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彌剎之傷
- 伽南辭
- 白心佑
- 9370字
- 2020-01-28 12:44:33
拉利扶著彌剎徹走不快,走了很久才走回遭遇幕天澤的地方。途中拉利給彌剎徹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徹的身體強度很高,很快傷口就不再流血。
但當他們回到維葉林的時候,這里已經面目全非,喬木和花草被燒成灰燼,枯枝一碰就會碎。鮮血在高溫下燒變了顏色,看起來惡心得讓人想吐。
滿地都是尸首。
殘肢斷臂都被火點著了,像是一場極其簡略的火葬。死人堆里可以依稀看出影衛和彌剎家惡靈眾的區別,惡靈們到死都沒有摘掉面具,而影衛們的黑面罩也沒有揭開。
他們大都是沒有名字的人。
兩邊互有死傷,但彌剎家顯然更多。徹沿著血路走過,兩邊都是隨意堆疊的尸體。他沉默地看著一個個死去的下屬,臉上的面具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但連拉利都看出他很難過。
“喂,你家······還有人活著嗎?”
明知不太好,拉利還是問了,現在的情況比預想還要可怕,幕天澤的屠殺太快太狠,讓他們顯得很無力。
彌剎徹的聲音透著冰涼:“水妖······辰鬼······四惡靈···都···不在···這里。”
拉利沉默不語,不在這里,卻不代表還活著。
“那現在我們怎么辦?追嗎?”拉利聲音低沉下來,看著眼前這個把自己藏在面具后面的男子。
“我···會毀了···東度野···”這個男子從地上血泊中拾起一把鐵劍,“我要···親手殺···了···幕天···澤···”
他說得很慢,但很重。拉利長嘆,隨后又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說:“那現在我們是同路人了,走吧,按痕跡來說,他們還沒走多遠。”
“不······先要···回去···”
“嗯?”拉利奇怪地側頭看彌剎徹,回去?回哪里?
“還有···人在···等我。”
近距離看徹能看見面具下的那雙眼睛,淡淡的幽藍色瞳孔里藏著光,像被悲傷壓碎的萬花筒,居然有種奇異的美感。
拉利有點疑惑,惡靈的一家之主,居然會說有人在等他?
徹低頭往前走去,步伐快得驚人。而在他身后滿地的狼藉,是一夕之間死傷慘重的彌剎家。
水月岸·沐蘭家府
“家主,您···”婢女從外面端熱水進來撞見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沐蘭暮雪,暮雪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小聲一點。暮雪雖然一臉倦容,還是優雅地站起身親自擰了毛巾給躺在床上的人把臉再擦了一遍。她已經一晚沒睡了。
婢女知道無須多言,行禮退了出去。她還記得昨天下午家主掛在后院屋檐下的鈴鐺突然自己搖晃了起來叮當作響,家主趕忙讓人再下鏡湖去查看已經查看了幾十遍的湖底。但這次他們帶回來了一個男子和一把劍。從衣著上看那個男子是東度野家的,沒記錯的話,是于家的公子。
濕漉漉的面具被摘了下來,在看到那個男子臉的一瞬間,大小姐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盡管他看起來溺水并不久,只是昏迷不醒,大小姐卻親自為他治療,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到底是什么人讓大小姐如此在意?婢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坊間都說大小姐一心都給了一個叫東度野帝耀的人,可他已經死了。這么多年過去,也許大小姐終于走了出來,開始喜歡別人了吧?如果是這樣,她真心為大小姐高興。
暮雪很輕很慢地擦著他的臉,眼睛里都泛著光,她有多久沒見過他了?當初水月岸一別,誰都沒想過再見到會是十二年后的今天。直到他從后院那條小路上走過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他身形抖了一下不動了,她才突然意識到他回來了。他用面具遮住了臉,可是從小就有的習慣依然在,她當初哭著抬頭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身形一抖就一動不敢動,看著她哭慌了手腳,還拿米花糖出來哄她。
