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雨歇是徹底忘記了，或者說，徹底假裝忘記了自己說的要給她發紅包的事情。

現在的郁從心，再回想這些事情，已經是一臉諷刺和不屑。但當時的她，卻在為自己有“想要給瀟瀟雨歇要紅包”的這個念頭感到羞愧，甚至無數次在對自己說，“是你自己太蠢才被騙的，他不應該擔這個責任。他現在也不好受，就不要和他提這件事了。”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找代購的時候，為了避免上當受騙，特意詢問了自己的師父，找了有幫派擔保的大號。交易成功之后，她把大號的聯系方式推給瀟瀟雨歇，說，“這個靠譜，你要是想買東西，可以找他。”

瀟瀟雨歇說，他沒有想買的東西。

然后沒隔多久，就喊她去陌生的yy里幫他付款。

仔細想想，在她自以為的瀟瀟雨歇對她好的成分里，有一部分是他口頭說說的，還有一部分是郁從心腦補和自我催眠的，還剩下一小部分還算有實質意義的，每次郁從心有所質疑瀟瀟雨歇對自己的感情時，就會跳出來，作為“依據”來印刻“瀟瀟雨歇真的很在乎她”這件事。

漸漸地，她就變得不確定了。

可能這就是當局者迷。那時候的她，已經開始看不清真實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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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知道后來還會發生那么多事——

算了，沒有如果。

她和他，都在慢慢被這個游戲改變著。

被騙錢的事情，慢慢被郁從心的粗神經壓了下去。

她內心總是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憧憬，她希望自己的卑微和讓步，可以在瀟瀟雨歇那里轉變成彌足珍貴的喜歡和付出。

但瀟瀟雨歇總慣于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告訴她，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不死”。

隨著時間的流逝，瀟瀟雨歇所在的勢力隱隱有了霸服的跡象。

大部分人在勢均力敵或者劣勢的情況下，打架往往需要領頭人組織。但是趨于霸服的勢力就不一樣了，比起劣勢的一方，霸服方在幫派內發一個野外的坐標，往往就會落一堆人前來“吃肉”。瀟瀟雨歇逐漸不再跟著幫派大團打GVG，經常一個人去野外非安全區的任務點蹲敵對。

他的功力慢慢提了上去，野外可以蹲殺的敵對越來越多了。

慢慢地，他的id被敵對眼熟，和敵對一些好戰分子之間的仇恨也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見面就干，慢慢地發展到即使沒有遇到每天也要世界頻道或者私聊頻道互罵幾個回合的地步。

瀟瀟雨歇是無所謂，但郁從心卻有些接受不能。

她向來喜歡溫柔的人，當初跟在瀟瀟雨歇身后亦步亦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瀟瀟雨歇留給她的印象是禮貌而克制，從來不說臟話，從來不過分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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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順風局讓人膨脹。

瀟瀟雨歇慢慢學會了嘲諷，學會了殺死一個敵對之后就對著對方白字輸出。哪怕被殺的人和他并未有過什么實質性沖突。

郁從心理解不了這種行為，在她看來，敵對之所以是敵對，只是因為游戲陣營不同。一個游戲需要活力，需要激情，就必須有利益之爭，“敵對”的出現是這種社交型游戲的必然。打架歸打架，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只因為對方頭頂著敵對的幫派字，就要連帶著把別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謾罵一通。

一開始，郁從心以為瀟瀟雨歇是和被他白字的人有私仇。

后來才發現，并沒有，他只是想口嗨，他只是想這么對待他所謂的敵對。

郁從心不是沒有見過戰斗幫的其他人這樣，但現在在她面前肆意嘲諷的人是瀟瀟雨歇，她便覺得有些陌生。

她對大兔嘰說，“師父，我不喜歡瀟瀟現在的樣子。”

大兔嘰說，“可是他對你很好啊。”

她沉默了。

郁從心沒有告訴大兔嘰紅包的事情，也沒有向他提起自己和瀟瀟雨歇之間那些讓她猶疑的小事。所有認識他倆的人，都說，“瀟瀟雨歇對郁小慫真的很好啊，什么都帶著她，不能讓別人說她一句不好。”

就連瀟瀟雨歇自己，也這么覺得。

“我是為了保護你啊。”

“我提功力打架，也是為了練手法來保護你啊。”

“我會口嗨也是怕你受委屈啊，我不強硬一點，他們會覺得我好欺負，遲早有一天要欺負到你頭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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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瀟瀟雨歇對自己很好，無論發生了什么事，他都會第一時間打著“我是替我家小慫著想”的旗號站出來。

郁從心記得，有一次她和瀟瀟雨歇組隊掛機，突然有一個丐幫邀請她pk。

她本來打算意思意思地打幾下就認輸，點了同意之后才發現對面是個沒滿級的小號。但是pk已經開始，她沒辦法下掉自己的裝備。想了想，她猜測小丐幫是想找人練手，便站著沒動，讓丐幫打自己慢慢熟悉技能。

