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7月10號，22歲的丁逸飛拿到了大學畢業證和學士學位證，他學的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專業，畢業之前，實驗室的導師介紹他去了一家著名的制藥廠，離家一千多公里，起初要下車間，工資每個月4000，但是可以分一套75平米的房子，社保福利什么的還算健全。

丁爸爸和丁媽媽也一起過來考察，房子就在制藥廠附近，非常偏，周邊幾乎沒有任何配套，買菜都是從附近老鄉擺的流動攤上購買，而且要一大早去，否則他們不到中午就會回家了。

回到賓館，丁逸飛拍了拍床上的灰塵一屁股坐了下去，對二老說：“我覺得還不錯，決定留在這里。”

丁媽媽面露難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一直沒說話的丁爸爸突然就暴跳如雷，大聲呵斥道：“什么還不錯？這地方能待嗎？當初你執意要選這個專業，畢業了就這樣的就業水平？我們家都是搞教育工作的，偏偏你，不倫不類，咱們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我回去怎么跟大家解釋，我丁城海的兒子一畢業就去車間當工人？”

丁逸飛冷笑著反擊：“虧您還是先進教育工作者，不但偏見大而且眼光淺，這個行業的前景是你想象不到的，現在下車間是熟悉崗位和工作環境，從基礎做起，再過兩年，保不齊就能年薪百萬，比你一輩子掙得都多。”他知道因為無處攻擊，只能以此來揶揄父親。

“誰稀罕你那年薪百萬？你讀書讀狗肚子里，二十多歲的高校畢業生，一點追求都沒有，丟不丟人？”丁爸爸聽完更怒了，差點就要上手，被丁媽媽攔住了。

“哎呀，飛飛，你別故意氣你爸爸，咱們不去分析這個行業目前的發展和前景，關鍵你離我們太遠了，我們實在放心不下啊，我看要不這樣吧，要么你繼續往上考，碩士、博士、再到博士后，將來搞科研工作；要么你跟我們回家，咱們就踏踏實實做個老師，教書育人，受人尊敬也很不錯。”丁媽媽是老家一所初中的校長，一貫溫柔知性，讓人感覺舒服。

父子二人終于緩和了一下，丁爸爸首先打破沉默，苦口婆心地說：“飛飛，爸爸也快退休了，倒不是舍不得這個教育局長，只是咱們市是著名的狀元市，師資力量特別好，估計你也聽說了，今年單單一個實驗中學，一本過線人數都比周邊幾個市加起來還多，你要是能去那里鍛煉，將來能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民教師，也算繼承我的衣缽了。”

“是啊是啊，”丁媽媽連忙補充：“實驗中學今年搬新校區了，教學條件都可以跟一線城市比了，今年也調進來好幾位有能力的年輕老師，年齡跟你差不多，我兒子那么優秀，又是04年的高考狀元，要是能評個模范教師，我和你爸睡覺都能笑醒。”

丁逸飛聽完沒有說話，他其實并不是對教育行業完全沒興趣，只是從小到大，來自父親的壓力實在太多，甚至是嚴苛，所以才導致他有一定的逆反心理，而且并不是很樂于與人交流，但如果不是這樣，他怎么能從小到大都那么優秀呢，高考分數出來，自己也沒想到會是本省的高考狀元，當年電視臺還來家里采訪，因為避嫌，爸爸沒有露面，但是他還是發自內心地說感謝父親的教導與栽培。

“如果能去實驗中學教書也可以，但是我還是會繼續考研，給自己保留另一條路。”

于是，皆大歡喜。

婉拒了導師的心意，丁逸飛和父母回到了老家，那時實驗中學高三已經開課，各班級教師配備都很齊全，除了文科一班，教數學的趙老師的獨子突然檢查出白血病，只能暫時休假去醫院照顧，由于花費巨大，丁局長組織學校全體師生捐款，并以自己的名義捐了五萬元。

9月1號，趙老師正式休假離校，跟其他老師告別之后，文科一班的學生都沖到校門口去送別，從高二分班，趙老師一直是他們的數學老師，而且是學校教導處主任，雖然看起來嚴厲不茍言笑，但是非常熱心腸，趙老師全名叫“趙西兵”，學生們一直親切地叫他“西兵少爺”，他也不惱。

男孩女孩哭成一團，把趙老師圍成一團，四十多歲的人，頭發已然泛白，看起來像個五六十的老人，他也忍不住眼圈泛紅。有一個長頭發女孩作為代表走上前來，哭著將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雙手遞給趙老師，哽咽地說：“老師，這里面是文一班其他老師同學們的照片，還有我們所有人寫給趙爽哥哥的祝福的話，請他一定要好起來，還有，我們舍不得您。”說罷，她上前抱住了趙老師，大家又都哭起來。

“西兵少爺”笑著握著這個女孩的雙肩，半蹲著說：“沈沁安，你們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是團支書又是語文課代表，要帶著大家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好大學，等你們金榜題名，老師一定會回來看你們。”

“嗯，我一定！”那個叫沈沁安的女孩重重點了點頭。

丁逸飛和父親并排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他的心里很不好受，好像搶奪了這些火熱少年最珍貴的東西。

“你以后就帶文一班數學，這是文科重點班，孩子們成績都不錯，都是要沖重點的，你要配合好其他老師，不能掉鏈子！”父親鄭重囑咐。

第一天上課，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顧旻喻帶著丁逸飛去跟同學們介紹認識，班上幾十號人，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顧旻喻只比丁逸飛大一歲，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和處境，于是開導他：“孩子們的心情還沒緩和過來，請理解一下他們，等過段時間就好了，你別著急，這些孩子都非常單純，他們肯定不會為難你的。”

