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
這句話只對了一半,人確實是人他媽生的,妖卻大多是自個兒長的。
還沒變成妖之前,我就長在江南的一座深山里,過著眼睛一閉,一睜,一天就過去了的日子。噢,其實那時我還沒有眼睛,只有一根發育不良的樹枝,頂著百十片葉子。
一只住在附近的野兔,經常會蹦蹦跳跳地經過,那對兔耳朵掃過我的腰,蹭得我麻麻的,癢癢的。比起總是在我腳下掘泥巴的蚯蚓,總是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的螞蟻,這只兔子的觸感又溫暖又柔軟。我很盼望他經常來,甚至不介意他偶爾啃我幾口。
現在想想,這種盼望,也許就意味著,愛吧。
兔子先生沒有啃我,相反,他不就就勾搭上了一只風騷妖艷的雌兔,生了一窩子小兔,他們成天眼花繚亂地在這片叢林里竄來竄去。兔先生呢,也從一只英俊瀟灑、獨來獨往的逍遙兔,變成了一只又肥又懶、慢慢吞吞的居家宅兔。唉,從那時我就知道,男神一旦結了婚,就會變成另外一個物種。
不過,我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又移情別戀,愛上了那只在水杉樹上筑巢的云雀。
啊,云雀小姐真是又輕盈又美麗,每天清晨她都站在樹枝上,一邊梳理著羽毛一邊唱歌。我對她的曼妙身姿垂涎三尺,恨不能和她發展一下超友誼的親密關系。
“你知道像海一樣深的湖泊嗎?知道像云一樣白的船帆嗎?看過風吹著稻田像波浪一樣翻滾嗎?”她問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羞愧得連枝條都耷拉了下來。
她聳了聳肩,嘟噠一聲就飛走了。我希望我也能變出一對翅膀來,追逐她的倩影,和她一起飛翔。但是我沒有,我只有幾十片葉子,在秋日里逐漸枯萎。
冬天來了,我再沒見到云雀小姐。她拋棄了我,每次想到她在另外一片叢林,給另外一棵樹唱歌,我的心靈就很受傷。
經歷了這兩段失敗的戀情之后,我覺得人生無常,變得又憂郁又憤青。有段時間長在不遠處的那根藤蔓想勾搭我,有只綠蚱蜢也經常來給我彈琴唱情歌,但我都高貴冷艷地拒絕了。直到有一天,我抬起頭來,看到天空中正北方向有一顆綠色的星星在對我眨眼睛。
我對著他揮了揮葉子,他又對我眨了眨眼睛。整個夜晚,他都朦朧地對著我微笑。
他一定很喜歡我,但是我們的距離太遙遠了,注定是一場悲劇的愛情。盡管如此,我還是愛戀著他。在每個晴朗的夜晚看著他,在每個下雨的夜晚思念他。夏天無數的螢火蟲飛過我身邊,我揚一揚葉子,不帶走一縷清輝。
我變成妖之后,很多妖都問我是怎么修煉成功的。其實我真不知道,我只會記得我不停地戀愛,不停地失戀。妖生如此寂寞,只好以戀愛度日。直到無數個旱季過去,無數場野火燒過,山崩落下來,暗流變成小溪,小溪變成飛瀑,直到有一天,我把腳從泥土中拔了出來,開始一步一步行走。
那顆綠星星在正北方的天空,于是我朝正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