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看見她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門頭上的白熾燈發出昏黃的燈光，她的身影是那樣的蒼涼。

半響何倩轉身走了進去。她回來的時候家里一直有人，所以何母并沒有給她配有鑰匙。

拍了兩下老舊的木門，很快就有蹬蹬蹬腳步聲，門打開就看見何優原本疑惑的表情在看見外面的人時瞬間變得歡快。“姐，你不是在學校嗎，怎么回來了？”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有睡，明天還要上學呢？”何倩摘下帽子，轉身關上門。

何優握著姐姐的手，秀氣的打了個哈欠：“今天有人過來了，她們一直拉著我說話，我快困死了。”

何倩牽著她，護著她穿過庭院，“快去睡吧！”

走到客廳，平日里寬敞的客廳現在滿是人，顯得格外的狹小。明明已經十點多了，左右的屋子都是安安靜靜地，可她家客廳現在比菜市場還要熱鬧。

“梅子回來了，快點吧門關上，冷死了。”離門比較近有個火盆，現在火盆周圍圍了一圈的人。說話的是個頭上有著幾根白發的女人，剛剛應該說到了愉快的話題，所以她的臉色還帶著意猶未盡的笑容。

何倩沒有理會她，低頭問何優，“你剛剛坐在哪里？”

何優愛人多的時候最聽何倩的話，也不問原因，乖巧的指著一個凳子，現在一個二十多的男人正坐在上面，雙手放在火盆上方，和他旁邊的一個四十左右的女人說話。

何倩沒有說話，牽著何優上樓。

她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何母暑假的時候重新租的，是一戶兩層的樓房，帶著一個不大的院子。因為屬于鄉村離城區有些距離，所以價錢還說的過去。高一的時候，她們三人擠在十多平的車庫，噪音很大，有時候吵得難以入睡，何母就咬牙租下了這套房子。獨立獨戶，沒有了繁雜的聲音，雖然花錢多了點，住的還是挺好的。

推開房門，何倩就感到屋里有人，熟悉的動作按亮了房間的燈。

何母怕兩個女兒冷特意做了床新做的被子，墊了厚厚的海綿的大床上正躺著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個小男孩，一個女人，高高隆起的被子可以知道她正懷著孕。

燈光驚醒了睡夢中的女人，燈光有些刺眼，她不適地抬手遮了遮眼。

何倩走到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聲音像摻雜了外面的雪，“滾下去！”

女人嚇了一跳，有些發怵。她這個表妹邪乎的很，就這樣看著她，讓她腳底發寒。明明是她比較大，卻還是不敢和她多說話。

“我...我困了，其他房間的門都...都鎖上了。”

“我說滾下去。”何倩看著她的眼睛，眼里有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女人打了個寒戰，她想到了過年的時候，他們幾家一起去她家拜年。當時就是她開的門，讓人都進去了，獨獨把小表舅攔在外面。她用盆接了一盆涼水，站在她家房頂上，對著小表舅潑了下去。

她還記得當時她就是這個眼神，聲音更是冷的發寒，“我家不會要一個對著女兒罵她母親的人進，下次不是冷水，而是開水。”

小表舅還是個警察呢！她當時居然就敢那樣做。那天他們來的幾家人和她媽媽吵了起來，吵了一天。

她是去年年底嫁給她丈夫的，她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樣的人，現在只有她自己，還懷著孕，萬萬是不敢和她對上的。連忙起身下床，生怕晚了。

“把他也帶滾。”

“我......”其實她想說她懷著孕不方便，可是她不敢，她現在好想回去。早知道她婆婆說到這里來吃飯的時候她不來了，她現在后悔了。

兩人走出房間，何倩就關了門。從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凈的被罩，單子和枕套，動手換上。

“他們什么時候來的？”

何優坐在凳子上，哈欠連天，“下午。”

何倩手上的動作更快，“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咱媽接我的時候帶我出去吃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困得不行。

“咱媽睡了？”扶了下她歪歪斜斜的小身子，皺眉看著她。

“回來就睡了，咱媽讓我在房間里寫作業寫完就睡覺。”何優站起來，不能坐了。

“那你怎么下去了？”還有一點了。

“咱爸讓我下去陪他們的。”說完倒在床上。

何倩捏捏她的小鼻子，把她抱起來放進被子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你要好好的。快點長大。”

關了燈，輕輕的帶上房門。站在樓梯上，她可以看見何父手里拿著牌，皺著眉在思考。也就一眼，無波無瀾。

走下樓，想要看看何母，轉動門把，被反鎖了。一道房門，兩個世界。一個是明亮的燈光，興奮的吆喝聲，無所顧忌地大笑聲；一個是充滿黑暗，冰冷的空氣，還有隱隱的哭泣聲。

轉身想要回去，就聽見一道略年輕的聲音響起：“哎，梅子，坐這烤會兒火。李二睡了啊？”

何倩看著他，她認識這人，按親緣關系她應該叫他表哥，是她三姑媽家唯一的兒子。她從未叫他一聲表哥，他也只叫自己“梅子”。

“梅子”是她的小名，從她小學畢業她就沒再聽到這個名字，村里人都叫她何倩。大概現在也就能從他們的嘴里聽到這個名字了，因為他們不知道她的名字。

“原來你還有個兒子叫李二，怎么沒帶過來見見？”

“你這人怎么說話呢？我說的是你妹。”

“呵，我妹可沒這個名字，你還是留給你的兒子或孫子吧。”說完也不理會他變得陰沉的臉，轉身上樓。

還可以聽到幾個女的在嘰嘰喳喳，無非是說她沒教養，讀書讀到狗肚子里了。

她有五個姑媽，一個伯父，加上她父親整整七個。她覺得她那個未見過面的奶奶可真能生的，就是命有點短，不然看到他們七個團結在一起，這般的歡聲笑語應該很欣慰吧。眼里有著淡淡的嘲諷，她們都是親人，卻都不是她們三個的親人，而是相看兩生厭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