但是，在講摸底考試卷子的時候，整個班一點反應也沒有，沒有一個人抬頭看黑板。

“那我們接著講第四道選擇題，這是高二下學期的知識點，套用的是一個公式，哪位同學能告訴我是哪個公式？”丁逸飛采取提問的方式。

很顯然，沒有一個人舉手回答，整個班靜得可怕。

于是，他想起來一個名字：

“沈沁安同學，你來回答一下。”他只記得這一個名字，雖然他很早就拿到了學生姓名和座位表。

第三排中間那個長發女孩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她依舊扎著馬尾辮，只是和那一天不同，現在的她特別的膽怯和不自然。

良久，她都沒有回答，同學們陸續看向她，她旁邊和前后座的同學都給她使眼色，遞紙條，可見她人緣不錯。

“怎么，這么簡單的問題都不會？”丁逸飛不解，這不太像重點班學生的水平啊，看她那天跟數學老師那么熟，以為她數學特別好呢。

“報告老師，我不會。”她倒是很坦白。

丁逸飛從講臺上走下來，緩緩走向她，女孩一直沒有抬頭，丁逸飛過去拿起她的卷子看了看。

沈沁安，字寫得很好看，清秀端正，跟她的名字一樣讓人舒服。只是，這數學水平也太差了，起碼不是一個重點班學生該有的水平，后面三道大題都沒做，但是偏偏這道題做對了，實驗中學監考嚴格，學生也很自覺，不可能是抄的，難倒她故意跟自己作對？

“這道題你不是做對了嗎？”丁逸飛問她。

“我……我瞎猜的。”沈沁安臉更紅了。

“哈哈哈！”全班才跟著笑起來，真的不怪她，都知道沈沁安學習好、性格好、能力強，但是唯獨數學，那就是她的克星啊，所以她不得不通過其他科目來補，但是奈何數學成績差的太多，所以，名次一直在全班第十，年紀三四十左右。

下課了，丁逸飛回到辦公室問班主任顧旻喻一些沈沁安的情況，顧老師大為驚奇。連連夸贊道：“丁老師厲害啊，這么快就注意到這個學生了？她各科成績都很好，唯獨數學一直上不去，但是學習態度很好，當初趙老師連續給她補了一個月的課，成績才提高十來分，以她現在這個情況，如果繼續保持，考個重點一本沒啥問題，但是清華北大肯定沒戲。”

“那她父母不著急嗎？”丁逸飛繼續問。

“怎么能不著急，她姑姑是咱們語文組一個老師在師范學校的同學，還沒開學就給各科老師打過招呼了，就算是再關注再補課，孩子自己不開竅也實在沒辦法啊。”顧旻喻無奈，手里拿著的正是這次開學摸底考的成績單和排名表。

二

但是還好，沈沁安自己壓力倒沒那么大，教師節那天，她和同學們給每位老師準備了簡單但是飽含心意的小禮物和賀卡，當然，丁逸飛也收到了，打開卡片，里面雋秀的筆跡寫道：“歡迎加入文一班大家庭，我的朋友，祝愿你事事順遂，平安喜樂！另，丁老師，教師節快樂！”丁逸飛讀完，臉上立馬蕩漾起笑容，看來，孩子們接受他了。

這讓其他班的老師們非常羨慕，尤其是理科班，也許學數理化的孩子們相對內斂一些，他們的祝福都寫在后面的黑板上，就簡簡單單一句話：“祝老師教師節快樂！”

沒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人家又歡天喜地帶著全班同學制作板報，準備小節目，雖然中秋節晚會學校并不準備大搞，只是全體師生聚在大操場上以茶話會的形式各自聯歡，一同賞月。但是沈同學依舊沒有怠慢，作為團支書，和班長一起利用課下給同學們買吃的喝的，還給同學們表演的三句半節目寫詞，還會指導合唱的同學分聲部……總之忙的不亦樂乎。

這當然也是顧旻喻和其他老師樂見其成的，班級團結、氛圍良好、成績拔尖，哪個班主任帶這個班估計睡覺都能笑出來，所以總能聽見其他老師夸贊沈沁安：“這姑娘性格真好，不光同學喜歡，老師們也很喜歡。”

一個短發的女老師幫腔道：“可不是嘛，她跟她姑姑真是一模一樣，不光長得像，性格也像，上師范的時候，她姑姑就是我們班的文藝骨干，那時候好多男生追她呢，對了，小顧，沈沁安是不是也有小男生給她遞情書啊？”

顧旻喻笑著回答：“我們班估計沒有，她跟大家處得跟哥們一樣，完全沒這方面的心思，就算有她也能化解掉，至于其他班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聽完這些，丁逸飛多多少少對這個女孩就有了一些關注，果然同大家所說，這姑娘除了長得還不錯，性格多少有些男孩兒的樣子，班上男孩進球了，她比誰的聲音都大，男生們喝過的礦泉水順勢遞給她她都不嫌棄，這樣坦蕩反而讓人放心。

中秋節晚會到了，各班圍坐在一起，同學們先讓老師表演節目，顧旻喻作為班主任首當其沖，給大家跳了一個民族舞，孩子們瘋狂尖叫，其他幾位老師也相繼表演了節目，不過他們中有的人難得害羞，怕孩子們笑話，捂著臉不敢上臺，于是開始起哄，轉移目標：“你們丁老師會彈吉他哦！”

丁逸飛立馬臉紅了，上大學倒是經常彈，但是今天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架不住孩子們和其他老師的慫恿和起哄，他才答應回宿舍去取吉他。

天漸漸暗了下來，丁逸飛取來吉他，遠遠看到他們班和另外一個班合到一起，也許是有共同的語文老師的緣故，沈沁安和隔壁班的一個男生相對而立，隔了五六米，太遠了所以看不清那個男孩的臉，但是看起來比沈沁安整整高了一頭。

“我們理科生比較內向，也沒有你們文科生那么多才多藝，但是個別人還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來楊浩，給他們表演一個街舞！”這個男生大聲說道，他聲音低沉但富有磁性。顯然兩個班在PK，那個叫楊浩的男孩走到大家讓出的一片空間，打開手機放起了伴奏。