突然——

【當前】郁小慫：以武會友，其樂無窮！

【當前】卷鋪丐：方才是我大意了！

【系統】獲得江湖名望1

這個游戲，殺人或者助攻就會獲得名望。郁從心一愣，這次發現小丐幫被瀟瀟雨歇一劍戳死了。

場面一度尷尬。

為了避免小丐幫過早地體驗到世態炎涼，郁從心趕緊當前頻道打字，和瀟瀟雨歇解釋他們在pk，還特意說明“丐幫還沒滿級，打不動我的。”

然而，瀟瀟雨歇又嘲諷上了。大意是說，“我不管你是不是pk，打了我媳婦兒就得死，你那么點功力還點pk，是不是覺得我媳婦兒好欺負？Fw。”

郁從心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突突了，她甚至懷疑瀟瀟雨歇這個號是不是換人了。

他不和對方講道理就直接謾罵，理由是“誰讓你惹了郁小慫”；

他白字刷屏口吐芬芳，理由是“我在替我家小慫罵”；

他因為很小的誤會動手打人不道歉，理由是“我覺得你欺負郁小慫”。

郁從心不是聾子，那時候她隱隱約約聽到別人給瀟瀟雨歇起了一個外號，“護13大隊隊長”。至于那個13，自然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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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面情緒都是可以慢慢積累的。

縱使郁從心再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也接受不了每次都被瀟瀟雨歇當作擋箭牌一樣推到人前。仿佛他所有行為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好，仿佛她才是吹耳邊風的壞女人。

她和瀟瀟雨歇說了這件事，瀟瀟雨歇表現得比她更加“忍無可忍”，“我這么敗壞自己的形象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到頭來你卻為了那些人，為了你自己，來怪我？”

郁從心陷入了一種啼笑皆非的狀態：

為了她，又是為了她，永遠都是為了她。

他從來沒想過，有多少人對她的惡意，都是基于他才產生的。

她一個咸魚幫的萬年小透明，在野外獨自溜達的時候從來沒有被人惡意欺負過。反倒是后來站在瀟瀟雨歇身邊的時候，無數次被別人用污言穢語攻擊。

她知道，游戲里有的人就是這樣，“我知道你臉皮厚，我越罵你你反而會越來勁，那我就罵你的綁定，罵你的情緣，反正她是女孩子，臉皮薄，我說話一難聽她就受不了。甭管你到底在不在意她，自己的女人被人罵了，是個男人面子上都過不去。”

郁從心當然知道這種事不是瀟瀟雨歇一個人的問題，但她還是累了。

她對大兔嘰說，“師父，這游戲可能不太適合我。”

那時候，在大兔嘰的眼里，不管瀟瀟雨歇對別人的態度有多惡劣，至少對她還算一往情深，照顧有加。可是她，卻一點一點地看著瀟瀟雨歇變成了一個她逐漸陌生的樣子。

直到有一次，她再次因為一個誤會去代替瀟瀟雨歇給對方道歉。

對方問她，“他自己惹出來的事，為什么要你來收拾爛攤子？”

她無奈，“他也是為了我才那么沖動。”

對方不客氣地刺了回來，“為了你？上次替他來道歉的也是你。你哪次被他們欺負不是因為瀟瀟雨歇自己嘴欠惹了別人，人家連你一起打？”

郁從心手放在鍵盤上打了幾個字又挨個刪除，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說他喜歡她為了她，她卻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被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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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有些事情落在她自己身上，是她當局者迷，那么，當身邊的人一個個跑來，旁敲側擊地暗示她“你的情緣有問題哦”的時候，郁從心就不能再自我催眠了。

金蘭找到了郁從心，“你家瀟瀟借了我300塊錢，說好的昨天還我的，沒還就算了，還把我微信拉黑了。”

聞言，郁從心下意識的反應是：

借錢不還還拉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瀟瀟說話不好聽，但不會是那樣的人；

為什么瞞著她向她的朋友借錢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不好意思找她，才找了她的朋友。

她為瀟瀟雨歇想了很多“不得已”的借錢理由，但最后對方只是語氣平靜地說，他準備還，但是微信綁卡有問題，不知道為什么發不了紅包，并且一口咬定他沒有刪好友。

為什么這個世界上騙子那么猖獗，因為傻子太多了。

那時候的郁從心，居然，就信了。

她給瀟瀟雨歇轉了三百塊錢，讓他先用零錢紅包轉賬，把欠她金蘭的錢還上。

為了不讓自己的金蘭對瀟瀟雨歇留下什么過于差勁的印象，她甚至囑咐瀟瀟雨歇，別讓金蘭知道這錢是她墊的。郁從心習慣地自己的朋友隱瞞瀟瀟雨歇一些可能會讓人對他產生負面評價的言行，卑微地做著中間人，希望瀟瀟雨歇可以被自己的朋友認可，也希望他會珍惜自己選擇性信任他的感情，讓她“有所付出就有所回報”。

事實證明，她高估了瀟瀟雨歇。

也高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