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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人民幣國際化的國際輿論動態

3.2.1 中國利用對外貿易來推進人民幣國際化

正如我們在《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12》中重點指出的那樣,人民幣國際化的起步是從跨境貿易計價結算逐步推開、逐步升級的。各國媒體上在作相關報道、分析和評論時,其中一個著眼點正是貿易對人民幣國際化的推動作用。

到2012年為止,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120多個經濟體的最大貿易伙伴。中國是世界第一貿易大國,占全球貿易總額的11%。注18

中國對大宗商品的需求,帶動了很多資源出口型經濟體的繁榮,比如澳大利亞。國際事務律師所Allens的駐澳礦產部門負責人Erin Feros認為,人民幣國際化是不可避免的,因為中國對外投資是如此迅猛,中國的銀行業在這些投資中扮演核心角色,中國對全球大宗商品的胃口非常巨大。就澳大利亞而言,它的大宗商品交易受制于美元幣值的高估,而一個升值的、可兌換的人民幣有助于減少第三方貨幣帶來的成本并且便利中、澳之間的商品貿易。注19

HSBC澳大利亞分行投行部主管James Hogan說,對于同中國有貿易關系的企業客戶而言,以人民幣計價和結算,不但降低了交易成本,而且提供了一種天然的貨幣對沖手段,從而控制了風險,更重要的是可以從中國商業伙伴那里得到更多的議價空間。注20按照該行的貿易供應鏈負責人Andrew Skinner提供的數據,通過用人民幣計價和計算,同中國貿易的澳大利亞企業可以節省合同額七個百分點的成本。最初使用人民幣結算的都是經驗老到的大公司,但是在過去半年中,大量的中小企業也加入其中。他認為,那些有在華業務的公司,如果不用人民幣交易的話將會在未來數年中處于明顯的劣勢。注21

除了總量巨大之外,中國對外貿易的另一個特點是多元化發展很快。很多學者,比如俄羅斯的Savinskiy和Andreev,都已經認識到,中國對發達國家的依賴將在未來的數年間明顯下降,對西方市場的出口增速有所下降,但是對金磚等發展中國家的出口保持了高速增長。在Andreev看來,這一貿易領域的多元化戰略將大大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注22

南非標準銀行在其報告中表示:南非政府將力挺人民幣成為新的全球貨幣,使用中國貨幣而不是美元進行對華貿易,有利于非洲企業在同其他金磚國家的商業交往中減少交易成本,消減貿易障礙。注23Jeremy Stevens,一位身處北京的南非經濟學家說,非洲是人民幣國際化的肥沃土壤,預計2015年非洲各國的央行將把20%的儲備放在人民幣資產中。注24

貨幣的使用從交易計價結算向更高層次的投資需求溢出,是一個非常自然的過程。由于人民幣在國際貿易中的影響力穩步擴大,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正在溢出到金融部門。

駐澳國際事務律師所Allens的銀行和金融服務部門負責人Richard Gordon說,人民幣國際化對于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而言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新事物,因為它創造了新的融資和投資需求。在當前競爭越來越白熱化的國際金融環境下,這種新貨幣融投資需求對于商業銀行業和投資銀行業都尤其重要。值得一提的是,人民幣在如此短期內就獲得了充分的市場信用,而且在亞洲、歐洲和美國中期票據融資中,人民幣如今經常會被作為支付幣種選項之一。澳大利亞儲備銀行Wayne Swan表示支持人民幣計價的新金融和投資產品,并促使人民幣銀行和融資業務更加緊密聯系。注25澳新銀行亞洲部認為,其中國高凈值客戶的增長促進了人民幣相關金融產品的增加。而那些參與了離岸人民幣交易的企業客戶受益于定價的透明,而且在同中國商業伙伴交易時享有更優惠的條款。注26