估計學了很有，動作很流暢，不拖泥帶水，也能看出來一些技術難度，表演結束，大家瘋狂大喊，吹口哨，高個子示意大家安靜，然后沖沈沁安喊道：“我們獻丑了，不知道你們班有沒有人敢來應戰啊？”

沈沁安前后左右看看，掃視了一大圈，終于看到了懷抱吉他的丁逸飛，于是馬上開心地報幕：“當然了，下面請有請吉他獨奏，表演者丁逸飛！”

得，完全沒把他當老師，大家的目光隨著女孩的指引齊齊追過來，丁逸飛只好硬著頭皮走到他們中間，坐好，懷抱著其他調整姿勢。

他邊彈邊唱，唱的是樸樹的《那些花兒》，他并沒有朝固定的方向看過去，但心里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朵花在溫暖的陽光下，清幽的山谷里，靜靜開著。

如此深情，如此動聽，以至于余音繞梁，結束了，大家都忘了鼓掌，終于沈沁安開口了：“‘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這首歌讓我想起了漢武帝的這句詩，真的是太美太有意境了。”眾人這才紛紛鼓起掌來，丁逸飛覺得不太好意思，幸虧天色已晚，沒有人看到他臉紅。

“快看月亮，好圓好大啊！”突然一個男生指著天空大聲地說，大家齊齊看向遠方的天空，一瞬間，靜謐而又美好，丁逸飛覺得，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夜晚，相信，很多人都一樣，因為就在這個夜晚，愛情悄悄萌芽。

三

很快，緊張的高三生活就真正開始了，學生們開始分秒必爭地學習，有的學生在食堂等飯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小字條，上面不是英語單詞就是數學公式，很多走讀的學生中午也不回家，統一在學校里吃食堂。

丁逸飛突然忘了自己高考那年的狀態，好像也沒這么緊張，因為第一次摸底考試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在奶奶家打游戲打到半夜，第二天考的時候居然一點沒影響，于是不得不佩服自己也許天生就是塊學習的料，難倒真的是因為自己是學霸。

“丁老師，您是04年的高考狀元，要不你給學生們講講你的學習方法？”正在走神胡思亂想的時候，顧旻喻認真對他說道。

他憨笑了一下然后推辭：“可能我的學習方法不適合大部分的學生，每個人都應該找到自己的學習方法。”可不嘛，難倒要跟他們說自己就算常常打游戲也能考第一？

“好吧，學霸確實不一樣，認真聽講瘋狂做題之外，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事半功倍的方法，你看理科班的薛楠、周子恒，我們班的陳一航、董靜靜，基本不用老師操心，哪次考試都是十拿九穩，就是這個沈沁安讓人頭疼，數學越來越差，除了導數那一單元稍微強點，100多，你看現在，都不及格了，丁老師，你還有什么辦法嗎？”顧旻喻無奈求救。

事后丁逸飛想了想，數學這個東西靠的是邏輯思維，一旦理解了就不會太難，但是如果沒有具備這個能力，就應該多做題，因為考的都是固定的知識點，只是翻來覆去變換形式，只要見的多做的多，就能舉一反三。

于是高三年級整體的題海戰術就開始了，每天都有無數的試卷就像雪花一般飄向學生的課桌，老師雖然對于作業量安排的還算合理，但是架不住有的人真的不會，每天，沈沁安都能飛快地解決其他科目，有的時候還會輔導其他同學，但是，數學卷子，一張張攤開，大眼瞪小眼，明明有些題目看起來很眼熟，但是就是沒有思路，于是抓耳撓腮。

“真的很難嗎？”楊帆，她的同桌看不下去了，拿起卷子嘩嘩寫了起來，然后告訴她相對應的知識點。

“聽懂了嗎？”楊帆問她。

“好像，聽懂了吧。”她不確定。

“那行，你現在做倒數第二道大題，是同一個知識點，最起碼你能解出來第一小問。”楊帆把卷子遞給她，然后開始寫自己的地理卷子。

半個小時后，楊帆有個地方不懂開始翻書，只見沈沁安還在那里吭哧吭哧演算，于是崩潰了，她問道：“還沒解出來？就解個函數的定義域就這么難？”

“要不這樣吧楊帆，以后你其他科的作業我幫你做，數學你幫我做行不行？”沈沁安苦苦哀求。

“不行！難倒高考我能替你考數學嗎？”楊帆堅守原則，絕不妥協。

“你看，地理這道題你卡殼了吧，秋冬季形成‘霜打洼地’的主要原因就是夜晚大氣云量少，大氣逆輻射比較弱，近地面的水汽容易達到冰點……”沈沁安滔滔不絕地解釋，完全沒有注意丁逸飛已經站在她旁邊半天了，楊帆倒是看見了，所以她才會義正言辭地說“高考我又沒法替你考！”但是丁逸飛示意她不要說，于是……

“沈沁安，拿著你的卷子和錯題本來辦公室一趟。”丁逸飛說完這句話，面無表情地走了。

沈沁安愁容滿面，索性今天就狠心交代了：“老娘決定放棄數學了，高考能考多少算多少，別再為難我了！”

然而，站在丁逸飛面前，居然一點底氣都沒有。

他先是看了看她的卷子，大面都是空白，然后又翻看她的錯題本，薄薄的十幾頁，他故作生氣地敲了敲桌子教訓他：“怎么？都會了所以不用做了？你看看，其他同學為了補差，整天沒日沒夜地做題，天天拿著錯題本來問我，你再看看你，究竟有沒有把心思放在數學上？”

沈沁安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所以就聽見身后隔壁班的班主任老程“教訓”他們班的一個高個子男生：

“都什么時候了，還去打球？你聞聞你這一身臭汗！還有啊，你為什么在語文課上睡覺？這次考個全班第三了不起啊，有本事超過人家薛楠，考個全班第一我才服你。”

老程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把沈沁安都嚇一跳。

“這樣吧，學校成立了補差小組，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以后每個周三周五的晚自習，你都去4樓那個小教室，你們一二十個人集中補課，聽見了嗎？”丁逸飛開腔了。