她為他爭【九皇鎧】的時候他那雙眼睛并非波瀾不驚,而他把【澄鈴】給她的那刻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眼中寫滿的抱歉。
這么多年,許多人都勸過她,告訴她東度野帝耀已經死了,可她不信。她認識的那個少年是金色的,他發著溫暖的光,就像冬天里的太陽。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就這樣死去。
就是這樣的意志讓她在老爺子死后支撐著沐蘭家,一直走到今天。她終于等到他回來。
她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他瘦了很多,皮膚卻還像小時候那么白。他的皮外傷不是很重,但一直眉頭緊鎖,沒醒過來的時間遠比想象的長。
迦南跟著父王走了很久,就像小時候他常做的那樣,父王形色匆匆往前走,根本沒注意到他跟了上來,他就這樣固執地跟著走,怎么也追不上,直到父王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才精疲力盡地慢慢往回走。
這次父王少見地帶著母后,兩個人牽著手走著,似乎有說有笑。迦南看得愣神,父王對母后這么好過嗎?印象中他總是很忙,也不茍言笑。而且他那次過奈何橋忘記了母后之后,就更漠然了。
父王和母后走了很長很長的路,路上風景變幻莫測,時不時還有魂靈一樣的東西冒出來,但父王把母后緊緊守在身后,母后也很放心地躲在他后面,讓這個男人為她擋住沿途所有的艱難。
他們一路走到了一條河邊,父王抱著母后過河,水里也有魂靈一樣的東西纏繞著父王的手臂。但父王身上發著光,那些魂靈在被光照亮的一瞬間就消散開去,然后他們進了一座塔。塔身是白色的,很莊重的設計,嶄新而神圣的八角塔孤零零屹立在島上。
迦南跟著進了塔,覺得跟那個他去過的鎮魂塔有點像,又說不出哪里像。
塔里是神殿一般的設計,王座上坐著一個閉眼休息的人,那人身著華麗的金色羽服,眉目凝重,一頭飄逸的白發,羽服外穿著黃金鎧,頭戴紫晶冠,像個遠古時代的雕像。
隨著父王和母后進入塔內,座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你來了。”
那聲音清晰入耳,令迦南一驚。
“您說要帶夕來,親耳聽您的預言。我們到了,請您喻示。”父王居然恭敬地低下頭,請示著他。
“世將生變,萬象臨終。后世必為亂天下,真愛幻滅,手足分離,家族屠戮。”他語帶嘆息。“若想救世,需汝二人殞命,以汝子為祭,此唯一之法。”
母后面容憔悴,但不驚訝,看起來兩人都有心理準備。母后只是開口問:“真的······非要我的孩子才可以嗎?”
“此唯一之法。”
“帝軒······還是帝耀?”母后的聲音都在顫抖。
“天意難測。”神一般的男子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有一子會獻身救世名垂千古,另一個卻會不得善終。”
母后聞言已經哭了。“我們需要,做什么?”父王的眼里充滿了鮮有的迷茫。
“我這里有一本劍譜,你以后留給你的孩子。另外,就只剩下等待了。”神一般的男人疲倦地閉上眼睛,“該來的始終會來,無論你我多么無措。”
“你記住這句話,‘當回憶不是回憶的時候,不悔會成為解答一切的答案。’”
“我不能送你了。靈界已經開始崩塌,你們快走。”他似乎聽到了什么,側過頭看著塔外的某個地方,“兩個人過奈何橋會付出代價,但對你們將要經歷的來說,代價不算太大。”
父王行禮之后慌亂地帶著母后逃走,在他們身后,怨靈們已經聚攏來,重重圍住高塔,黑壓壓的一片。
“會付出什么?”母后邊跑邊不安地問。
父王緘口不語,只是眉目緊鎖。
迦南看著他們一路穿行,直到奈何橋邊。父王突然開口說:“阿夕,這些年來你都陪著我,我真的很開心。”
“干嘛突然說這個······”母后的神色越來越緊張,“只有一個人能過橋嗎?”
