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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重讀王陽明

10 深秋故地兩周行
——心學之旅:從陽明學到胡塞爾

在75周歲前最后兩周,趁中國社科院歷史所中國思想史研究室邀約(并告已經院外事局“政審”通過)參加十月底余姚陽明學研討會之便,相當意外地完成了本年二度返國學術行。其間頗多見聞,現錄于此,以供讀者比較學者間意見和感受之異同。

自年初甫成立的山東高等儒學研究院院刊在所安排的訪談中將本人列為“新”儒學研究者之后,此次歷史所和余姚“國際陽明學研究中心”通過與會邀請再次“確認”了我的“儒學研究者”身份,從而使本人似乎在中國大陸學界可被“正式”接納為“國學界”、“儒學界”一員。本人對此自然倍感欣慰。其實,2006年《文史哲》主持的“顧頡剛研討會”,去年5月份北大中文系、清華國學院、浙大“浙東論壇”以及今年初川大“文學與傳播學院”等單位歷次為我安排的有關“國學”問題的講演和發言,也都是大陸廣義國學界內“開明人士”對本人“國學研究者”身份確認之標志,這也就相當于國學界開明人士對“現代西方理論和中國古典思想”匯通方向的一種肯定。此一演變充分說明了大陸新一代學界的“認識論眼界”,三十年后,已經明確超越了海外華人國學界(實即當代海外哲學、史學“新儒家”潮流和臺灣中研院文史學界)。此無他,海外“漢學—新儒家—中研院派”的“三結合學術共同體”實乃海外廣義漢學制度內之特殊學術形態,其學術寄生性質和功利主義目標,根本不同于作為泱泱大國之中國正在朝向世界學術主流前進的遠大目標。這也就難怪90年代時一些海外國學名流拒絕本人參加他們在美主持的、與我之研究關系密切的會議和活動了(詳見他文)。我們或許可以原諒他們沒有容忍不同學術思想的雅量,因為他們的“漢學”制度化教育背景根本使他們沒有知識條件悟解本人在中國新時期所倡導的中西思想融貫的學術新方向。但我仍然希望(在此國內提倡新陽明學之際)他們能夠存有一些起碼的“良知”,不要再以不知為已知,繼續以其狹隘的漢學之“井底”,來忽悠大陸一些一心慕外的國學界師生們了(把西方“漢學”當作國學之“國際化實施”,實乃中國學界的最大“自我窄化”)。也就是,不要再把中國傳統思想資料作為追求西方名利的工具了。今日大陸新一代學人的覺醒,必將朝向中國古典和現代西方的各種“良知”理念本身,而不可能再膚淺地跟隨海外非屬世界學術主流的、思想理論落伍的人士來華進行思想性誤導了。一種最大的“國學—漢學界聯合體”之“反諷”在于:表面上以頌揚中華學術為目的,實際上卻以能否有“洋資歷”和能否說流利的“洋文”為資格;換言之,今日國學的發展,竟然要以其“國際漢學化”的程度來衡量。已故前“中研院”院長等則公然要把“中研院”辦成世界“漢學中心”,此等欠缺基本人文認識論常識者竟可主導著那里的“國學”,竟然還自以為在保持著純正的中國文化!今日海外華人學界的商業化已經發展到了何等魚目混珠地步!

本人此次回國兩周間共在北京、余姚、上海、蘭州等地進行了6次講演和一次會議發言(同時提供書面會議論文,材料另文發)。希望能趁國內提倡陽明學“致良知”、“講真話”精神之際,對于中國新世紀的中國人文科學再造事業之方向,提供建言:即重解“義利之辨”之今意。仁學無他,義利之辨而已。而利字多以義字為掩飾,即“用義之言以行利之實”,此所以真仁學無不亦為反鄉愿學。特別是,六十年來國學、儒學真是充滿著“以孔違孔”者。有鑒于此,今日真儒學者或真仁學者,能夠不勇承“余非好辯也”之教乎?此所以本人不顧年邁體衰,決據良知以直對鄉愿。余姚陽明學研討會則為本人再次提供了剖析學術思想上義利之辨的機會。兩周來體驗豐富,對各地新一代學人悟解力之提升,印象尤為深刻;遂信,今后海內外鄉愿輩要想長期忽悠下去,大概也并非那么容易得逞了。