“知道了。”沈沁安弱弱地回答。

看著她垂頭喪氣離開的樣子，丁逸飛忍不住笑了。

于是每個周三周五的夜自習，丁逸飛都能看見沈沁安和二十多個各班選上來就是數學有偏差的尖子生。他們一起在小教室埋頭做題，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

每次布置題目，大家都乖乖去做，沈沁安也不例外，但是她從來不問自己問題，只是在給別人講題的時候偷偷樹起耳朵聽，丁逸飛好氣又好笑。

四

11月底，學校宣揚已久的六市聯考終于來了，這是傳統，每年市教育局都會聯合其他5個市一起，邀請資深專家和教師一同出卷，考察本省六個市所有高三學生的成績。六市聯考對于高考的參考意義很大，一年舉辦兩次，開學三個月后舉辦一次，百天倒數之前再舉辦一次，兩次的平均分基本就可以認定學生的高考分了。

晚上回家，丁局長特別跟丁逸飛重申了六市聯考的重要性，還一直問他準備的怎么樣。

“我們班總體來說基礎不錯，極少數的學生在數學上比較吃力，不過還有進步的空間，我已經在重點抓了。”丁逸飛這樣回答父親。

“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沈沁安的女孩啊？”丁媽媽突然端著西瓜走了過來，寒冬臘月，西瓜很少而且很貴，估計是見兒子難得回來一趟特地準備的吧。

“是啊，媽你怎么知道的？”丁逸飛大吃一驚。

丁媽媽笑著坐到沙發上，回答說：“今天在學校看見沈璐了，她不是家里有事請了半個月假嘛，今天剛回來就聊了兩句，我說你在實驗中學文科班教數學，她就說她侄女沈沁安也學文科，還是在重點班，我一猜就知道在你們班，怎么樣，她學習好嗎？”

丁逸飛放下西瓜，沒有回答反而發問：“沈璐，哪個沈璐？”

“就是你初三的政治老師，沈璐沈老師啊。”丁媽媽回答。

“是是是，就是那個沈老師，人不賴，課教的也不錯，就是命不好，找了那么一個不靠譜的小老公。”丁爸爸合上報紙，拿起一塊西瓜。

緊張的兩天考試終于結束，學生有兩天假可以放松放松，但是老師們還得改卷子，因為這次六市聯考跟高一高二的期中考試撞了檔期，所以無法抽調這些老師們過來改卷子，再加上分數和排名市里要求盡快出來，高三組的老師們就坐到一起討論，可是無論怎么加班加點，兩天的時間也改不出來，而且還要進系統錄入分數，最后組長老程突然想到：“咱們能讓學生去講課，為什么不能讓學生來改卷子呢，抽調各個班那些名列前茅的好學生，人手一下子就夠了，再說，各班相互閱卷，班級和姓名又被裝訂過了，不可能會作弊！”

沒想到，大家一致同意，而且班主任負責去“游說”這些被選中參與閱卷的學生。顧旻喻最先笑瞇瞇地離席，她說：“我要讓沈沁安過來給我改語文。”

其他老師也紛紛擬定了人選，一個個面帶笑意魚貫而出，一點也沒有剛才緊張的氣氛。丁逸飛自己也舒了一口氣，這些老師們基本上一個人帶兩個班，除了閱卷，更重要的任務是抄錄分數，統計排名，畢竟把這么多人的成績在短時間內錄入聯考排名系統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第二天早上，參與閱卷的學生早早就來到辦公室等候，簽到之后坐在一邊排椅上等候分卷，就那個叫沈沁安的女生遲遲不來，顧旻喻都著急了，一直不停看表，唯恐她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不過還好，畢竟及時趕了過來，也許是看到丁逸飛也在打量自己，沈沁安有些拘謹，因為這次數學考試，當然又沒有考好。

她同一個男生點頭然后坐到他旁邊，這些學生們都是各班的尖子生，所以互相介紹后也很快熟絡起來，有的已經開始對答案，結果被老程一頓吼，只有沈沁安和那個男生從頭到尾沒怎么說話。

語數閱卷在二樓，英語和文理綜在三樓，因為那層有個大教室。沈沁安好死不死就被安排坐在她數學老師丁逸飛的背后，丁逸飛也慢慢開始擺起老師的架子，邊改邊嘟囔：“這次大題這么簡單，都是講過的，居然還有人做錯，真是笨死了。”沈沁安一聽一激靈。

一部分學生參與改卷，一部分負責錄入系統，分工明確，所以比較順利，也終于在次日下午全部完成，老師們非常開心，覺得讓學生閱卷這個事情可以一直搞，畢竟今后各種大小考接踵而至，老程征求大家的意見，全票通過，最后就這樣成為實驗中學的傳統，包括之前讓學生負責講課，因為新鮮，所以學生接受度高。

果不其然，沈沁安的數學沒有考好，95分，雖然及格了，但是這次考題比較簡單，全校文科數學的平均分是116.5，也難怪在講卷子的時候丁逸飛會滿臉怒意地走向瑟瑟發抖的沈沁安，作為一個總分超600的準重點學生，數學考成這個樣子實在丟臉，盡管她語文全校第一。

今后學習的內容和知識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復雜，學校統一訂購了輔導書，主要是為了擴充學生知識面的，沈沁安總是少兩本，語文老師會說：“哦，沈沁安不需要。”作為數學老師的丁逸飛也會說：“哦，沈沁安不需要。”的確，她能掌握基礎知識點就阿彌陀佛了，每次看到她吃癟的樣子，丁逸飛就覺得好笑，但是也實在替她頭疼，因為她的確很難開竅，數學，就像是她的死敵。丁逸飛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老天太公平了，給了她優于常人的文學頭腦，然后就把她對于理科的這種邏輯思維能力拿走，但是也不至于啊，實驗中學，門門優秀的學生也不少，文科理科都有。