“不。”他面容肅穆,“但過去的人會付出很重的代價。”
父王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拉著她一路狂奔,踏過了奈何橋,隨著他的腳步,記憶的碎片被遺忘的風刮得片甲不留,紛紛墜落在地。
父王的袖口,系著一只【澄鈴】。
迦南從夢中猛然驚醒,他錯了,錯得很嚴重,過奈何橋的人并不會遺忘所愛之人,系著【澄鈴】的才會。
為什么會突然覺得痛呢?全身上下都在疼痛,又找不到原因。
“你醒了!”床邊的女子驚喜地笑了,她的眉目之間有著深藏的疲倦,黑眼圈很重,顯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床邊照顧他。
“嗯······”多年不見暮雪,有些話不知從何說起。他看了看屋子里的陳設,知道自己在沐蘭府里,開口卻是問:“你是不是派了人去鏡湖底找我?”
暮雪愣了愣,才說:“家丁們日夜接續在湖底尋找,昨晚你給我的【澄鈴】自己響動,才終于在湖底找到了你。”
迦南沉默不語,【澄鈴】的響動是相連的,那女孩自己已經要被餓鬼撕碎,卻還晃動【澄鈴】讓他能夠得救。如他所料,她不是沐蘭家的人。
她到底是誰?
見他一臉困惑哀愁的神情,暮雪也猜了個大概。和帝耀一起墜入鏡湖的那個于家的女孩并沒有找到,恐怕是死了。現在還是不要提起讓他難過比較好。
“你很久沒吃東西了,膳食廳做了一些熱粥,我去拿來你嘗一嘗好不好?”暮雪望著他問。迦南本想拒絕,抵不住她目光里的期盼,終是點了點頭。
暮雪親手端來,粥熱氣騰騰。怕他覺得燙,她用銀勺子嘗了嘗,又輕輕吹了吹,再小心翼翼地喂他。迦南想自己接過來,被她制止,也就無奈地讓她喂。粥做得真好,咸淡剛好,溫和清甜,一如當年的味道。
喂粥的人也像當年一樣,眉眼彎彎,溫潤如水。
彌剎家·鬼巢天
“你們家陰森森的,這都誰設計的?”拉利和徹一起走進彌剎家的府邸,說是府邸,看起來更像是墓地,十字架、墓碑作擺設,白天也點燭火,看起來很是可怖。
“我······父親。”徹語氣低沉。
他先獨自去某個房間處理好了傷口,包扎和清洗都很潦草,但是從外面看起來不落痕跡。
然后他們繼續在幽深的回廊里穿行,迷宮一樣的路交錯,拉利頭都暈了,只能緊跟著徹走。“你說有人在等你,這也沒見有誰······”
話音未落,他們走進其中一扇門,門打開的瞬間,拉利有些恍惚,這是什么地方?
房間很大,里面是粉紅色的,采光極好,看起來明亮整潔,床紗很夢幻,床上有一只極大的布娃娃熊,在熊后面好像有一個姑娘。
“這也太格格不入了!”拉利對這種反差表示無法理解,“負責裝潢這屋子的人腦子一定壞掉了。”
“這是······我裝的。”徹冷不丁開口。
啊???
拉利差點驚掉下巴,這少主原來這么有少女心的嗎?
“哥哥!你帶朋友回來了嗎?”一個甜美的女孩聲音響起,聽來宛如天籟。拉利不由得張望,原來徹這種冷血的人還有個妹妹。
在看到他妹妹的一霎那,他感覺到徹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拍得他骨頭都要斷了,他才沒有當場就驚叫出聲。
“嗯······有個朋友來。”徹說得很慢。
妹妹欣喜地跳到前面來,拉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笑著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勿念,你叫什么名字?”