當然,依靠貿易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這一策略,在現實操作中,顯然還存在一些問題。余永定教授在多篇英語文獻中談到進出口的不對稱性,進口時中國企業樂于支付人民幣,而出口結算中人民幣比例低。由于國內采取緊縮的貨幣政策,利率較高,在這種情況下,人人都愿意持有人民幣資產,誰也不愿意擁有人民幣負債。注27他的相關觀點在國際上廣泛被引用。俄羅斯學者Andreev指出,人民幣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流動性相當差,外國企業從中國進口貨物時,它們難以用人民幣支付,原因在于中國企業在出口時并不樂于接受人民幣支付。注28由于人民幣升值預期,外國商業企業既沒有動機去支付人民幣,也沒有動機去承擔人民幣債務。注29與之相關的一種現象是,目前有不少人民幣的持有者著眼的不是人民幣在貿易結算中的實際使用,而是匯率升值帶來的潛在收益。HSBC澳大利亞負責人Paulo Maia說,目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客戶持有人民幣存款,以期從貨幣升值中長期獲利。注30

也有專家指出,人民幣國際化依靠中國的進出口貿易來啟動,但是其國際化的后果又可能反過來改造中國的出口。一種貨幣的國際化會導致對該貨幣需求的增加,從而導致均衡匯率的相對上升。當人民幣(因為國際化而)升值時,原先依靠匯率低估而出口的中國企業,必須面對這樣的選擇:要么投資研發,從而在價值鏈上向上爬升,要么在更高的匯率壓力下消亡。

3.2.2 人民幣國際化所需改革及伴隨的風險

人民幣國際化需要很多前提性改革,事實上,2012年度的中國金融體系改革在很大程度上都有助于推進人民幣國際化。那么具體有哪些方面需要改革?它們之間又有什么樣的邏輯關系和先后順序?這些改革將伴隨哪些風險?國際輿論對此著墨頗多。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中國的經濟改革的期望,集中體現在拉加德在北京的發言中:“所需要的是這樣一個路線圖:更加堅挺和更富彈性的匯率,更加有效的流動性和貨幣管理,更高質量的監管與治理,以及高度發展的金融市場,借貸利率自由化,以及最終開放資本賬戶。如果這些都能夠做到,實在看不到有什么理由人民幣不能達到與中國經濟規模相稱的國際地位。”

有很多學者和媒體都提到了中國的匯率低估和缺乏彈性,這是在國際經貿爭端中最容易被提及的一個話題。Eswar Prasad和Lei Ye認為,嚴格管理的人民幣匯率,削弱了中國貨幣政策的獨立性。Vallee指出,政府控制匯率體制,匯率彈性小是人民幣國際化所面臨的主要障礙。注31類似觀點在Takatoshi Ito,TahsinSaadiSedik等人的文章中都有呼應。注32

另一個改革共識集中在資本項目的開放問題上。Simon Flint認為,匯率機制的改革要求外匯市場的自由化,放松資本項目的管制。注33Prasad等人指出,盡管中國的資本賬戶在過去的十多年間逐步趨于開放,但中國至今仍然不是一個開放的經濟體,金融投資并不能自由地進出中國。Savinskiy和Minorenko等人提出,資本項目下的不可兌換性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重大障礙。注34中國政府目前似乎認為:即便人民幣在資本項目下不完全可兌換,也是可以推進貨幣國際化的,因此打算以漸進方式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的可兌換。但是到目前為止,人民幣在國際上仍然很難流通。注35Robert N. McCauley指出,離岸人民幣自由地進入大陸市場有助于減少外幣借款的風險。注36