自2004年在社科院參與組織“人文科學和符號學國際研討會”之后,抵京次日再次進入社科院大樓歷史所,與中國思想史研究室和部分史學史研究室學者聚會。研究室中有頗多對西方理論有濃厚興趣者,因而在進行關于“解釋學和中國史學理論”的講演后,也有不少不同意見提出質正,相互辯駁間,坦率而友好,確實增進了彼此的了解。參與聚會的所、室負責人則較一般學者對我的學術意見抱更開放的態度。此一態度在余姚研討會總結中繼續表露出來,因余姚會議的參加者多為文獻學者,主辦方所持此一學術觀點的開放態度,遂使人印象尤為深刻。以此經歷作為引言,現依次敘述見聞如下。

一、50年代杭州南山路,60年代四明山梁弄鎮:浙東精神的地緣學

對我而言,實存在著兩個浙東:歷史和思想史上的“浙東”,以及個人生存史上接觸過的“杭、紹、甬”一線的生活經歷。歷史上,“浙東精神”突現于兩宋,燦爛于宋明,悲壯于明清。作為北方人,杭州不知不覺間早已成為我的精神故鄉。高中時期不知道往南山路“杭師”寄出過多少封書信,而我后來親見到了南山路,才知道這條路竟然如此美麗,路邊濃密的梧桐,面對著西湖的“柳浪聞鶯”。此次趁赴余姚之便,決定在杭小留一兩日,再享去年五月在龍井茶社讀書之樂。在網上搜尋旅店時,偶然發現了南山路上一家舊式小樓旅館,名“杰欣世紀酒店”。妻子猜測,旅館小樓旁邊的浙江美院似為杭師舊址,我于是立即定下了房間,然后一心想著要在南山路上重溫50年代涂寫過無數遍“南山路”時的心緒了。那是50年前的“故地”,而實際的南山路確實美麗如昔。我乘“京杭高鐵”下午抵城站后,入住旅館,然后沿南山路尋索“50年代”的蛛絲馬跡。不可得后,再繞進柳浪聞鶯,在湖邊茶社飲茶讀書,直至黃昏離去。晚間,像往常過杭時一樣,先去“知味觀”吃小吃。次日,在出租車司機建議下,決定到云棲、梅家塢一帶飲茶。云棲竹林密布,果然幽深靜謐,卻無茶水供應;而梅家塢已然旅游化,毫無意趣。在路人指點下乘公車到不遠處的小芽塢試農家飯和飲下午茶,面對“崇山峻嶺”,繼續昨日湖邊讀書之樂(攜帶于旅途的為德里達論胡塞爾的“幾何邏輯學”的小書)。向晚乘公車回城至黃龍洞,途經早年熟悉的地名“道古橋”、“松木場”等“杭大”故地,遂記起它們也都是五十年代曾經“心向往之”的地名了。

二、40年前余姚龍山行:良知為心學、非物學

十月末正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時節。進“四明”之前先入“臨安”,浙東風物,可稱之為我之永久精神向往。一早乘火車抵余姚,在會議賓館報到后,立即趕赴四明山入口處梁弄鎮。出租車司機一路上談興甚佳,我則告知六、七十年代妻子在寧波師范、寧波師院工作期間曾多次經由梁弄進入四明山山區深處“支教”,因此通信時必先寫上“梁弄”二字,所以記住了地名。今日梁弄鎮仍然存留著一些舊建筑,司機又特意帶我至四明湖及附近農舍觀覽,可惜沒有時間入山了。回城時將我放在龍山腳下,于是重游闊別了40年的“中天閣”。

有趣的是,次日開會時,一位《余姚日報》副刊編輯竟然在年初刊登了我的舊文“1971年余姚露宿一夜記”,并贈我一份該日報紙和稿費50元。另一位余姚文物局青年則對我說:“那時田里有狼出沒,你只注意躲避田間民兵查夜了,如遇到野狼今日就不能再來此開會了”。幸也!40年后重游,我仍然爬到了龍山頂,在中天閣逗留多時,親切體會到彼時中天閣講學與今日讀書論學,真是貌似實異的“兩重天”。陽明精神感召下的“讀書”和今日“奔名利”的讀書,可謂全無共同之處。而今人利用古人“歷史價值”來創造經濟性的文物價值,歪曲古人精神,不遺余力。此次我為陽明學研討會準備的發言摘要中首先提出,不可將陽明學“文物化”、“商業化”,更不可將其作為為今人“評功擺好”的工具。本人發言必定令一些與會者不快;幸而大多數與會者來自史學界而非哲學界,雖然多為文獻學家,卻也可減少慣于“以今曲古”的學術思想界之弊端。而時當全球文化商業化泛濫之際,陽明精神其實應被視為針對今日“物欲橫流”世界的一支清醒劑,而不應被視為借古人大名發今人“利市”之“生意經”。