“額······”拉利有點尷尬地看著徹,徹不動聲色地走到妹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轉向拉利的方向。
她看不見,雙眼都閉著,搞錯了方向自己都笑了。
“我······我叫拉利,你好。”拉利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來。
“哥哥很少帶朋友回來的,真好。”勿念真摯地說,“你們坐會,我去叫人做點好吃的。”
“不······不用······”拉利不知為何也有點結巴,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由著她去。
勿念出去有一會后,徹才緩緩開口:“她原本是······最美的女孩······我父親是個···混賬,他···不喜···女子···用她來試毒······毒素···毀了她的眼睛···也毀了···她的臉···”
拉利一開始就聽懂了,卻花了很長時間沉默。這世上有如此狠毒的父親嗎?兒子用來提劍殺人,毒卻在女兒身上試。拉利回想著剛剛那張臉,若不是潰爛不平的皮膚和大片可怕的青斑,那本是個五官極美的女孩。
“還,有救嗎?”拉利遲疑著問。
“目···已失明······貌···已毀盡······若無新藥······性命堪憂···”
拉利嘆了口氣,他明白的,肯用女兒試毒的父親自然不會給她用解藥,徹救下妹妹已是萬難。毒素太雜,就需要頻繁更換解藥,也真是難為了他。
“我···先去看看飯菜···準備好···了沒有,你歇會···再來。”
拉利點點頭,徹轉身走了出去。
盡管拉利不認同這種裝修風格,但這個房間很溫馨,華麗得像為公主準備的。勿念看不見,但這里的一切都是有色彩的,每個棱角處都做過處理,包上了軟墊,避免勿念撞到自己。
他理解徹的心情,格賽不像勿念那般聽話懂事,他明里和她斗嘴置氣,暗地里卻又在分沙漠烤兔的時候分給她最大最好吃的一部分。有些疼愛是與生俱來的,愿意做任何事,無微不至,又一言不發。
如果格賽還在的話······應該也乖乖在家等他回家吧?
“嘿!”
這突然一聲嘿嚇得拉利不行,一雙手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毫無提防,嚇得差點跳起來,反手剛要發作就看到勿念開心地在笑。
“哈哈哈,你膽子也太小了,我哥哥就從來都不會上當。”
拉利心想,你哥哥被嚇到?你哥哥才是嚇人的主好吧。
“飯做好了?”拉利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問了句。
勿念跑到床上抱住布熊,說:“快啦,哥哥去看著了。”
“你好像很喜歡,這······熊?”其實拉利看不出來這到底是個什么動物。
“嗯嗯!”勿念用力地點著頭,“這個是哥哥親手給我做的,它的名字叫‘夜不歸’。”
針線有點粗糙,但是勉強還算可愛。拉利自問自己是織不出來這種東西,對徹的印象有了新的改觀。不過······夜不歸······
“為什么叫‘夜不歸’?”拉利問。
勿念得意地說:“因為只要我把‘夜不歸’緊緊抱住,哥哥他就一定會回來。”
拉利心里一動,無盡的悲傷毫無預兆地涌上來,差點就紅了眼眶。
沒想到勿念突然問:“拉利······你在哭嗎?”
拉利眼淚當時就止不住地跌落,他用手掌悄悄接住,默默用袖口擦干:“沒有······沒事。”
“可我覺得你好像很難過,是因為我長得很丑嗎?”
拉利愣了愣,失明的女孩一臉稚氣地朝著他的方向,她不可能知道格賽的事,她只是感受到了他的哀傷,還以為是自己造成的。
“不是的。”
拉利把眼淚擦干后笑了笑,才說:
“你長得很好看。”
勿念也笑了,笑得很燦爛明朗,那些斑和疤痕、潰爛都擋不住的明媚,再自然不過地出現在花季少女的臉上。
“吃飯了。”門外有徹的聲音響起。勿念笑著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她走得很快,拉利一直提心吊膽擔心她會跌倒,但她顯然駕輕就熟。
一直到了長木桌邊。勿念還手腳輕快地把椅子從桌子底下拉出來,拉利不好意思先坐,勿念就自己坐了下來,跟他招手示意他可以坐了。
徹端著幾碟小菜過來,此時的他除了還戴著面具,其他都像極了一個正常人。拉利再次感嘆,一個人真的可以有很多種面目,在家人面前永遠是最溫暖平常的一種。
都是些家常做法的菜色,拉利卻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吃過飯了,有些恍惚。勿念跟他說話,他都沒怎么聽見。
“喂!”勿念故意大聲喊他。
“啊?怎么了?”