寒假到了，學校文理科的前五名，薛楠和陳一航這些好學生被學校安排去清華和北大參觀，實驗中學在兩個學校的學長學姐負責全程接待講解，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刺激這些學生在下學期的復習中始終提著一口氣，堅決不能松懈，直到高考最后一秒。當然這次行程的全部費用皆有市里教育局出錢，丁逸飛和顧旻喻還有老程作為陪同老師一同前往。老程穩重能拿住事兒，丁逸飛和顧旻喻年輕，受學生們喜歡，容易和他們打成一片。

當班主任顧旻喻在班里宣布此次去清北參觀的名單的時候，丁逸飛也在一旁看學生們的反應，文科的前五名，這個班占了前三名，當然這三個人不包括沈沁安。

“你看看你，數學多考20分就能去了。”顧旻喻敲著沈沁安的桌子，恨鐵不成鋼。

“沒事老師，我姑說寒假會帶我去BJ看頤和園和后海，說不定我們還能碰上，老師，姑姑說去BJ除了吃烤鴨，還要嘗嘗老BJ鹵煮，據說特別好吃。”這丫頭完全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可見，家長心也夠大。

她說完，全班都跟著笑了，尤其是她同桌，也許是比較了解沈沁安的性格，顧旻喻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只是將矛頭轉移，對著她同桌“批評”道：“還有你，楊帆，你看你，全班第十五，雖說成績不錯，考一本沒問題，但是每一科都不突出，很明顯，你這到了社會缺乏核心競爭力啊。”

同桌兩個人突然不笑了，丁逸飛走過來加重砝碼，低沉卻有力地說道：“放假也別太放松，盡早收收心，寒假之后你重點補差！”

五

出發的那一天，丁逸飛果然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見到了沈沁安和她姑姑，真別說，兩個人長得的確神似，都是大眼睛高鼻梁，丁逸飛他們領著學生們進來的時候，她正和姑姑兩個人在椅子上吃著零食說說笑笑，活脫脫一對姐妹花，因為沈璐畢竟曾經也是丁逸飛的老師，所以他走過去打招呼，旁邊的沈沁安“騰”的一下站起來了，下意識躲在她姑姑后面。

丁逸飛很想笑，所以只能先打招呼：“沈老師好。”

沈璐笑著回應：“上次聽你媽媽說你現在在實驗中學教書，沒想到居然是我們安安的數學老師，她回來跟我說你特別兇我還不相信，老師之前教你的時候，你是班上最溫和的了。”

被親姑姑戳穿，沈沁安臉更紅了，丁逸飛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傻笑。

“哎呀，嚴厲點是好事，我家安安就是太皮了，主要是被她爸媽慣壞了，有個人能管她那最好了。”沈姑姑接著說。不過不太對啊，丁逸飛心里想，怎么跟其他老師反饋的不一樣，明明就是您最縱容她，據說高三之前連假期作業都不讓寫。

趁著丁逸飛跟姑姑寒暄的功夫，沈沁安偷偷跑開去跟那邊的同學老師打招呼，有個高個子男生還特別問她在BJ玩幾天，沈同學如實回答：“我們就待三天，頤和園轉一天，然后去南鑼鼓巷，會在那兒住一個晚上，姑姑說后海有很多酒吧，那邊會有外國人，說我可以找他們練口語。”

“哇！你姑姑對你太好了吧。”同學們發自內心地羨慕。

清北的參觀果然效果很大，比多少老師苦口婆心地勸說都有用，學生們一個個狀態都出奇的好，學長學姐不但講述了每棟建筑的意義和他們背后的名人軼事，還告訴他們如果學習好，各方面突出，就有機會出國，去世界上其他著名的學府做訪問，甚至是交換生。大家聽完，在老師的引導下紛紛表態，理科一班那個短頭發女孩說：“清華是我的夢想，今年9月，我一定會是這里的新生！”

老程特別開心，他首先帶頭鼓掌，然后鼓勵女孩：“薛楠，以你的成績絕對沒問題，繼續保持正常發揮就好，但是某些人還差一把火，整天吊兒郎當，有事沒事就給我跑網吧，在讓我逮住，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老程明顯針對那個高個子男生的，他一路走過來，話都很少，總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對于老程的批評，他明顯不準備回駁，但是薛楠卻幫他澄清：“老師，周子恒的成績目前離清華歷年招生線平均分就差一點，拼一拼肯定沒問題，再說他去網吧是自學編程的，沒有玩其他的。”

老程顯然不領情，繼續說教：“現在學個狗屁編程，清華的計算機系全國第一，你有本事考過來多少牛人教你，如果非要學計算機，北航也行啊，總之我個人還是建議選首都的學校，視野能更開闊，機會也多，以后混好了，爭取留在BJ。”

“丁老師，您大學為什么沒有報清華北大呢？”文科班戴眼鏡的董靜靜突然問丁逸飛，顧旻喻也跟著幫腔，“咱們丁老師是04年全市的高考狀元，不過你為什么沒去北大而去了武漢大學？”

這對于丁逸飛來說有些唐突，因為學校是他自己選的，當初正和父親鬧矛盾，以至于惡言相向，很長時間都不說話。

因為高考前一個月奶奶就得了重病，為了不影響他學習，所以父親一直選擇瞞住他，所以他再也沒機會見到奶奶，只能在墓碑前嚎啕大哭，從幼兒園到初中，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在縣里上學，媽媽也是在他初三那年才調過去當副校長的。

“可能是因為我喜歡吃熱干面吧，咱們那里的不正宗。”他想了想，如是回答。

寒假過后，丁逸飛果然兌現了承諾，變本加厲地“壓榨”沈同學，每天她要比補差班的學生還要多做一套卷子，不到一周，她的逆反心理就上來了，其他同學走她也跟著走，根本留也留不住，終于在最近的一次考試中跌破90，達到83，史上最低分，總分也剛過過600。顧旻喻和其他老師也著急了，再這樣下去，估計難進重點。

