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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嚴肅了

我高起興來,就愛開開玩笑。

前兩年,《小說界》以“上海人的一日”為題征文。我的一篇文章有幸獲得三等獎,我很高興,也很慚愧。不久,征文出了集子,有位讀者買了一本,并托人請這次征文的所有獲獎作者在扉頁上簽名,我也簽了。這位讀者拿到書后,在扉頁上的眾多簽名中卻怎么也沒看到我的簽名,他托我的一個友人拿著書再來問我,我堅持說:“我簽過名了!”友人翻開扉頁,說:“沒有你的名字呀!”我說:“有,你再仔細找一找!”友人又將所有的簽名逐一地看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于是我將書拿過來,扒開封面與扉頁中間的書縫,在最下邊、最里邊果然看到比火柴頭還小的微型簽名:“沙葉新”。友人驚奇,說:“怎么簽在這誰也看不見的角落里,又寫得這么小!”我說:“我得了三等獎,不好意思,所以才縮起身子躲在里邊。”友人大笑,說:“世界上任何作家都沒有像你這樣簽名的,你真愛開玩笑!”

我是愛開玩笑,當然也愛說說笑話。前幾天,我在賓館還給客房部的幾個女服務員講過一個笑話。我說:一家旅館的客房部人手不夠,新招來一個女服務員。上班后,她第一次到客房送水,一開房門,睡在床上蓋著白被單的客人給驚醒,就坐了起來。這個新來的女服務員大叫一聲就昏倒了。客人連忙下床將她扶到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她才蘇醒過來。客人問:“你剛才怎么了?”這個女服務員說:“對不起,我是剛從別處招到這兒來的,還很不習慣。”客人問:“你原來在哪里工作?”她回答說:“在火葬場。”客人一聽也差點昏倒了。女服務員們聽了很開心,希望我以后再給她們多講些笑話。香港女作家施叔青曾專門為我發表過一篇短文,題為“聽沙葉新說笑話”,講她從香港到深圳來看李準、諶容和我,吃飯時聽我說笑話,笑得她前仰后合,笑痛了她的肚皮,可見我說笑話已名聲在外。

說笑話,能使人一樂,我又何樂不為?給人帶來歡樂也是為人民服務。可是言多必失,說笑過多也必有所失。有一次在文化局開會,聽兄弟院團一位編劇介紹他辭職后辦起養狗場以商養文的事。我很感動,也頗多感慨,于是說了一句俏皮話,我說:“我們現在還是官養的,你是狗養的。”到會者們聽了先是一愣,但很快都會心地笑起來。可這位編劇卻以為我是在挖苦他,鄙視他,有些生氣。這個疙瘩也許至今尚未解開。一句無心的玩笑,卻使朋友受到傷害,我后悔莫及。還有一次,一位中央領導同志來上海接見一批科技、教育和文藝界人士,我也有幸被接見。這位同志原在上海工作,和我見過多次。這次在會上見到我便說:“沙葉新呀,我發現你又胖了!”我本來又想說句俏皮話:“我和中央保持一致。”因為這位中央領導同志也很胖,后一想此話不妥,連忙改口,我說:“胖好呀,從我肥沃的臉上可以看到上海的大好形勢。”沒想到換湯不換藥,我說的仍是一句俏皮話。事后,一位好心的朋友跑來找我,為我惋惜,說:“咳,如此重要的接見,極為難得。你的每句話也許都可能會給中央領導同志留下深刻印象并對你今后的前途產生重要影響,你怎么如此隨隨便便,馬馬虎虎,不慎重擇言,不注意談吐,說的盡是戲言呢?你呀,真不會當官!”是呀,是呀,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從今以后,不開玩笑,不說笑話,我要正正經經,莊莊重重;我要深藏不露,莫測高深。當官就得有個當官的樣兒,治國,要穩定壓倒一切;當官,要穩重壓倒一切。哼,總而言之,我要嚴肅起來了!

1993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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