“我在和你說,這個千珠白玉絲是我做的,新學的菜呢,你嘗嘗怎么樣?”勿念語帶期盼。
“你怎么······不讓你哥哥評價···”這么說著,拉利還是夾了一筷子,嘗了一口。差點一口吐出來。
這什么?!這能吃嗎?!
其他幾個菜平淡無奇,味道還過得去,這個蘿卜絲卻很離譜,甜得掉牙,好像只放了糖,還有點半生不熟的味道。
猶豫要不要悄悄吐出來的時候瞥見了坐在對面的徹可怕的眼神······拉利最終選擇了把它咽下去。
勿念笑了笑:“哥哥他呀,好不好吃都說好吃,問他沒有用,我想聽真話。”
······
拉利忍住眼淚用力點點頭:“好吃,很甜。”
勿念超開心,自己也嘗了嘗,輕輕點點頭,把拉利都看呆了,看著徹拉利才反應過來,毒素退化了她的味覺。
徹云淡風輕地夾了一筷子給自己,一口就吃掉,頭都沒抬一下。
拉利無奈地笑了笑,又夾了一筷子“千珠白玉絲”,說來也怪,第一口甜得發膩的蘿卜絲,吃著吃著,甜就在口腔里化開了,留在心里的是飽滿的甜,回味起來反而覺得確實挺好吃。
吃得差不多了,拉利放下筷子,后仰在椅子上。有一種家的溫暖,也許一個人吃飯和三個人吃飯就是有這點不同。
徹好像頓了一下,過了一會他跟拉利說:“能借用一下···卡修索羅嗎?”
拉利有點莫名其妙,借卡修索羅干嘛?然后看見徹的目光凝望著勿念他就明白了,也許卡修索羅對她的病有什么幫助。徹好像在研究一種新藥,但還沒研究出來勿念的病情已經惡化,需要有辦法延緩。也許這才是他帶他回鬼巢天的真實原因,但拉利···也并不覺得被欺騙,本就是他自愿要跟著來的。
拉利把卡修索羅遞給了徹。
就在卡修索羅離手的一霎那,酥麻感突然傳遍全身,拉利整個人站不穩跌落在地,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拉利強撐著神志清醒,聲若游絲般問徹:“為什么······”
徹手里拿著卡修索羅,眼里沉得像冬天的湖,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哥哥?”勿念察覺到不對,出聲詢問。
“沒事,你先回房間。”徹聲音冰冷,卻不再結巴。
“哥哥你要做什么?你別傷害他!”勿念慌了神,摸索過來擋在拉利面前,“哥哥,他是好人!”
拉利人昏昏沉沉,卻感受到了面前人的緊張。她一定從來都沒有反抗過自己的兄長,才會在護著他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徹心一橫,把勿念推到一邊,勿念手足無措地哭了,哥哥從來沒有推過她,那個從來都疼她的哥哥第一次不顧及她的感受。徹好像把地上的拉利扶了起來,她聽見往外走的腳步聲。
“我求求你,不要殺他好不好?”勿念哽咽著哭喊。徹頓了腳步,一個陌生人,他的妹妹怎么會這么為一個外人說話?他想等她說一個原因。
“他是唯一、一個,會像、你一樣、騙我、的人。”勿念哭得稀里嘩啦,聲音斷斷續續,“他、是個好人!你別殺他、好不好?”