顧旻喻說，要不請家長吧，其他老師也同意，顧旻喻剛想給她姑姑打電話，被丁逸飛阻止了。想著那天在候車室她和姑姑親昵的樣子，估計難有效果，于是他提議：“有她父母電話嗎？讓他們過來吧。”

電話最后是丁逸飛負責打的，沈沁安的父母看起來也比較年輕，也很有素養，對老師畢恭畢敬，丁逸飛請他們坐下，倒上水之后也坐到他們對面。

因為學校老師從來沒有請過他們二人，所以，以為沈沁安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于是沈爸爸首先開口，局促地問：“那個丁老師，我們家沈沁安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錯？突然叫我們來，我們確實沒什么心理準備，但是請您如實相告，如果有，我們決不包庇。”

“是啊，平時她什么事都跟她姑姑說，我們也就沒怎么管了。”沈媽媽跟著附和。

丁逸飛想著是不是自己吧氣氛整得太過凝重，畢竟自己第一次單獨見學生家長，尺度還是沒有把握好，于是連忙擺手說道：“您二位誤會了，沈沁安一直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這次請二位過來，是因為她的成績突然下滑的厲害，尤其是數學，本來基礎就差，但是現在對于數學已經有放棄的念頭，如果以她現在這個成績繼續下去，只能上稍微好點的一本大學，重點211、985估計有點難。”

二人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是卻面面相覷，沈爸爸解釋：“丁老師，是這樣的，首先非常感謝您把我們家孩子放在心上，但是學習這個事情一直都是她姑姑在管，她姑的確有些嬌慣孩子，沈沁安也有點任性，但是每次我們想管，給孩子點壓力，她姑姑就埋怨我們，她說孩子自尊心強，心思重，又太敏感，容易鉆牛角尖，本來孩子就要強，再給壓力恐怕給孩子逼急了。”

丁逸飛終于明白最近沈沁安的狀態為什么突然很反常，因為每次讓數學補差，說偏科的學生第一個就點她的名字，年前去BJ參觀，明明很想去卻不夠資格，所以才回去跟最信賴的人訴苦，姑姑才說帶著她去BJ玩一圈，候車室里那么多自己的同學，偏偏自己是擠不進去的那一個。

丁逸飛突然有些心疼她，就算她其他方面的光輝在耀眼，人們還總是習慣盯著你最黯淡的地方讓你改正，美其名曰，為你好。

數學不好其實也沒什么，她一個學文的女孩子，以后也不會從事跟數學相關的工作，只要高考數學能及格，其他科目穩定發揮，考一個重點大學絕對沒有問題，為什么偏偏讓她在自己不擅長的地方死磕呢。所以，姑姑，才是真正了解沈沁安的人。

所以，她才會在姑姑的葬禮上崩潰發狂，不惜行兇傷人吧，丁逸飛后來才明白。

“我這次請二位來就是想多了解一點她，這樣才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幫她提高成績，所以不必擔心，我可以向二位保證，沈沁安的高考成績絕對不會低于620，至于她想上哪個學校，報什么專業，且看她自己吧。”丁逸飛的語氣平緩很多，沈家父母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沈媽媽笑著說：“那就麻煩幾位老師了，她姑姑也是這么說，孩子能考多少考多少，愿意去哪個學校就去哪個學校，不過，還有個事麻煩丁老師，雖然不要求她的成績，但是早戀這個事情是我們和她姑姑嚴令禁止的，這兩天晚上她回來晚，老是見到有個男生送她到門口，雖然當著我和她爸爸的面，各方面也挺自然的，但是還是想請老師老留意一下。”

丁逸飛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他很快回答說：“最近補差確實有點晚，所以今后我也會注意一下，送她的男同學估計是補差班的吧，一起放學一起回家很正常，請你們放心，沈沁安真的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雖然替自己的學生做了保證，丁逸飛心里還是有些不放心，首先，補差到晚上9點半確實有點晚了，要不是父母來接，學生們單獨回去是很不安全；其次，沈沁安如果真的早戀，他該如何跟自己的老師交待？

果然，第二天，丁逸飛就在班上宣布，補差組不再單獨加學時，與晚自習一同放學。沈沁安的樣子也沒有過分歡喜，只是她的同桌很激動：“太好了，咱們還可以一起回家了，我跟你說，小方的鐵板豆腐8點40就收攤了，你老是吃不上。”

晚自習結束，沈沁安果然同楊帆一起歡歡喜喜地回家了，在學校門口一人買了一份豆腐，丁逸飛心里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

馬上就到了百天沖刺，學校的誓師大會莊嚴而隆重，沈沁安是大會主持人，理科班的薛楠作為學生代表宣誓，她的分數一直穩定保持在710分左右，上清華已經是毫無懸念的了，聽老程說，她的父母都是公司高管，教出這樣優秀的孩子也不奇怪。

離高考越來越近，補差當然也不能放松，因為晚自習已經均勻分給各科老師，丁逸飛常常在中午休息時間、體育課上甚至是其他主課上把沈沁安拎出來單獨輔導，因為心態變了，所以兩人的思想也都沒那么緊繃，甚至有時候還能開玩笑。

因為撞見沈沁安和理科班那個高個男生走在一起，而且那個男生還宣稱是為沈沁安補數學，更變本加厲的是，那個男生居然還自己跑到補差班去上課，美其名曰再鞏固鞏固，丁逸飛覺得荒唐，就把這件事反映給男生的班主任老程，沒想到老程卻不以為意，還跟顧旻喻對了一下眼神，邊翻書邊說：“他也沒辦法，聽我們班同學說，因為沈沁安給他們上課讓他們提高了成績，對語文也逐漸感興趣了，所以才派他當代表過來報恩的，咱們文理班互通有無互相幫助，這不很好嘛，再說了，你不也同意學生給學生上課更容易出效果嘛。”

即使老程這么說，丁逸飛心里還是有些打鼓，所以他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沈沁安，這丫頭果然堅決否認，甚至舉手發誓：“真沒有！”