馬駿認為,如果資本項目不開放,僅僅依靠貿易項目下人民幣輸出的話,只能達到預估國際化的百分之十。放松跨境人民幣的流量限制,同資本賬戶自由化(或人民幣與其他貨幣之間的兌換)改革是并行不悖的,因此這兩項改革應齊頭并進。近年中國貿易順差的迅速下降和對外直接投資的上升,以及市場對人民幣升值預期的降低,這些因素允許中國政府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步伐開放資本項目。注37國內金融體系的改革也是廣受關注的改革要點。Garcia Herrera提出,市場基礎設施的現代化與發展也是關鍵內容。到2020年把上海建成國際金融中心,需要吸取香港和新加坡的經驗教訓,并把中國銀行變成國際化的銀行。到目前為止,金融機構的內外分離確保了國際和國內金融市場之間的隔離。這種隔離有助于將國際化過程中的負面代價和風險最小化,直到中國內部的金融部門足夠健康、完善。注38更多的學者把注意力集中在國內金融部門的改革上,Prasad等人指出,銀行在中國的金融體系中仍然占主導地位,國內銀行界提供的信貸總額遠遠超過股票和債券市場的融資規模。而且銀行體系受政府直接控制。由于存貸利率和金融牌照都受到政府管制,銀行的利潤有了保障,而這種保障限制了金融業的競爭,扼殺了更廣泛的金融市場的發展,并構成了有效監管的障礙。注39Garcia Herrera主張中國應盡快結束金融抑制和財政投資對經濟的主導。同時,應當對管制規則做深層次的調整,增進私人部門對金融信貸資源配置的參與。注40當然,改革的先后順序也有講究,Richard W. Fisher認為,中國在放松資本賬戶管制前,應當加快提高國內金融機構質量。兩者順序不能顛倒,否則可能會導致宏觀經濟風險。注41

美元之所以能吸引全球如此多的資金云集其中,一個重要優勢就在于美國金融市場無可比擬的廣度和深度。盡管美國是全球金融危機的發源地,但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當前不斷增長的負債將增強而不是削弱美元霸權和全球金融體系(Hackkausen, 2012),其中一個原因在于美國國債和其他債券提供了具有足夠廣度和深度的金融市場,而這正是中美之間的一個關鍵差距。中國不必像美國那樣借那么多債,相反,中國應該發展替代性的金融市場,并為人民幣投資提供更加豐富的資產選項。注42Barry Eichengreen提出,中國必須建立更具流動性的金融市場。它的債券市場規模仍較小,而且大部分的債券持有者是國內機構投資者,特點是買入后持有至到期,很少交易。各國央行在決定把儲備放在哪種貨幣中時,非常重視資產流動性,而金融市場的廣度和深度是貨幣流動性的基礎。注43阿根廷學者Stanley預期,中國政府將會考慮如何通過一些恰當的措施,增加境外人民幣回流中國的渠道。中國政府可能創設更多的國家級資本市場以吸納海外人民幣。注44

除了上述內容外,TahsinSaadiSedik和Tao SUN還提道,人民幣國際化要求中國建立更強的金融監管框架,并建立恰當的機制應對潛在資產價格泡沫和不穩定的資本流動,以及適當規模的財政結余和貿易開放。而且當跨國公司投資到中國的時候,需要讓它們確信政府將保護資本的安全,確保低通脹,以及公共債務的可持續性,但是有些學者,比如荷蘭的Knoppers,指責中國缺乏透明度,并且在此方面缺乏足夠的政策意愿。注45

正是由于人民幣國際化需要那么多艱難的內部改革,不少外部觀察者對于中國政府能否堅持走人民幣國際化道路持懷疑態度。澳大利亞學者指出,人民幣國際化伴隨的改革很有可能帶來對宏觀經濟的沖擊、金融業的動蕩、國際收支平衡的危機。注46悉尼的澳大利亞政策智囊機構LOWY研究所發表的報告稱,通往國際儲備貨幣地位的道路要求中國政府幾乎全面地變革經濟發展模式:取消資本管制,允許人民幣匯率自由浮動,并使其內部金融市場自由化,當前的中國經濟模式將面目全非。注47Barua說,目前仍然不清楚中國政府是否真的愿意采取如此步驟,因為這必將導致中國政府對人民幣匯率失去控制。注48Vallee也認為中國政府正在采取各種改革措施使其貨幣國際化,但是這些措施是否足以實現這一目標仍有待觀察。注49

3.2.3 人民幣國際化對美元地位的挑戰

人民幣國際化的國際含義遠遠超出了財經領域,因為信用貨幣具有天然的政治含義。人民幣國際化的進展催生了全球媒體對美元未來地位以及中美經濟關系的辯論。對于學者們而言,人民幣對美元的挑戰似乎比起人民幣國際化本身更加重要。

