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過得十分逍遙快活，經(jīng)常飛到奉天殿的梁柱上，偷偷往大臣身上丟樹葉；或者飛到宮后苑，在宮妃們用扇子掩嘴傳八卦的時候，往他們頭發(fā)上放毛毛蟲。最后憋了一肚子的笑話，回去滔滔不絕地說給阿笑聽。

他總是靜靜地聽著，既不接話，也不打斷我。

但宮里是難得熱鬧的，別看太監(jiān)宮女忙忙碌碌，皇帝一天幾次更衣，說穿了，還不是一樣吃飯，一樣睡覺。只有過年過節(jié)，才會依照禮制舉行慶典，焚香點燈，取出各種儀仗祭品。整個皇宮都齊心協(xié)力地哄著皇帝和萬貴妃開心，哄完了，再把器具和喜慶一一收攏放回去。

日子一長，我再也沒有了惡作劇的興趣。

一天，我坐在書架旁怏怏不樂。阿笑說:“你不去看教坊舞姬跳舞了？”

“不去了，跳來跳去那些舞，比起花樓上的歌舞伎差遠了。”

“那就去御膳房偷吃你愛吃的太祖燒香菇。“

“吃太多，都膩了。”

“哦。”他低下頭又開始看書。那些書里有北冥，有姑射，有上下五千年，有詩詞萬卷，唯一沒有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

“有個宮女跳井了。“我說。

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默默地看著我。

“他們把尸體從井里撈出來，用一塊布蒙著抬了出去。我見過那宮女，她長得很俏麗，單眼皮，左邊臉上有一個小酒窩。別的宮女受了氣會躲起來偷偷地哭，她卻一直抿著小嘴笑。你說，她為什么自殺呢？”

“可能，是因為寂寞吧。”

“今天，萬貴妃又打罵太監(jiān)了，就因為太監(jiān)送膳的時候手抖了，她懷疑膳食里被人下了毒，說有人要害她，要咒她死。我看萬貴妃那副樣子，離發(fā)瘋也不遠了。你說，這都是為什么呢？”

“可能，也是因為寂寞吧。”

“你寂寞嗎？“我問道。

他想了想，說:“我習慣了。“

“可你寂寞嗎？“我不依不饒地問。

“我從小就在這里，談不上寂寞還是不寂寞。“

“可是，你寂寞嗎？“

那點綠光在他的眼睛里閃爍了幾下，他沒有回答。

“你不想離開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嗎？難道你不想去江南看看那里的山和水嗎？難道你不想親自坐在茶館里，聽說書人講整部《三國》？你寧愿一生一世都困在這個皇宮里，永遠過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想的，我知道。他做夢都想。每次讀到和江南有關(guān)的詩句，他都會怔怔地出神。不僅如此，他還仔細研究過書籍里記載的當年鄭和下西洋時所造的寶船的構(gòu)造。他把所有有關(guān)航海的書都看了許多遍，研究過出海航行的種種事項，一遍一遍臨摹過西洋航線的地圖。他的船有雪白的帆，有翅膀一般的槳，漂在海上像漂在云天之上。

“我們想辦法離開這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