也許正是因為內心坦蕩，所以才無所禁忌吧。

丁逸飛這樣想，但是有人不這么想。

這天下午，丁逸飛吃完飯就去操場打籃球，但是他去的時候，籃球場已經有一幫男生在打，他們打得確實不錯，尤其是理科班那個叫周子恒的男生，丁逸飛終于記住他的名字。

他看了一會兒準備抱球回家，但是卻被男生叫住了，他大聲喊道：“丁老師，一起過來打吧。”

丁逸飛加入后就是8個人，4人一組，互相攻防，因為年紀相仿，所以很容易熟絡沒有隔閡，過了幾下手，很快就有了默契。

比賽越來越熱烈，圍觀的學生和老師也越來越多，4月底的天氣，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所以也更加暢快，直到晚自習鈴聲響起，球場上圍觀的人才悻然散去。

丁逸飛跟大家道完別，正準備走，突然被周子恒叫住了，他有些靦腆，但是看起來很堅定，他說：“丁老師，我想跟您坦白，我喜歡你們班的沈沁安，但是她肯定不知道，估計心思也沒在這上面，我既然能保證自己的成績不下滑，自然也會保證不會影響她，我去補差班不是為了給您找不痛快，我是真的想幫她一把，因為她前段時間真的挺沮喪的。所以我向您保證，高考之前，我們只談學習，絕不考慮其他。”

夕陽下，男生的臉頰被鍍上一層微光，丁逸飛居然很佩服他，年少的純真感情彌足珍貴，而他也能如此懂分寸，是個值得尊敬的男生。

“那我住你們金榜題名，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丁逸飛握了握男生有力的肩膀。

六

高考結束，這一屆的學生們考的是實驗中學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次，本科上線率100%，重點大學錄取人數突破新高。那兩個孩子最后考的也都不錯，都去了自己喜歡的學校，讀了自己喜歡的專業，更讓人佩服的是，那個沈沁安，居然押中了高考作文題，成了很多學生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

丁逸飛和其他高三老師們被獎勵出國玩了一圈，即將繼續擔任高三組組長的老程提議：“大家不妨看一看，外國人對咱們中國人明顯改觀了不少，越來越尊重，還不是因為祖國越來越強大，再加上馬上就要舉辦奧運會，到時候肯定能掀起一陣中國熱。祖國想要更好，需要的是千千萬萬的優秀年輕人，別的我不敢說，咱們學校的學生肯定個個優秀，馬上就是奧運會了，我提議咱們組織全體高三畢業生來學校集體觀看開幕式，加深他們的愛國熱情，讓他們去了大學也能好好學習，將來當個對社會，對國家有用的人。”

“好！好！好！”老師們起身歡呼鼓掌，在新加坡的街頭還有其他游客，有位英語老師就介紹說他們來自中國，是高中的老師，這些外國人也紛紛舉起大拇指。丁逸飛他們覺得驕傲極了，因為自己是中國人！

2008年8月8號，這天晚上，全體師生一起對著大屏歡呼吶喊，雖然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到正前方，激情澎湃，但是丁逸飛還是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那對男生女生，那個吻，清清淺淺，但足夠地老天荒。

他終于釋懷了，像一個掙扎了許久終于躍出水面的大魚。

送走了05級的學生，迎來了下一屆即將在學海里掙扎的高三生，丁逸飛繼續擔任高三文科一班的數學老師，考研失利，因為他把全部心思放在他的學生身上。

因為顧老師懷孕了，所以不再擔任文一班的班主任，她走之前提議，讓丁逸飛老師繼續帶著文一班保持輝煌。

這些從高二升上來的學生學校基本上會保持原來在班上所擔任的職務，期終分班考名次基本不會有太大變化，通常情況是一個班90%的學生以上都會順利升入高三，而且在同一個班級。

第一堂課點名，丁逸飛拿著花名冊，他習慣性第一眼看到語文課代表的名字：

“李沐陽！”

“到！”一個清秀的長發女孩站了起來，丁逸飛突然恍惚了一下。

“你數學成績怎么樣？”良久之后，丁逸飛問她。

“報告老師，還不錯。”女生謙虛。

“老師，李沐陽分班考全校第五，全班第三，她每一科都很好。”后排有個同學舉手補充。

丁逸飛這才注意到學生姓名后面備注著名次，“很好，你來當班長吧，帶著同學們一起變得優秀。”他笑著看向她。女孩兒臉紅了，輕輕點點頭坐下。班里的其他同學開始起哄，可見，李同學深受大家喜愛。

于是，丁逸飛理所當然的經常指使他：

“班長，幫我拿一盒粉筆。”

“班長，幫我把卷子收上來。”

“班長，先別著急回家，去辦公室幫我改一會兒卷子。”

“班長，籃球賽要給大家加油啊！”

……

李沐陽很乖，性格溫和，熱情開朗，對于同學們的請求也是從不推辭，不僅如此，連其他老師也會夸贊：

“這個李沐陽可真不錯，性格好，成績也好，誰能想到人家父母就是普通工人，也沒怎么上過學，但是把女兒教得這么好，我家孩子長大了要能這么懂事，我做夢都能笑醒。”

“是啊，小丁，讓你們班李沐陽去我們班講講英語的學習方法吧。”老程央求。

“不行！”丁逸飛一口回絕，但很快話鋒一轉：“不過，我可以把她的筆跡借給你們復印，全是知識點。”丁逸飛揚了揚手里的筆記本，其他老師打開一看，字跡清秀，書寫工整，讓人賞心悅目。

在教學的同時，丁逸飛從來沒忘了考研復習，班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給班長，即使這樣，全班的成績也能穩步提高，的確讓丁逸飛少操不少心。從報名到現場確認到初試，丁逸飛幾乎馬不停蹄，初試過后，丁逸飛心里并沒有很輕松，但是同學們聽到這個消息，卻為他歡呼鼓舞。