徹聽懂了,嘆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推門而出。
他把拉利帶到一間密室里,固定在一個巨大的靈爐之上,用靈力啟動了設定好的陣法,拉利昏迷不醒,褐色的顆粒從拉利的皮膚里抽離出來,落入靈爐之中。沉寂的靈爐很快起了反應,發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其中的顆粒流轉凝聚,最后變成一塊褐色的結晶體,光潔無瑕,正是【渾天晶】。
啟動法陣消耗了徹大量的靈力,他戴著面具的額頭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他收起渾天晶時,勿念摸索到了這里的門,朝里面無力地張望,雖然看不見,但她能察覺到,拉利還有呼吸。
“你照看著他,我出一趟門,很快回來。”徹的聲音透著疲憊,匆匆往外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勿念小聲說:“哥······”
徹像是笑了一下,微微點頭說了句沒事的。
斷魂谷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你拿到【渾天晶】了?”幕天澤仍舊一身黑衣,在影衛的簇擁下坐于山巖之上,像是等了許久。
“拿到了。”徹的聲音不冷不熱。
“按照約定,這是你要的解藥。”幕天澤笑著命人拿出一瓶猩紅色的藥丸,“每天給她吃一粒,很快就會好轉。”
“我的人呢?”徹不著急去接,也沒有拿出【渾天晶】。
幕天澤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回答他:“你的那些小鬼啊,死了一些,沒死的都逃了,我也沒讓人追,估計不久就回窩了。至于四惡靈,都在這里。”
末了,幕天澤問起:“我要的人呢?”
“我拿到【渾天晶】之后,不小心被他逃了。”
“逃了?”幕天澤看起來不是很相信,輕蔑地笑了,“還有人能在鬼魂追獵下逃脫?你不會是把他放走了吧?”
徹冷冷地說:“你也違背約定殺了我不少人,我沒能把他帶給你,也算抵過了。”
“哈哈哈哈哈!”幕天澤大笑,仿佛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好笑的笑話,“你到現在還以為能跟我談條件?你妹妹等得到幾時?【渾天晶】和人我都可以不要,這解藥呢?你是不是也無所謂?”
徹骨節都擰在了一起,左手握住腰間的劍柄,不卑不亢道:“你大費周章安排這么一出,無非只是怕強行回收天晶受損。你若是不想要,鬼斬可以立刻把【渾天晶】變成八塊,大不了魚死網破。”
影衛聞言蠢蠢欲動,幕天澤揮手示意他們退后。強搶自然可以得手,只是要在鬼斬下保全天晶卻很難,論快,影衛里無人快過彌剎徹。
“你是個聰明人,但跟我討價還價······”幕天澤做了個手勢,“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一道血影劃過之后,兩顆人頭帶著面具落在徹的腳邊,是四惡靈里的血魔和海怪,都是徹的親信。
徹的怒火在眼睛里燃起,看著幕天澤的目光已然有了殺意,幕天澤卻毫不在意,談笑著說:“現在把天晶給我,然后帶著你的廢物們滾吧。”
那瓶紅藥被丟在他面前,就在一片血泊之中。徹彎腰拾起,同時從懷里取出【渾天晶】扔給了他。他細細察看后命令放人,水妖和辰鬼都是身受重傷,跪跌在徹的跟前。
“想要活命的話,就不要嘗試忤逆我。”幕天澤臨走時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徹,“我的耐心很有限。”
徹沉默著什么都沒說,扶著辰鬼和水妖離開。但他鮮血一般紅的眸子里,種下了只有血能洗凈的仇恨。在這幕演給穆赫拉利的戲里,他說的那句話卻是真的,他一定要親手殺了幕天澤。
彌剎家·鬼巢天
勿念把拉利扶到偏堂,讓他平躺著,她一直都是被照顧的那個,不懂得怎么照顧一個虛弱的人,只能在旁邊一邊看著,一邊祈禱他會沒事。哥哥從來不帶外人回鬼巢天,也沒有什么朋友,平日里彌剎家的人都對她恭謹而疏遠。哥哥帶拉利回來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有和哥哥一樣背負著的沉重的東西,所以才聽起來那么累。他也和哥哥一樣是好人,才會明知道她不好看還騙她,明知道菜不好吃還騙她。
她要留住他,留住哥哥的朋友,留住······她的朋友。
她把卡修索羅放在他手中,讓卡修索羅的力量流進他的身體。這本就是彌剎家的刀,勿念很小就看過,這刀邪氣很重,依附宿主而活,但在宿主魂魄被吸食殆盡之前,它會保住宿主。
刀讓拉利的臉色由白轉紅,最終平復下來。拉利緩緩睜眼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但是他已經不會驚叫出聲了。
“勿念?我怎么在這?”
