜不由罵道:“你還傻站著干嘛?”那副將這才回話道:“大人……他持了王允王司徒的親筆薦書,若是回絕了他,司徒爺那邊怕是說不過去?!饼従绑@道:“竟有此事?”那副將點(diǎn)了點(diǎn)頭,龔景沉吟良久,才吩咐道:“你就說我正在處理公事,讓他侯上三五個時辰,再來見我。”

待得日頭偏西,劉備才進(jìn)得府中,二人見面自是一番官場上的客套寒暄,那龔景也與不他多說廢話,說道:“不知賢弟今日來找龔某所為何事,若有龔某能盡之力但說無妨。”劉備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聽說恩師盧植已經(jīng)官拜中郎將,正與那黃巾賊首張角戰(zhàn)于廣宗,故欲前往相助?!饼従靶Φ溃骸霸瓉肀R中郎是賢弟親師??!呵呵,名師出‘高徒’,了不起,了不起!”劉備附和著笑了兩聲,道:“下官后進(jìn),比不得龔大人?!倍擞质峭Γ驱従昂龅溃骸百t弟既是尊師之人,緣何不去廣宗,反來與我閑情說笑?”劉備嘆了一口氣,說道:“大人有所不知,玄德雖有報國之心,卻苦于兵少糧缺,若是僅率了本部的四五百人馬去見恩師,于家國大事又有何益?”龔景眉頭微皺,說道:“賢弟的意思是,要向我借兵?”劉備點(diǎn)頭道:“家國大事、不以為私,若下官能自廣宗生還,自當(dāng)原璧歸趙?!饼従霸胍豢诨亟^,但想起這劉備畢竟有王允的親筆書信,自己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日后在朝堂上遇上了那王允也不致太過于尷尬,便嘿嘿笑道:“賢弟一片赤忱之心,做哥哥的很是佩服。只是我這青州兵馬本就不多,此次黃巾圍城,兵士們死傷殆盡,又怎能幫得上賢弟的忙?”他見劉備面露難色,又道:“不過賢弟既然開了金口,做哥哥的又豈能不掛念賢弟的恩好?這樣罷,我撥你一千兵馬,你去得廣宗后,待我向王司徒與盧中郎問候一聲?!彼@話雖是說的客氣,但也沒有什么轉(zhuǎn)圜的余地,劉備本就是個人精,一下子就聽出了龔景話中的門道——老子要不是看在你師父盧植與司徒王允的面子上,連一個子兒都不給你!他倒也識趣,滿臉堆笑道:“大人厚德,下官永世銘記。既是大人公務(wù)繁忙,那下官便告辭了!”龔景也不多留,右手一揚(yáng),道一聲:“請?!北阒怂土藙涑龈?。

劉備得了龔景兵馬,三兄弟自是領(lǐng)軍急趕,不多日已趕至廣宗,尚未見得盧植,卻被一個姓董名卓的蠻橫將軍趕出營去。劉備一行無法,只得驅(qū)兵去那潁川,去會那皇甫嵩所率的漢軍主力。這一次,總算沒吃了閉門羹,那皇甫嵩倒也客氣,將他三人請入大帳,述過了長幼秩序后,方是笑道:“原來劉賢弟是盧中郎的高徒,我且謝過賢弟馳援我軍的好意,只是昨日我已領(lǐng)兵將此處的黃巾叛賊殺了個大敗,賢弟你來晚了?!眲湟焕?,旋即陪著笑臉道:“恩師遣玄德前來相助確是多慮了,在下素聞將軍通曉兵法,此次運(yùn)籌帷幄間便已輕取了匪人,圣上慧眼識珠,必會愈加重用將軍這般的棟梁。下官既是崇拜又是羨慕?!?

那皇甫嵩畢竟不是龔景一般的無德小人,劉備這番諛辭自是入不進(jìn)耳,他此前也聽聞劉備的戰(zhàn)績,原本想將劉備留在軍中察用,但見得他竟是這般的惹人討厭,遂生了逐他之意。但聽他笑道:“劉賢弟謬贊,皇甫嵩只是不敢負(fù)了帝命所托,理應(yīng)如此,何談功利名祿?眼下那張寶張梁新敗,退入廣宗城中與賊首張角合兵一處,賊勢浩蕩,據(jù)聞有十五萬之眾。盧中郎所帥的前軍攻城數(shù)日,想來兵力損耗甚劇,我這便撥你五千精騎,你再引本部將士速速出軍馳援。待我這幾日將軍械休整完畢,自會盡引大軍援你。”劉備呵呵一笑,久久不言,過了好一時,才抱拳謝道:“下官多謝將軍,這就動身?!?

