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克坐在審訊室內,他穿著破舊的格子襯衫,一雙警惕的眼睛時不時的瞅著傅強和關海濱,卻從未有一次敢直視他們的眼睛。
“馮克,”傅強雙手抱著臂,嚴肅的看著他。“你認識封順明嗎?”
“認,認識,”馮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雙手不停的相互搓著。“我聽說他,他被殺了。我前一段時間確實見過他,但是我們沒什么交集,僅僅只是認識罷了。”
“我聽說他曾經在你的畫廊里預定過畫,但是后來訂單取消了,為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突然說他不需要了。”
“為什么他一個又搞政治又有錢的商人不在大的畫廊里預定,卻來一個私人畫廊里預定畫作?”
“你是看不起我們私人小畫廊嗎!”馮克忽然有些憤怒。他粗黑的眉毛向中間靠近。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強一如既往的冷靜。“你認識馬越嗎?”
“他是誰?”
“他是另外一名死者,他在十天前被殺,今天早上他的尸體在一個廠房里被發現。他在失蹤前也去過一個神秘的畫廊。”
“警察同事!你們可別冤枉人啊!你知道S市包括地下畫廊在內,大大小小的畫廊有多少家嗎!”
“一共887家。”傅強才從章程那里得到過信息。
馮克吃了一驚。而后他仰坐在椅背上,一雙大手捂住臉,整個人顯得疲憊又頹廢。“我真的不知道,警察先生!我是接到過來自封順明的訂單,但是通常我都是找畫廊簽約的幾個小畫家來親自畫,我基本上不參與創作的過程,而且那批畫還沒有等我聯系畫家,他就在第三天的時候取消了訂單,然后我就沒有見過他,所以這只是個巧合,我也不認識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人,叫什么來著?我保證他去的畫廊絕對不是我家。”
“你的畫廊十天前有展覽。展出畫作是什么?”關海濱問。
“就是我簽約的一些畫家他們自己的作品,很不起眼,還有些怪異、前衛——當然,我們不覺得,大眾肯定覺得接受不了,所以也沒有什么人來看,我前幾天就把那些畫都撤了。”
“怎么怪異?”
“這真的不好形容,藝術家的思想都比較開放。血腥?暴力?抽象?立體?反正,總之是讓不太懂的人看著會不太舒服的畫。”
“你的簽約畫家都有誰?”關海濱問。
“固定的有幾個,如果不固定的那可有點多了。”
“說幾個固定的。”
“好,好吧,有王天琦、歐陽曉曉、劉毅郝……但是我保證,他們之中雖然有些人畫風有些奇特,但是絕對不會是什么兇殺案的兇手,他們都很正常!”
“封順明的訂單你本來是想讓誰畫的?”關海濱問。
“我把他的訂單信息發到我們群里了,里面有簽約的還有沒有簽約的,但是都沒有人回復,我就想著給他們幾個打電話,看誰有時間就讓誰畫——你也知道,現在的很多畫家其實都還有固定工作,畫畫只是他們的兼職罷了。結果我還沒有打電話,封順明就又說不用畫了。”馮克一邊說,一邊不停的抿嘴。“警察先生,你們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更多關于封順明和馬越的事情了。我畫廊還要營業,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關海濱看了看傅強,傅強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而正當馮克剛剛拖著疲憊的身子準備離開審訊室的時候,傅強接到了盛陽電話,并叫再次住了他。
“還有什么事嗎警察先生?”馮克沒好氣的說。
“L.Y?是誰?”
“L.Y?”馮克緊皺了一下眉頭,而后思考了一下。“哦,我記起來了!他叫焦劉洋。他不是我的簽約畫家,因為他的畫風實在太嚇人了!我就算再喜歡另類風格的畫家也不會喜歡他那種畫風的!”
“我知道了。”傅強打開門。“你可以走了。”
只不過當馮克從審訊室出來,從張原野身邊走過的時候,張原野微微皺緊了眉頭,嘟囔道:“我總覺得他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見過?你呢?”