Hackkausen基于當前全球經濟趨勢,構想了三種未來可能的國際貨幣體系:一是美、歐集中于其國內經濟,因而中國需要使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進而成為單極貨幣。第二種場景,美元和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而歐元邊緣化;美元仍是國際貨幣,而在亞洲內部人民幣主導其貿易。第三種場景是,人民幣與歐元也跟美元一樣成為國際主流貨幣,人民幣在金磚國家和亞洲國家中成為主導貨幣,而歐元保有和鞏固其在歐洲的地位。

Arvind Subramanian等人也持有類似觀點,他們認為人民幣地位上升體現出重要含義,這是經濟主導地位從美國向中國轉移的重要標志。中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以購買力平價衡量)、全球最大的出口國以及十多年來最大的凈債權國,而且“人民幣區”目前在亞洲已經取代了“美元區”。我們不能低估這一局面的象征意義及其歷史意義,因為盡管東亞在地理上與美國相距甚遠,但過去始終都是美元后院的組成部分。經濟主導地位的轉移凸顯出東亞國家將會面臨的激烈角力。經濟、貿易以及如今的貨幣的吸引力正促使這些國家靠近中國。但中國在政治和安全方面的策略卻把這些國家推入了美國的懷抱,美國“重返亞洲”的戰略最直觀地反映了這一現狀。注50

中日兩國在2012年開始貨幣直接交易在國際輿論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各國媒體都予以報道、評論,而且其著眼點正是中、美、日三國貨幣在東亞地區內的合縱連橫。

關于人民幣與日元直接交易的必要性,日本媒體認為它有助于鞏固東京在亞洲作為金融中心的地位,避免被香港和新加坡邊緣化,而且,有助于保護日元的國際地位,提升人民幣影響力,而這都有利于抗擊全球金融危機的負面影響。《清邁協議》中,東亞貨幣安全網的美元儲備規模將翻倍,如果在其儲備中納入日元和人民幣,那么該計劃的有效性將大大提升。擴大對華貨幣合作,對于實現履行日本在維護東亞金融穩定中的責任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注51

“世界第二和第三大經濟體攜手,世界老大成為旁觀者。”韓國《世界日報》這樣評論中日兩國的合作。報道稱,有分析認為,中日此舉將挑戰美元的世界基礎通貨地位,今后美元的地位有可能動搖。德國《金融時報》以“中國和日本聯手對抗美元”為題稱,亞洲兩個最大經濟體貨幣直接交易將減少它們對美元的依賴。中國的目標是建立長期有影響力的世界貨幣,作為世界兩個主要儲備貨幣美元和歐元的替代。德國投資網稱,中日貨幣協定是“人民幣世界貨幣小說的第一章”。注52中日之間的貨幣合作并沒有讓美國政府有所表態,倒是其他東亞國家開始擔憂。《首爾經濟》題為“人民幣日元合作中沒有韓元”的社論稱,從東北亞秩序和均衡的角度看,中日兩國排除韓國進行貨幣直接兌換,令韓國感到不自在。雖然兩國各有所圖,但問題是韓元怎么辦?作為世界第7大出口國和第11大經濟體,韓元的國際化水平還遠未達到期待的水平。

然而,2012年中期的樂觀之聲言猶在耳,冷峻的地緣政治沖突卻在中日之間突然爆發,釣魚島爭端的不斷發酵升級,使得中日關系進入“政冷經也冷”的狀態,顯然大大延緩了貨幣合作的進展,從而延緩了美元被擠出東亞地區的進程。這一事態進展令人不由得想起年初某篇日本媒體文章的謹慎和遠見。

“美國入侵伊拉克的原因,據說就是因為薩達姆試圖把石油交易貨幣轉換為歐元。日本當年試圖把日元變成亞元,采取了建立亞洲貨幣基金之類的手段,但是由于遭到美國的激烈批判而放棄。……由此看來,中日貨幣合作具有重要意義,日本政府已經啟動了一個有趣的游戲。……美國對于美元的國際霸權地位非常敏感,日本和其他相關國家要小心別踩老虎尾巴。”注53

中日貨幣合作關系的進展和受挫,提醒我們這樣一句名言:“貨幣即政治”。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中國在地緣政治中的地位仍然處于弱勢,所以許多觀察者并不看好人民幣對美元地位的挑戰能力。

