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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不如舊,衣不如新

1

穿過長長的街道才發現,在這年月里,到處都彌漫著觸目驚心的荒涼。

這原本在民國時代歷史上有些驚艷一抹的安西城,處處斑駁陸離,像一頭受傷了的雄獅。

聽黃裕說,這一條街曾經是最繁華的,可我有些懷疑,至少目光所及之處,都證明這條街并不是她所說的那么回事。

說實話,雖在安西待了數年,略有薄名,但不得不承認,安西我并不熟,像我這種黑白顛倒錯亂的人,一心只放在那些古怪的器物上,從來不會關心這些。

在我的價值觀里,和金蟬寺僧侶們常討論的佛學終極命題一樣:我是誰?我來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不錯,我答應了她的委托!

或許在潛意識中覺得眼前這女人,在某些動機上,和自己的身世莫名的有些相似的原因。

很有意思,她要找個叫東碩的人,據說是她一生的摯愛。為了心中的執念,錯過了“陰司之日”,從此成了孤魂野鬼。如今即將要消散了,至始至終仍覺得放不下他。

于是,黑白又顛倒了!

臻藍的天空,萬里無云,一輪驕陽怒視著蒼穹。

我艱難地撐著牛皮傘,這是我多年的貼身之物,和我身份一樣是個謎,不過我和它骨子里有著血脈相連的感覺。

我身體露在傘外,被陽光暴曬著。在別人的眼中,顯得莫名其妙,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我多么希望所有人能看到此刻和我同行的女人,那樣會引來所有男人的艷羨。可惜這永遠不可能。

“對不起,讓您受累了。”黃裕羞怯地臉頰上充滿了歉疚。

“你無需抱歉,我答應了你的委托,并收了你的報酬,理應如此。”我抹去額頭汗水,心里還是有些埋怨,“你確定沒有找錯地方?”

“不會錯的,這是我們相遇的地方,刻骨銘心。”黃裕變得多愁善感,面帶愁緒,“我真的好想他,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么,在那里可以找到他。”

以我多年的經驗總結,她們這些不進輪回,心有執念,注定消散在世間的魂魄,或多或少在對抗“陰司之日”時,附帶的記憶受到了損傷,才會出現這種現象。

隨著黃裕停下了腳步,抬眼望去,眼前出現了一棟不起眼的鋪面,應該有些年月了,整體看起來像外面的街道一樣破敗不堪。

我看了一眼黃裕,懷疑一切是否如他所說,就算二十年的期限,也不可能讓一座繁華的街道變得沒落,更不可能讓一間客似云來的鋪面變得冷清破敗。

黃裕并不驚訝,柔情望著眼前的鋪面,記憶里翻江倒海,仿佛又回到了那時。

輕輕推開門,里面靜悄悄的,目光所過,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趴在脫了表皮的柜臺上睡覺。聽到開門聲后,抬起渾濁的雙眼,乜斜著我,顯得有些詫異。

他或許不明白我為什么進了鋪子,還打著牛皮傘,仰頭看看房頂,并沒有發覺有什么異常,眼中透出奇異的目光,上下肆無忌憚打量我,仿佛想要看穿我的本質。

黃裕表情有些古怪,目光停留在環著店面掛起來的旗袍上,呢喃道,“不是這樣的,不對勁。”

我收起了傘,追問道,“那里不對勁?”

“手藝,不是李裁縫的手藝。”她終于說出了一個具有代表意象的名字。

“貴客說什么不對勁?”老裁縫揉了揉渾濁的眼睛,兩眼放光,似乎嗅到了金錢的味道。

我逐漸從黃裕傷心的樣子移到了老裁縫的身上。

這老者不修邊幅,守著偌大的裁縫店,卻一身寒酸,甚至身體散發出酸臭的味道。

我捏了捏鼻子,略微退了退,有些不耐煩,“這里的旗袍手藝有些不對勁。”

“你在說什么?如果你不是來買旗袍,請離開。”老裁縫很生氣別人質疑他的手藝,滿臉怒意,那身體散發的異味更濃郁。

“據我所知,這里之前應該是個姓李的裁縫。”

此話一出,老裁縫頓時怒意全消,臉頰漲紅,瞬間變得恭敬了許多。

我一驚,證實了黃裕的猜測,同時心里也奇怪,這些旗袍并沒有什么特別,黃裕是怎么看出來不一樣的?