“我才跟了你兩個月,我怎么知道呀……”他身邊的警察阿奇有些無辜。
***
十五分鐘之前。
紅門畫廊內。
傅強安排了盛陽和朱智臻來畫廊進行搜查。
紅門畫廊的展廳雖然不大,但是裝潢確實非常精致。四周的墻面上高低不同的展示了將近30幅的油畫作品,其中有風景畫,有人物畫,也有靜物畫,它們用精美的畫框裝纏著,雖然比不上正規嚴肅的美術館,但出奇的各種風格都有,有直接用顏料潑灑造成奇怪肌理的,也有用綜合材料進行大膽探索的,里面免不少有有思想的畫作,還真相當有藝術氛圍。
盛陽默默的看著這些畫,他卻意外的有些分神,因為剛才有那么一瞬間,他在想既然梁好喜歡藝術,或許他可以推薦她來有趣的私人畫廊看看。
而當盛陽發現今天是他第39次有意識、無意識的想到梁好的時候,他趕緊將這個名字驅逐出腦外。
“盛陽?怎么了?”大概是看到了盛陽又在意外的發呆,朱智臻在背后問。
“哦,?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個女性的畫像有點熟悉……不過它是抽象的,可能是我想多了。”盛陽慌亂的收回眼神,下意識用舌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去儲藏室看看。”
“你今天有點不太一樣,我聽說今天下午梁好要去F參加調研會議,是因為她嗎?”朱智臻笑著在盛陽背后問。
盛陽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第40次了。他心想。
盛陽有些遲疑,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說出來,他可有可能一天都沒有辦法完全集中注意力。“嗯,梁好一會兒的飛機。”盛陽小聲的回答。
“有些可惜,你沒能去送機。”朱智臻跟上盛陽的腳步。
“其實……阿臻,我,”盛陽背對著朱智臻,他頓時有些結巴,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的大腦就像一臺出現程序混亂的電腦。“我……我不確定我到底在我不確定我走不開而不去送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怎么說?梁好是個好姑娘。”
“我,我知道。”盛陽嘆了口氣。“我把事情搞砸了。我沒有明確答應她……我,我總覺得自己……我實在有些混亂……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盛陽,你需要想清楚,梁好身邊可是不乏追求者的,如果錯過了,我害怕你會后悔……”朱智臻耐心的說。“我聽說有個律師對她窮追不舍。而且她的父母也同意。”
盛陽吞吐出一口氣。“或許那樣也不錯……你知道的阿臻……我的家庭……我媽媽……所以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很不合常理。或許她真的比較適合那個律師。”
“盛陽,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你頭腦中的數學公式、物理公式來計算的。而且梁好不是那種物質女孩,她不會用家庭背景來計劃她的愛情。”朱智臻和盛陽邊走邊說。而剛推開儲物室的門,盛陽的手機上就傳來了傅強給他發過來的馮克的簽約畫家的名單。
“算了,我們還是先把精力放回案子上吧。”盛陽無奈的說。
“那也好,等到案子結束后,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朱智臻拍了拍盛陽的肩膀,盛陽點了點頭,回應了朱智臻一個牽強的笑容。
而看到盛陽的笑容,朱智臻頓時感到了一些不安:看來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恐怕盛陽原比她們表面看到的還要自卑、敏感。
隨后,盛陽和朱智臻開始在紅門畫室黑洞洞的儲藏室內四處搜查。
儲藏室很大,偌大的儲藏室內擺滿了亂七八糟的畫材和成品、半成品的油畫。一不小心就會被沾染上濃厚的油畫顏料,而且儲藏室的燈似乎壞掉了,怎么也打不開,使整個儲藏室顯得又凌亂又昏暗,盛陽和朱智臻在其中只感覺好像在走迷宮一樣。
“盛陽,你還好吧?”朱智臻知道盛陽有些近視。
“我還好。只是我覺得這批畫有些奇怪,這批畫好像剛剛被換過。”盛陽指著堆在最后的像是隨意擺放的一堆油畫:“你看,阿臻,儲藏室內的畫明顯風格比較抽象,顏色濃重而充滿暴力的傾向,而展廳的話色調明顯的歡快許多。而根據周圍鄰居的反應,這家畫廊的風格一向比較怪異黑暗。”
“你覺得馮克在隱瞞些什么?”朱智臻問。
“我也說不上來。也可能他只是剛好把一批畫撤了下來,然后換上了一系列他沒有嘗試過的‘陽光風格’的畫作而已。而且從剛進來,我就有點奇怪,他們的畫廊裝修的那么精致,錢是從哪來的?而且他還雇了那么多畫家……”
“那確實。”朱智臻說著,她就從畫堆里挑出了一幅像是被血染紅的主紅色油畫,“這是誰的畫?這幅畫雖然被堆在最下層,但是上面特意用一條條木棍給隔開了,像是害怕被壓壞似的,包裝的最好。看不到里面具體的內容。”朱智臻將畫拿起來四處看了一下。“這里有個簽名——”朱智臻瞇著眼睛從木條的縫隙處看過去。
“L.Y?”
盛陽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傅強發來的馮克的簽約畫家的名單。
“這個縮寫不在名單里。”盛陽說,“那有可能不是這個畫廊的簽約畫家了,我打電話問問,傅隊應該還沒有審訊完。”
不一會兒,盛陽掛斷了電話。
“傅隊說,鎖定一個人,他叫焦劉洋。傅隊說他是紅門畫廊中風格最怪異的畫家,因此一直沒有正式和畫廊簽約。”盛陽說。
隨后,他們又在昏暗的環境中搜查了一番。而后在一個擺滿顏料的架子上,盛陽看到了一本油畫畫冊。又厚又重的畫冊封面上印有紅門畫廊的Logo。“看來這是他們畫室自己出版的。”
“有什么線索嗎?”朱智臻走過來,打開了手機的照明。
“暫時還沒有,呃……只是這張畫,好像在哪見過。”
“哦,難道還有小天才不知道的畫嗎?”朱智臻湊過來看這本畫冊。
畫面呈清冷的黑綠色調。畫面里有一條街道,街道寂靜,夜看不到盡頭。而街道的右側畫是一家酒吧。酒吧中閃亮著刺眼的亮黃的光線,這寂靜與明亮的對比極其強烈,好似這間酒吧只是好萊塢電影片場內的一個棚景。而棚景內坐著四個人:一個男人手肘放在柜臺上,在他的帽子的沉重陰影下,他的眼睛正盯著某個地方看;一個穿著大紅色衣服的、涂了重色眼影的女人低著頭,正在默默的看自己的指甲。另外還有一個背對著畫面的寂寞的男人和一個正在找什么東西的酒保。
“我是沒有見過這張畫。”朱智臻愛莫能助的說。“我們可以讓章程調查一下。”
“等,等等……”章程的電話還未撥通,盛陽的眉頭忽然緊緊的皺了起來:“我知道我是在哪見過它了!”盛陽激動的說。隨后緊接著撥通了梁好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