主流觀點認為短期內人民幣暫時還難以對美元形成威脅,這一進程至少要10~15年。注54Robert Skidelsky說,盡管中國在探討人民幣國際化,但現實進展不大,當前,美國同世界上最大的外匯持有國的政治關系仍然為美元提供著強有力的支撐,包括日本、韓國、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卡塔爾和阿聯酋都處于美國軍事保護傘之下。注55

Richard W. Fisher認為,人民幣的國際化前景一定程度上會威脅美元主導地位帶來的特權,但不能忘記全球主導貨幣受益于人類行為的慣性,人們往往積習難改。注56Eswar Prasad和Lei Ye強調中國和美國之間的最大差異在于資產流動性和安全性,如政府債券市場的規模。美國金融市場的深度、廣度和流動性都是中國無法比擬的。中國未來十年不會取代美國的霸主地位。注57

IEXPROFS認為,盡管中國學者相信全球金融危機給人民幣國際化帶來了機遇,但是事實上中國經濟對外依存度仍然很高,而且很脆弱,換言之,人民幣事實上依賴于美元的調節。阿根廷學者Stanley認為,恰恰是中國人自己確保了美元的老大地位,他們多年來把巨量出口盈余都投入到美元債券中,成為美國債券最大的外部持有者。Barua則聲稱中國把外匯儲備從美元轉移到別的貨幣或者資產類別中,將是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行為,因為中國政府大筆賣出美元國債會導致價格暴跌,而包括中國在內的持有者會受損。

3.2.4 人民幣國際化的動機

中國政府究竟是基于何種動機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這也是一個熱門話題。

有些學者把人民幣國際化的動機理解為對原有國際貨幣體系的修正。根據Andreev的說法,中國政策制定者意識到他們已經陷入了美元陷阱,而他們試圖盡快跳出美元陷阱。中國試圖將依賴美元的世界傳統經濟模式變革為多極貨幣體系,甚至是讓人民幣取美元而代之。拒絕對美元的依賴可以帶來某些好處,比如,中國的進出口商將因此而降低其交易中的貨幣匯兌成本,并讓中國的官方儲備和私營部門不必持有那么多外匯,從而免于匯率貶值風險。Iglesias提供了四條其他理由:一是創造(對西方市場)具有替代性的外部需求;二是增加中國在亞洲和世界上的政治影響力;三是把上海建成能與華爾街和倫敦競爭的金融中心;四是實現從制造和出口導向的經濟向服務與消費導向經濟的平穩轉變。澳大利亞Allens的技術傳媒負責人Niranjan Arasaratnam認為,人民幣國際化可以幫助中國實現“十二五”規劃中所說的經濟轉型。注58

通過本幣國際化,中國試圖擴大對一些國家的出口,尤其是那些美元緊缺的國家,比如白俄羅斯、阿根廷、冰島以及大部分非洲國家。盡管這些市場到目前為止仍然很小而且無法替代歐美大市場,但是中國希望能逐步將其貿易多元化,而且逐步提升自己同新型經濟體貿易的比例(Iglesias, 2012)。在全球層面上,中國渴望通過人民幣國際化能夠與美國和歐盟政府一起坐在全球貨幣體系的決策桌邊。其中一環就是把人民幣在2015年的特別提款權構成改革納入其貨幣籃子中。阿根廷的Stanley也主張,人民幣國際化的一個主要目標是增加中國在國際上的政治影響力。根據荷蘭IEXPROFS的說法,人民幣國際化背后牽涉到中國政府試圖提升其國際地位的雄心。

英國財經評論家戴維·皮林的解釋與上述觀點不同,他從中國國內政治博弈的視角來看待人民幣國際化的動機。按照他的看法,如同20世紀90年代的“入世”談判有力地推動了國內改革一樣,中國的市場改革派人士希望依靠國際化的邏輯倒逼中國國內的金融貨幣體制改革。這就像某種形式的“外壓”(gaiatsu)——日本官員有時也利用外部壓力來推進國內政策。如果確實如此,人民幣國際化就有可能迅速發展,對中國國內資本市場和匯率體制產生重大影響。當然,這種博弈是否必然成功,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他認為更可能的情況是,中國政府將保持牢牢的控制,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將失去動力。注59