第二年3月份，離高考不到100天的時候，丁逸飛查詢到自己被武漢大學教育經濟與管理專業錄取。他強忍著激動為同學們講完卷子，離下課還有15分鐘的時候，他眼圈通紅，有些心緒難忍，他說：

“同學們，今年九月份，我就要去武漢大學繼續讀研究生了，我相信那個時候，很多同學也已經走近自己心儀的大學，說不定還有人跟我是同學，在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大家給了我很多幫助，你們自己學習，自己復習，考試也沒有讓我操心，我大概是史上最不稱職的高三班主任了；我非常感謝大家，尤其是我們的班長，李沐陽同學，不但自己優秀，還幫助同學們進步，你是一個好姑娘，能有你在身邊老師我覺得很幸運，我現在很激動，所以有一點語無倫次，詞不達意，我其實最想說的就是，一定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為了考入好大學，剩下兩個多月，我們一起拼了！”

“拼了！拼了！”李沐陽首先站了起來，大家依次站了起來，為了實現各自的夢想，堅定決心！

七

2009年6月8號下午5點30分，丁逸飛遵守承諾在班里等大家，同學們一個一個回到自己的座位，這也許是他們最后一次坐在這里，丁逸飛的心里很平靜，他們的心里卻很激動。

“丁老師，我覺得我考得不錯，題做得很順利。”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是！”

大家紛紛圍住他，向他報喜。

丁逸飛等到最后一個同學進來做好，然后走上講臺，對大家說：“同學們，我們的師生關系到這里就結束了，你們每個人的抽屜里，都有我給你們寫的一封小信，老師的文學積累有限，所以并沒有什么華麗的詞藻，但里面都是我的真心話，我能記住你們每一個人名字、愛好和性格特征，我并沒有完全把你們當做我的學生，你們更像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大家高考都穩定發揮甚至超常發揮，所以，祝福大家，即將邁進自己心儀的大學，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哭聲、笑聲、喊聲、口哨聲交雜在一起，丁逸飛想永遠記著這一張張青春的臉頰。不知道什么時候，班長李沐陽走到講臺遞給丁逸飛一個紙條，丁逸飛不明所以，打開，里面就一句話，雋秀的字體寫道：“丁老師，武大的櫻花是不是很美？”

丁逸飛抬頭，兩人相視一笑。

三個月后，他們成了同學。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李沐陽終于成了丁太太，用她自己的話說：“十年八年算什么？我想跟丁老師談一輩子的戀愛。”

但是丁叮小朋友好像有些等不及了，丁逸飛第一眼見她就有一種溫暖的沖動，他哭著親吻她憋得通紅的臉頰，口中呢喃：“歡迎你，我親愛的小天使。”

父親對于女兒的情感是難以言說的，丁逸飛對于丁叮的寵愛已經超乎尋常，李沐陽也無可奈何，但是好歹丁叮的性格并沒有因為過分寵愛而變得驕縱，李沐陽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終于在丁叮四歲半這一天，丁逸飛遇到此生第一個情敵，一個三歲的小破孩，整天跟在丁叮后面，口口聲聲叫著“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因為在同一個幼兒園，小男孩每天課間都去給丁叮送吃的，有時候是一個蘋果、一根香蕉，有時候是一塊點心、一盒牛奶。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個班的？爸媽是誰？”丁逸飛終于忍不住，擺起教導主任的架子。

小男孩不怯不惱，脆生生地回答：“我叫周舟，我剛上幼兒園小班，我爸爸是周子恒，媽媽是沈沁安。”

丁主任瞬時敗下陣來，張大嘴巴，頭頂一群烏鴉飛過。

好吧，這都是命。

“怎么啦丁老師，這小孩你認識啊？”李沐陽抱著女兒走了過來。

“他居然是她的兒子……”丁老師沉浸在驚雷里無法自拔。

“誰的孩子？”

“沈沁安，我的學生。”丁逸飛依舊遲鈍，完全沒有剛才雷厲風行教導主任的架勢。

“哦，就是押中當年高考作文的那個學姐？”李沐陽驚呼，“哇，我好想見見她啊，當年我們語文老師總是給我們讀她寫的作文。”

然而放學來接孩子的是周舟的姥姥姥爺，沈沁安的爸媽，因為知道外孫老是粘著丁叮，所以老兩口見到丁逸飛和愛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以為人家要興師問罪，于是趕在前面連連道歉：“對不起啊，丁老師，周舟還小，還不太懂事，就是比較喜歡跟丁叮在一起玩，這樣，回去我好好說說他，不行我讓他媽回來揍他。”

丁逸飛連忙說道：“哪里的話，小孩子嘛，有個青梅竹馬的小伙伴一起長大也挺好的。”

老兩口更加不好意思，急忙尬笑著抱起周舟就走了，沒走多遠就訓上了：

“就知道找人家小女生玩，不怕你媽揍你啊。”

“那不是小女生，是丁叮，是漂亮姐姐。”周舟明顯不服氣。

“漂亮姐姐？那你讓你媽準備聘禮去人家家里提親啊？！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長大就是盲流子，人家丁叮爸爸媽媽都是學霸，能看上你？”姥姥明顯生氣了。

“我爸爸媽媽也是學霸！”周舟撅著小嘴，振臂高呼。

“你可拉倒吧，你媽當年數學不及格還被人家丁叮爸爸請家長呢！”姥爺終于忍不住發話了。

李沐陽聽到這些，笑得肚子疼，滿臉通紅地瞅著丁逸飛，問道：“丁老師，沒想到你當年那么兇呢，幸虧我不是你的第一屆學生。”

“你要是就好了，就不會有那么多麻煩了！”丁逸飛摟著李沐陽，牽著女兒的小手往家走，暮色斜陽，三個人的背影被拉長，這一刻，多么溫馨美好；這一刻，是漫漫時光給予的禮物；這一刻，丁逸飛才明白，原來一切早都已經注定，無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