我的發言安排在下午場的第一位。由于與會者中大多數人不知道我的背景,我遂首先表示,值此國際會議,我愿代表國際符號學學會向研討會致敬,并告訴聽眾,臨行前曾通告國際學會會長此行內容,他對于我可能將符號學方法帶到此國學會議上感到高興,但我尚未告知他,我實擬也將把陽明學精神帶到國際符號學大會去的設想。余姚會議的外國代表中可謂全部為文獻學者(漢學界人士),與陽明學思想和相關倫理學理論并無多大關系。我的這段開場白意在表達:陽明學精神是思想性、倫理學性和理論性的,而非文獻學性質的。我也切盼余姚陽明學中心的主持者能夠注意文獻學和思想學之間的區別。

【補注:此次余姚行最出乎意外的感受就是對當地知識青年思想理論辨識力絕不弱于專業學者的印象。我愿將此現象視為四明山歷史精神遺緒之表現。】

三、重訪26年前復旦哲學院:物變時移,哲人永逝

1985年夏,正值“反對精神污染”運動行將結束之際,上海文化學術界反西方腐朽思想的勢頭較其他地方尤烈。我陪同理查-羅蒂夫婦訪學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和復旦大學哲學系,前后受到“密集陪同”,從杭州、蘇州至上海,接待人之“殷勤”頗令羅蒂夫婦驚詫。而26年后的今日重訪哲學系(哲學學院),就哲學而言,已猶如天地之別。因今日對西方現代哲學之熱衷,國內各單位已經到了“走火入魔”地步。對西方傳統思想批評甚厲的羅蒂已逝,如健在,不知對此將作何感想?頗令我意外的是復旦哲學系新老朋友們一律熱情友好,對于我多年來對國內哲學界學風的坦率批評,并無任何不悅反應。講演會期間,盡管彼此觀點不盡相同,而絕無“黨同伐異”之態。誰曰滬上學人多重功利乎?對比之下,去歲北大哲學系和現象學研究所拒絕我往訪的“特例”就顯得更為突兀了。我因在近譯中提出“重讀胡塞爾”口號并在明年南京國際符號學大會節目單設計中強調“重批海德格爾”的必要性,主持人希望我就此做專題講演。我則因此次來訪目的主要在于推動復旦哲學界同仁關注和參與國際符號學大會,所以只是略微談及“重讀胡塞爾”口號的意義而已(復旦哲學系的重心正是現當代歐陸哲學)。自然,作為當代歐陸哲學研究中心之一,符號學和哲學的關系也是他們應該關注的方面。

短短上海20小時行,收獲甚豐。次日兩位現象學家主持人堅持派學生送至機場,同學又邀請其男友同行。后來閱名片才發現那位衣裝樸實的年輕男友原來已是出版社的主任,怪不得其學術觀感頗多見地。參照去年對上大、華師大中青年教師及學生的印象,上海新一代學人思想活躍的狀態,確實令人印象深刻。豈止上海學人,偏遠如余姚,深思好學的青年學子,可謂無處無之。惜乎他們必須在面對生活壓力時飽受理想和現實沖突之煎熬,對此則須有另一種應世智慧來加以克服了。

