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樸聽罷愣了一下，接著笑道：“前輩為何忽而冒出這樣的話來···”

他當然不會摸一下兵刃，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厭惡兵器。

老人帶著友好的意味道：“你不愿意？”

“不愿意。”

“為什么不愿意？”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風樸起身，開門便要走。

他聽到老人在他身后喃喃：“在我幾乎快放棄的時候，老天竟會給我派來這么個人···”

當風樸回過神來時老人已閃身在他面前了，他甚至沒有看到一襲黑影揚過眼前的一瞬。

“阿孩們總是愛拘泥于膚淺又無用的問題，這會花費你們太多的時間，但我可等不到你悟透的時候。”老人手一抬，一柄木劍憑地落在風樸手中。

風樸怒道：“我說過不碰就是不碰！”

他將木劍折成了兩段。

“如果我說這是為了治你的病呢？”老人淡淡道。

“要我握劍傷人殺人，你休想！”風樸道，但老人搖著頭，瘦小的身軀擋住了門。

他對風樸道：“你坐。”

風樸本就受了他的恩情，于是他坐。

“你以為用刃就是為了傷人性命么？”老人臉上不知為何掛上一絲悲哀。

風樸捕捉到他的心緒，便默不作聲了。

他們繼續陷入沉默，誰也不想理誰，風樸甚至覺得，面前的老頭像個孩子。

后來風樸終于發聲，他告訴老人道：“拿起兵刃就難免要受制于兵刃的鋒利。”

老人駁斥道：“那你為何要學武呢？”

這次輪到風樸木訥了。

“說到底，你只懂方法，卻沒有目的，所以你只會被方法所制，而做不到隨心所欲。”老人道。

“劍也好，斧子也好，棍棒也好，這些都只不過是服務于目的的方法，而我要你學劍，當然不是單單教授你方法，我還要教你擁有自己的目的。”

“可笑！”風樸道。

“有何可笑？”

“我從來沒聽說過練劍還要有理論！”

“練劍當然要有理論！舞刀弄劍也好，做人也好，不都是在目的下行事么？使劍動武只不過是你的一個手段，你之所以厭惡劍，是因為自以為使劍的目的就只有傷人殺人，所以你會感到惡心。”老人道。

“所以劍意是必要的，而劍意就是你的目的，此后才會要你落到劍法上來。”

劍意是你出劍的目的，劍法是你完成目的的手段。

劍意體現在劍法之中，劍法充分發揮劍意，完成目的。

“這便是瀟灑之劍。”老人胸腔中都慢慢洋溢起一股橫發的意氣，他朝風樸丟過一柄木刀。

風樸呆呆地接下。

接著他又看向老人：“可我有位練劍的朋友···卻說劍意只有快，快就是一切。”

“快，是在形容劍法，而不是劍意，倘若只醉心于劍法的快，那么很快就會沉淪其中，無法提高到劍法通神的境界，因為他的劍法之中本就沒有神。”

老人看到風樸不領悟，大罵道：“莫非你連做人都不會了么？使劍就是做人，這樣你明白了嗎？行事要有目的，接著要有手段，同時要有保證手段的工具。”

“如果你不再以為劍就是用來殺人奪命、行不法之事，你就不會再感到惡心，因為你的劍意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使你能夠拿起劍來了，這就說明劍意比劍法要重要得多。”

接著老人指著角落里生塵的斧子、刀、槍數般兵器，“這些，也都不過是方法，這些，叫做刃；刃是手段，而為何使刃，就是你的目的。”

風樸苦笑道：“前輩，您說的如此玄乎，在我看來，即便自己理解了您的意思，又能產生什么作用呢？”

老人微笑道：“此后，你的所有劍法都不會再是死記硬背、固定僵化地施展，而是會籠罩上一層思考的力量，隨意而行。因為你是一名思考的劍客與思考的人，這就是劍意的作用。”

劍意的產生勢必需要人進行一定程度的思考，你必然要思考、琢磨劍法的利弊；而思考就會使套路墨守、不變的劍法上籠上一層靈活與理智，這份靈活與理智是武學中取勝的關鍵。

“練劍即練人。”老人緩緩道，“現在你去面壁。”

風樸苦笑道：“我為何要面壁？”

“因為你要提取自己的劍意——領悟、思考。否則我絕不會傳授你劍法。”老人道。

風樸感到實在荒誕，因為剛剛還興致勃勃的老人現在又忽而不教他劍法了，而風樸自己的意思卻絲毫沒有被顧及。

他感覺自己被老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但他卻又感到很有趣，因為他從王家洛那里得來的拂花神劍的劍意在老人這里被貶低成了一文不值，風樸覺得非常快意。

風樸轉過身去。

“等等。”老人又叫道。

他突然一指點中風樸的膻中穴，接著苦笑道：“更何況···你這身脈象，本就是為了練劍而生的···”

但他聲音非常細微，風樸并沒有聽到他的話。

現在，風樸一個人面對著石壁，但他并不想進行思考，就好像人生來就不喜歡思考一樣。

雖然他知道思考對自己來說一定會有好處。

但對于他這種自以為聰明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如果思考的結果是錯誤的，哪么思考的意義何在呢？他擔心這點，所以他寧可不思考。

但黑白老人的話卻在他腦海中游來游去，他不得不順著他的話激起一陣思維的漣漪。

如果他不喜歡爭斗，就好像墨丘老師那樣，希望有一個和平、理想的世界，他的劍在這時能不能發揮出作用呢？

如果他的劍，或者他風樸這整個人，不是為了爭斗、爭奪，而是為了止戰，為了非攻呢？

他忽而想起墨丘先生的一篇高論。

非攻。非，就是責難，指責；非攻，即是指責征伐與爭斗這樣的逐利行為。

而正是這個時候，風樸靈光一閃。

他仿佛捕捉到了自己的劍意。

夜色漸明，風樸一晚未合雙眼。

老人也在等著他。

黑夜散去，風樸起身。

老人在屋中點起柴火，燒著水，“只過了一夜，你就領悟了？”他戲謔道。

在老人看來，風樸還是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的問題。

但是當風樸告訴他時，老人拿著水壺的手停住了，紋絲不動。

風樸的劍意就是非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