待劉備走的遠(yuǎn)了,皇甫嵩長長嘆了一口氣,沉聲道:“曹操,你出來罷?!钡姷靡蝗讼崎_簾子,從大帳隔間走了出來,那人邊走邊是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個劉備劉玄德!大人,你這一趕,可當(dāng)真是得罪他了?!贝巳吮闶悄遣茚灾硬懿倭?。他身高七尺有余,又是細(xì)眼長髯,自是高大威武,原先在洛陽時并無官爵,那曹嵩借得黃巾民變,便讓他拜在皇甫嵩帳下做得小吏,為皇甫嵩出謀劃策,倒也立了不少戰(zhàn)功,引得皇甫嵩日漸親近?;矢︶砸姴懿偃绱税l(fā)笑,雖也知他心意,但仍是明知故問道:“孟德何故如此?”曹操久與皇甫嵩相處,曉得他性子豪邁,并不過分注重那上下僚屬的禮節(jié),當(dāng)下也不應(yīng)話,怡然自得地倒了杯酒,仰首一飲而盡。

劉備一行人正快馬疾奔廣宗,卻遠(yuǎn)遠(yuǎn)見到一隊百余人的漢軍兵士押著輛嶄新的囚車迎面行來,不由停下馬蹄視看。對面為首的小校見得劉備一行也是漢家旗幟,揚(yáng)鞭問道:“前方是哪路將軍的人馬?”劉備答道:“在下涿縣劉備,奉皇甫嵩將軍之命馳援廣宗?!蹦切N静⒉蛔R得劉備,說了兩三句客套話后,便是說道:“劉將軍,鄙人押守朝廷要犯,不能久留了,能否借道行個方便?”劉備道:“將軍客氣了,當(dāng)是玄德耽誤了將軍的要事才對。”轉(zhuǎn)身便對眾人道:“大家速速讓了道,讓這位將軍的人馬過路。”那小校拱手謝過,一行人押著囚車自劉備軍中緩緩行進(jìn)。劉備騎在馬上雙目眺著遠(yuǎn)方,似是故意不去看那押車中的囚徒是為何人。

反是那張飛遠(yuǎn)遠(yuǎn)的覺得那車中的囚徒甚是眼熟,待囚車行到面前,這才想起這是數(shù)日前見過一面的劉備恩師盧植!他素來口無遮攔,便是喊出口道:“大哥,那不是盧植盧大人嗎?”只見那劉備虎軀猛得一震,摔下馬來,踉踉蹌蹌的行向囚車,緊握著盧植被緊緊枷鎖的雙手,驚問道:“恩師為何如此?”盧植見是劉備,眼睛一亮,后又嘆了口氣,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哽聲道:“我本已將那廣宗城團(tuán)團(tuán)圍住,可那張寶、張梁二人會使妖術(shù),故而數(shù)攻不下。我不忍兵士無謂傷亡,便欲行那圍城絕糧的法子。偏偏這時那黃門郎左豐來體探軍情,我好酒好菜的款待,也不曾失了禮數(shù)于他,不料那斯卻向我索取賄賂,都怪我心直口快,說了一句:‘軍糧尚缺,安有余錢奉承天使?’他便因此挾恨于我,向圣上進(jìn)那讒言,說我高壘不戰(zhàn)、惰慢軍心,怕是與那張角早已私通;因此圣上震怒,遣了中郎將董卓來代將我兵,取我回京問罪?!?

張飛聽得怒火中燒,罵道:“他奶奶的,待俺老張宰了這些軍士,放您出來?!闭獎邮?,劉備橫手?jǐn)r在張飛身前,喝道:“翼德,休得胡鬧!”劉備朝已經(jīng)拔刀出鞘的校尉深做了個揖,致歉道:“方才我這三弟無禮,讓各位受驚了?!蹦切N镜秳Σ⒉粴w鞘,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各行各路罷!”劉備陪著笑臉道:“將軍再等我與恩師說上一句話。”轉(zhuǎn)身跪在盧植囚車前,將盧植的亂發(fā)理順了,泣聲說道:“恩師,玄德甚想還您的自由身,但身為社稷之臣、豈可忤上逆旨?玄德今日不救之罪,還望老師容恕。但玄德正信,這悠悠蒼天、自有公論,恩師自是不必太過于擔(dān)憂……待得玄德平了黃巾匪亂,回得洛陽京中,定然幫恩師四處奔走,便是……便是同死也是無礙。”盧植緊握住劉備雙手,長嘆了數(shù)聲。

不一會兒,那校尉又催,劉備這才松手,遣了兩名隨從照顧盧植起居,又私下里塞給了那校尉一把金葉子,托他好生的照料盧植。那校尉得了金子,倒也客氣了不少,這返京的一路上不曾虧待了盧植。待得盧植囚車走遠(yuǎn),張飛開口問道:“大哥,我們現(xiàn)在去哪?”劉備沉吟半晌,卻是不知如何應(yīng)答。關(guān)羽陡然發(fā)話道:“大哥,盧中郎既已含冤入獄,他人領(lǐng)兵,我等去無所依,不如且先北上回涿縣罷?!眲淇戳丝搓P(guān)羽張飛,又望著身后的那五千兵馬,說道:“看來只有如此了?!?/p>

主站蜘蛛池模板: 泰安市| 溧阳市| 吉首市| 宁阳县| 九龙坡区| 富平县| 柏乡县| 陆丰市| 临猗县| 新民市| 定襄县| 剑阁县| 大关县| 越西县| 阳西县| 兴和县| 皮山县| 海阳市| 定兴县| 正阳县| 福州市| 丰县| 秦皇岛市| 娱乐| 屏南县| 温泉县| 文水县| 寻乌县| 财经| 福建省| 榕江县| 静乐县| 凤城市| 武义县| 吉安市| 莱芜市| 济阳县| 瑞金市| 清苑县| 招远市| 东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