四、重歸“故里”蘭州:66年前的十里店

盡管城固和蘭州為我幼年記憶之源,居留陜甘八年之久的這個“抗戰時期”,也正是我生命最初形成的時段。這是多么重要的人生起點:人類災難,國家大難,生存于艱困的大西北!然而其后幾經周折,那一段重要經歷竟然離我遠去,我后來似乎人為地將“我的幼年”起點定位在開始具有連續性記憶的南京了。此次余姚行確定后,才像今年初一樣,開始考慮如何安排其他順訪之地。這才想到何不計劃一次西北游?蘭州和十里店遂在我的預期中逐日成為“已被現實化了的”目的地。此行的定位當然只是“個人旅游”,學術訪問并非必需,但萬萬沒有想到,開始的一小步,竟然發展為其后的一大步:開拓了另一次的“精神故土游”,認識到我原來也是“西北人”、“黃河人”。八年居于斯,長于斯,還不能以西北人自居嗎?此行只在蘭州,更具體的目標則是“十里店”,家父李蒸參與創建的西北師范學院舊址,附近的黃河邊以及土房宿舍后的大片棗樹林(今日必已不存在了)。具體的記憶雖蕩然無存,模糊性記憶則有:城內水西門送水馬車的叮GFEA1聲,黃河邊的羊皮筏和巨型水車,土墻外壁上涂畫的防狼白灰圈,以及晚間月下游戲時對鄰家小女孩可能到來的期盼。至于師院附小和課堂模樣,則絕無半點印象。我在十里店附小上學到3年級,應當說,是黃河邊的十里店開啟了我的生命記憶之鏈,而我竟如此長久地將其深埋于心底,幾近遺忘。當飛機降落在中川機場時,播音員告知“蘭州到了”。此時我才突然進入“角色”,意識到豈非正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雖然已經是歸來遲矣。

自2日學校派車接機至6日派車送機,4日間無時無刻不在校院領導的“關照”之中,出乎意料,也超乎期待。由于有去年五月北師大歷史學院講演的“敬而遠之”的經歷,本人對西北師大并無任何“關照”的期待。然而四天下來才漸漸體會到:在西北師大校園,我已擺脫不掉與家父的關聯性了。即使“京師大學堂”脈緒多舛,而于師大歷史上任職最久的家父,在教育精神上最為相通者仍然是曾被陳立夫予以降格的“西北師院”,而非今日之北京師大。原因無他,后者因地緣關系深染了各時期的政治色彩,歷史形象塑造中也充滿了學術勢力爭奪的因素。對比之下,今日西北師大師生對家父于艱苦條件下創校的往事,則充滿著真摯的感念,以至于難免有“移情于子”之意,反而令我有承擔不起之感了。父親一生最后15年與我朝夕相處,對我之“我行我素”聽之任之,遂成就了我學術上的特立獨行。我于父親故世36年后偶然地重訪其創學之地,突然浸入師生領導對其贊譽有加的熱情表白之中。盡管今日物欲橫流,人們心底仍然對教育理想懷有崇敬之心。校院領導和三院師生對我的關照和熱情,還流露出西北人的耿直和樸實心態。抵蘭州前,托出版社先行寄達兩套五種本人最近著譯;返京后并將存留的百余本80年代版的本人著譯書分送三個學院,以供研究生使用。正由于父親為我的20年獨立“文史哲研究”提供了長期“資助”,我才能有條件在新時期為中國、為人類的人文理論事業做出一己貢獻。現在,我也親自來到師大圖書館前與父親的塑像和題詞合影,并向父親致意。順便一提,在參觀完校史館被館長要求題詞時,我才突然陷入另一尷尬境地:既怯于當眾露書法之丑,又一時找不到恰當題詞。大概足足耽誤了大家好幾十秒(如果不是一兩分鐘的話)時間,才勉強湊出四個字“源遠流長”。當大家齊聲鼓掌“稱贊”之時,我則確知那只意味著讓大家跟著我松了一口氣:“總算交了差”!

在師大文史學院、外語學院、政法學院分別做的三次講演(有關仁學儒學、西方文藝理論、西方哲學)均濟濟一堂,雖然其間必有“創校校長之子”的號召力因素,而學生提問素質之高,絲毫不遜于京滬高校。從其提問內容看,互聯網時代實已將地域差別拉平,邊遠地區師生對現當代人文理論訊息的掌握,原來能夠如此跟進。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些學生落落大方地自動走到臺前致意和提問,其認真和禮貌明顯與大都會曾遇到的一些“油滑學子”的心態有別。蘭州兩日最后的晚間一講在蘭州大學,由文學院和外語學院共同主持,學生的積極和踴躍一如師大,會后一些學生圍住講臺不去,令我飽受“西北風”的溫暖,而竟不覺自忖到:今后人文學術應自西北始乎?因為,人文學術生命之“根”在于致良知,在于誠學,而非在于變相商業化的資料性炒作;有其心,方能有其實。這哪里是今日大都會隨處可見的“學術十里洋場”內能夠產生的呢?