“哥哥好像······從你這里拿走了什么東西。然后就出門了,還沒回來。我把你扶過來的。”
拉利啞然失笑,是天晶的事,他以為彌剎徹最多只是想拿回卡修索羅,沒想到徹竟然知道他體內的天晶。
“你干嘛救我?”這才是拉利最想問的問題。
勿念低了低頭,有些躊躇地說:“你是哥哥······第一個朋友,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你是個好人,我不想你死。”
拉利默然不語,竟然只是如此簡單的原因。
徹推門而入,身上還有血跡。他看了一眼拉利:“你醒了。”
拉利只笑了一下,點點頭。
“不問我拿天晶去做什么了?”徹好像很累,坐了下來,握了握勿念的手,告訴她真的回來了。
“知道我體內有【渾天晶】的,不過幕天澤。”拉利不置可否地說,“你和他合作,只可能是······交易。”
“我騙了你,我跟你道歉。但我有不得不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拉利輕嘆著看了看勿念,“我不怪你。不過,你的結巴裝得真的很假。”
看著徹一臉迷茫,拉利無奈道:“哪有結巴會每次都在恰好的地方斷句的啊!你不擅長說謊,裝作結巴,也算是個辦法。”
半晌,拉利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問:“毒下在了什么東西里面?”
“我做的那幾道菜里都有。”徹側了側臉。
“想來也是。”拉利思索了一會,“那現在怎么辦?就這么放我走了?”
“彌剎家損失慘重,你見到的尸首,多半是彌剎家的人。現在的我們,無力對抗幕天澤。”
“跟惡魔交易,哪有好結果。”拉利漠不關心地說。
“所以我希望你能暫時留下來,在我研制出新藥之前。”徹的話少見地帶著請求。
“若我不愿呢?”拉利只問。
“那你隨時可以離開。但若你肯留下來,待勿念病情好轉,你我一起率彌剎家上下殺入東度野家,親手殺了幕天澤,我把【渾天晶】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徹的話堅決如鐵,拉利知道,像他這樣不會騙人的人,說過的話會用性命去完成。
“沒有了天晶,我對你而言還有什么價值?卡修索羅嗎?”拉利笑著說,“你大可自己拿去。”
“不是,你的價值,遠大于一把刀。”徹看著拉利,面具下的眼睛堅定不移,“我可以教你鑄劍術,作為你留下來的交換。”
以鑄劍術聞名的彌剎家,這項技藝一直是不傳之秘,只有歷代家主可以習得。以鑄劍術相酬,徹是真的在信任他。
“你好像很擅長做虧本買賣。”拉利笑了起來,“恰好我又是個貪婪的人。”
徹似乎是點了點頭。
吉爾伽·太陽神廟
“殿下,幕天澤已經拿到【渾天晶】了。”一身云紋錦衣的司云跪在殿前稟告。
“這樣一來,剩下已知的天晶,就在東度野帝耀、沐蘭家那位、以及皇室手中了。”吉爾伽摩耶坐于神廟王座上,緩緩睜開雙眼,“我們也要有所動作了。”
“另外,司雨的復活儀式已經完成,這次只用了三個教眾獻祭。”
“這種小事就不用稟報了。”摩耶不耐煩地擺擺手,“按規矩來,盡快把記憶導入就好。”
“是。”司云猶豫了一會才說,“屬下還有一事不知······”
“說。”摩耶俯瞰了他一眼。
“彌剎家折損良多,沐蘭家那位尚未回府,若是此時滅了兩個家族······”
摩耶笑了笑,只說:“我自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