老裁縫面容耷拉下來,“奇怪,你怎么知道的?我自信自己的手藝和老李不分伯仲啊?”

看來他真的認識李裁縫,而且私下里應該不止一次對比過彼此的技藝,自認為不相上下。

“感覺。”黃裕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惑,嘀咕著,“李裁縫的手法流暢,有水墨畫的韻味。還有神韻,無論什么人,只要是李裁縫上手,總能做出貼合氣質的旗袍。”

我并沒有理會這些,對我來說太過繁瑣,心里又覺得好笑,一個鬼竟然談到了氣質。我足以相信,如果這眼前的老裁縫知道還有第三者在場,恐怕會被嚇到,到時候就不是氣質的問題了。

“請問你認識東碩嗎?”我試著開門見山的詢問。

話音剛落,黃裕一顫,整個人緊張起來,目光緊緊盯著老裁縫,即便是老裁縫此刻并看不見她。

老裁縫晃了晃腦袋,疑惑道,“沒有啊,這個人生分的緊。”

我仍不愿放棄,“那你可聽李裁縫提起過這個人?”

“沒有。”老裁縫再三確定道,“老李是個嚴謹的人,執拗了半輩子,最終將他的家業低價轉讓給了我,孤零零離開了這里,我曾經問過為什么,可是他一個勁苦笑,怕是有什么傷心事,我也就不便多問了。”

我看向身旁一臉不悅的黃裕,那期待的面容顯露出失落。她瀏覽著掛在四周的旗袍,目光透出前所未有的激情。

“啊,這是怎么?”老裁縫驚呼起來,發現其中一件亞黑加著乳白嵌絲文的旗袍飄起來。

老裁縫四下望了望,并沒有風,忙飛奔上前去抓旗袍。

可是旗袍搖曳著,總躲過了老裁縫揮舞的雙手,最終他體力不支,氣喘吁吁,沒有了絲毫掙扎的力氣。

那放在攤位上的一把團扇飄蕩著,落在了黃裕的手中,她多情地擺弄著嫵媚的身姿,顯得風情萬種。

我看呆了,當然,此時此刻也只有我能看到這驚艷一幕。這個女人的美,即便是死了,仍這么的耀眼,那她生前又該多么的風光?

2

曾經明月照今朝!

同樣是此處,可是完全不是如今的景象。

身處在亂世洪流中,權利和金錢都很重要,但試問,在什么時候這兩者又相輕呢?

這碩大的安西城內,經過了戰火的洗禮,此刻終于有了些許的寧靜,那些原本只能將孩子緊緊看在家中的大戶人家,也逐漸放松了,讓他們出來透透氣。

可無論什么時候,女人似乎并不享有這樣的權利。但也總有些個別!

街道的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出現了兩隊魁梧的大漢,護著兩輛黃包車,來到了街角的裁縫鋪面前停了下來。

“啊呀,大清早就聽得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黃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隨著丫鬟扶著一個滿身富貴的女人走下黃包車,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這女人約莫四十來歲,雖韶華暗失,但行頭和做派,仍彰顯著其往昔的風韻。

她隨手挽了挽發式,俯瞰著眼前戴著眼鏡、點頭哈腰的中年人笑道,“李裁縫的嘴跟手藝一樣,永遠這么的討人喜歡。”

“哎吆,能得到黃夫人您一句夸獎,我真是三生有幸哪?”李裁縫察言觀色,隨意看向另一輛車,眼前一亮,頓時失神起來,“呀,這,這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黃夫人笑了起來,比起李裁縫夸獎自己還要開心。

“不知這位是?”

“這是我的寶貝女兒。”

“哎呀。”李裁縫一拍大腿嚷嚷道,“怪不得,原來是黃老板的掌上明珠。”他何等激靈,察言觀色,也看出了黃夫人的目的,明知故問道,“不知道兩位貴客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黃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呀,今天來給我的女兒做幾件旗袍。”

“哦,那兩位趕巧了,前天才從西邊運來了幾匹上好的絲綢料子,正好請兩位行家長長眼。”李裁縫忙推著打開了門,迎著兩人走了進去。

年方二八的黃裕充滿了喜悅,望著四周掛滿了旗袍的鋪子,看著那些精細的線角,越發的喜歡,但身為大家閨秀,自己的母親陪著,她不敢有任何的過分舉止。

她太壓抑了!比起安西的局勢絲毫不讓。

前段時間,先是張督軍跟著段督軍合著趕走了袁督軍,可是還沒有幾天,袁督軍又和張督軍好得穿一條褲子,趁著段督軍修養,將其包圍,幸虧段督軍親信冒死相護,才讓段督軍安然逃過一劫。