重要的不是知識積累了多少,而是學人的心志狀態如何。人文學術最忌“油滑”二字。西北民風樸實,正是治學最佳的主觀條件之一。蘭大講演間一學生提問轉向“今日我等該如何做”的實際性問題,同學們竟然報以熱烈掌聲。我于是答稱:“同學們是期待我作為講演人能夠對此給予較具體的回答吧?”同學們又是一陣掌聲回應。然而“只善辯難不善誘導”的我,答復似乎并不切題。其實我的意思是:人人可以做到“盡其在我”及“學為己”。絕不可依賴客觀條件及與他人攀比。攀比之風盛熾,足證世風浮薄,讀書人反其道立志而行,豈非正在此時?何時何代真正讀書種子不是逆勢而動的呢?

此次南北兩周行,講題始于陽明學之仁學致良知,終于人文科學理論必以主體倫理學為基礎之主張。蘭州位于兩山一水之中間,氣勢雄偉,自有其人杰地靈之資,父親抗戰期間經營西北教育,也許確實遺留下了“實事求是”的某種精神種子。

五、重入華家嶺:70年前記住的途中地名,我為“西北人”

返國前曾與蘭州聯系人張老師商量如何度過學術活動后的最后一日,最終選擇了去定西山間貧瘠農村。此一想法卻引起師大接待方的猶豫,因為山區路遠途艱,有安全方面的顧慮。我正在思忖如何說服院長同意此一計劃時,突然聽到張老師脫口而出“華家嶺”三字,并知悉待訪的農村正是位于華家嶺山坳內,我遂立即說:“如是,則必得有此行矣。”所附加理由是:此為整70年前隨學校由城固搬遷至蘭州時所經之地,大概也正是乘坐的卡車翻車之地(恕我地理無知,至少在我的想象記憶中,翻車與華家嶺的崎嶇山路有所聯系;而我始終對四、五歲時的此次翻車事故有所記憶),所以我才牢記住了這個含有某種“神秘色彩”的名字:華家嶺(奇怪的是我在以前寫的幼年回憶中竟然未想起這個名字,直到此次由這位來自華家嶺、曾在華家嶺山區任教多年的老師口中偶然說出來,才猛然記起此一其實牢記在心的地名)。原來是華家嶺“故地”!行程于是排定。院方只好安排了有經驗的司機和辦公室主任同行,以成就我的重溫“華家嶺之夢”。這樣就有了來回400公里的華家嶺山路行。如果學校特意將對我的“照顧”和“老院長”聯系起來,倒也可將此次華家嶺行視作1941年那次學校西遷故事片段的憶舊之旅。黃土高原上的崇山深谷,遂成為此次學術兩周行之真正高潮:重歸蒼涼壯偉的華家嶺懷抱!我深埋在記憶中的崇山峻嶺的名字,竟于遲暮之年重現于現實中了。生于北平的我,原來先已是“西北人”,然后才是“浙東人”,是生命血液里已兼有“東西”之人了。

仁學就是心學,心學就是良知學,就是誠學!我向西北師生鄭重宣稱,中華文明中最偉大的遺產是由良知學代表的仁學精神;物質文明遺產僅應視作精神遺產之“附庸”而已。精神為主,物質為輔,如予顛倒,豈非屬本末倒置?后代子孫如置精神于不顧,紛紛奔向“物質財”,并進而欲將“良知學”“物質財”化,這才是真正的“數典忘宗”(徐復觀等對此成語完全誤用了)!此“宗”何謂?非指“帝王將相國師譜系”,而應指“對峙于帝王將相”的“仁人志士”譜系。后者亦并非指為帝王將相“盡忠盡孝”者,而是指百折不撓地以孤身(如文天祥、黃宗羲,作為倫理實踐意志力主體)堅定地朝向仁學理念本身者。但不應對任何“準超人”(“素王”、“圣人”、“國父”、“權威”等)進行個人崇拜,永恒存在的只有理念、理想本身。仁學,則是人類歷史上唯一存在過的現世倫理性、經驗合理性的信仰體系。中華子孫不崇敬此本身固有的精神信仰體系,反而是要將此精神信仰遺產作為全球化時代追逐物利成就的“工具”,可乎?

返美三日后,記于75周歲之日,適逢年月日同一之“1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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