不過經此之后,總算安分了下來,所有像老鼠一樣躲起來的人,終于可以出來透透氣了。

“李裁縫,你可給我好好顯示下你的手藝,我們姑娘可是要去見婆家的人,務必要給她做幾身優雅、大方,不失我黃家身份的衣服,如果做好了,我重重有賞。”

“得嘞,能高攀上您家的人,那一定是出身不俗吧?”李裁縫見縫插針,隨口恭維著,瞥了一眼黃夫人身后的黃裕,隱隱看出了她面露不悅,不由心中一顫,忙招呼著徒弟去奉茶。

“要說能配上我黃家的人,確實沒有幾個。”望著李裁縫豎起耳朵的樣子,黃夫人更加得意忘形,話風一轉,“不過這是張督軍的獨子張旭豪。”

“啊,張督軍?我滴個乖地隆冬嗆,這可是手握重兵的軍閥啊。”李裁縫失神贊嘆,“恩,也只有這樣的軍閥世家,才能般配上您的高門呀。”

“也沒什么。”黃夫人抓起手帕,揩了揩嘴角,含著傲氣道,“我家老爺年輕的時候,仗義疏財,幫過張督軍,所以兩人便指腹為婚了,原本呀,并沒有當回事,可是張督軍偏偏重情重義,非要履行當初的承諾,嘚,沒辦法,逼得我家老爺只能把她的寶拱手相讓了。”黃夫人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大笑起來。

她笑聲落在了眾人耳朵里非常刺耳,但沒有任何人敢異議。

“你家是出了名的財神,與張家聯姻,那是強強聯手吶。”

這時學徒們捧著料子出來,逐一放在了桌上。

李裁縫卑躬屈膝,招呼著黃夫人看料子。

“啊。”黃裕驚呼一聲,接著聽到咚的悶響,一匹料子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個滿臉稚嫩,卻透著英氣的學徒不住道歉著,忙俯身去撿黃裕撞落的料子。

“不長眼的東西,還呆著干什么?給我滾出去,今天不許吃飯。”李裁縫叫囂著,要不是看黃夫人在一旁,早就沖上去一頓暴打。

這年頭,為了糊口,人命不如草芥。

“師父,饒了我吧。”這俊逸的青年聲音嘹亮,如出谷的黃鶯一樣好聽,落在黃夫人的耳中,格外舒服。

黃夫人瞅了一眼李裁縫。

李裁縫一驚,忙俯身回話,“都是些不長眼的孩子,叨擾了夫人的雅興,對不住,對不住。”

“好了好了,不還是個孩子嗎。”黃夫人心知肚明,可心情好,看什么都覺得順眼,卻瞅著那匹料子嫌棄道,“不過這段子好像不適合我家女兒。”

李裁縫笑了笑道,“您說的是。”他抬起頭,呵斥道,“還不給我拿走?”

那青年再也不敢停留,捧起那匹料子向著后院奔去,可是臨出門時,還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黃裕,或許從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他沒有想到,此刻黃裕正好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如電光火石間觸電,雙方忙各自回頭。

黃裕從沒有見過這么直接的眼神,他在張旭豪身上沒有看到過,在自己的父親身上沒有看到過,那本禁錮的心,莫名其妙躁動起來,她有了一個想法,想要沖破身負的枷鎖,想要離開這樁可惡的交易。

“媽,我覺得剛才那匹料子非常不錯,要不就選那匹吧?”

李裁縫一怔,露出喜悅,忙招呼著青年將那匹料子拿回來。

黃夫人左右看了看,本想在發表意見,執拗不過女兒,只能點了點頭。

接下來量了尺寸,由那青年記錄著,黃夫人和李裁縫說了什么,黃裕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她時而打量著那青年,看樣子,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心中想著,如果能讓記憶中那傲慢的人受到挫折,對她來說就是勝利。除此之外,并無其他過多想法。

她也想要看看,傲慢的人失落挫敗的樣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有些事情最怕你想,一旦想了,就如同點燃的導火索,接下來的一切往往令自己都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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