這種解釋在澳大利亞Lowy研究所那里引起了共鳴,他們也認為:改革必然會觸動既得利益,并且將中國經濟暴露在各種未知的限制條件和外部沖擊之下。面對越來越多的本土反彈和批評聲音,中國可能缺乏強有力的后續政策以支持持續改革。為了能夠推進改革,中國央行的官員們不得不采取“特洛伊木馬戰略”,也就是強調貨幣國際化的好處,以此來打動最高決策者采納其改革思維。注60

3.2.5 人民幣國際化前景與預期

各國輿論對人民幣國際化的前景是否看好,這種態度本身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在人民幣國際化的前景問題上,有一些媒體是比較積極的。

國際輿論意識到,即便沒有強勢的政策推動和改革輔助,人民幣似乎已經獲得了部分國際化的內在動能。Vallee認為,未來7~10年內,即便當前政策改動甚少,人民幣的國際地位也必然會有較大提升。他建議中國政府把力量重點放在重新設計本土金融部門,而不是費力邀請外部參與。如果中國能夠采取各種必要的改革,那么人民幣將在15~20年內對歐元構成重大挑戰,成為多極貨幣體系中的重要一極。當然,在歐元區,它還是難以取代歐元本身,因為缺乏歐元和歐盟與生俱來的包容和政治雄心。

Babacar Ndiaye是原非洲開發銀行的行長,他認為歐債危機和美國“債務懸崖”所帶來的投資風險,迫使非洲很多國家將不得不把它們的儲備轉入人民幣資產。注61

澳大利亞商界的態度似乎最為樂觀。HSBC澳大利亞負責人Paulo Maia預測未來三年內,中國對新興經濟體的貿易量中半數以上將改為使用人民幣計價和結算。注62該行的貿易供應鏈負責人Andrew Skinner認為,盡管人民幣短期內無法和美元抗衡,但是到2015年左右將成為國際上三大交易貨幣之一。“中國的銀行也許不是那么老練,但是它們正在崛起。這是令人興奮的時刻,人民幣國際化的動能良好,并且迅速擴展出去。”注63

當然并不是每一位觀察者都那么樂觀,東南非共同市場商務理事會的秘書長Trust Chikohora認為,“盡管在金磚國家中開始討論使用人民幣結算,但是我不認為現在就開始實施”,而且新興國家目前階段使用當前主流貨幣可能更合適。注64

顯然,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取決于本土金融改革的進展。而本土金融改革是否實施很大程度上又取決于政策的演進和背后的政治決心。法國學者Vallee認為,中國決策層內部就此問題也存在分歧,比如在執政黨和央行之間。中國新領導層在這個問題上可能還需要時間和更多信息來做出長遠決定,因此相關政策環境并不是像學者們所想象的那樣確定和可預測。Stanley(阿根廷)認為,中國政府何時會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下完全可兌換,此事還是很難判斷。根據過去的歷史經驗,Barua認為,中國決策者一旦看到經濟領域的嚴峻困難,就會退回經過時間考驗的政策。所以,并不能排除這樣一種可能,即中國政策在改革和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一段時期之后,發現了問題,人民幣匯率重新與美元事實上掛鉤。該貨幣的潛在持有者必須記住有此風險。Simon Flint提醒讀者,匯率的自由化和政治經濟自由化是具有雙向作用的。注65Michael Schuman也認為,中國決策者生怕過早且過快地推進人民幣自由化會打亂中國經濟發展的步伐,結果會給經濟帶來負面影響。現階段中國政府仍認為,資本控制是保證本國經濟運作良好的利器,這會防止2008年由美國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機的后續影響給中國經濟帶來更大沖擊。注66

由于中日在經濟發展模式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日本當年的金融改革過程往往被人用來作為一個參照系。加藤隆俊提出,從日本當年的經驗來看,日本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才逐步實現進口自由化并取消外匯管制。未來中國將有充分潛力把人民幣變成具有國際領導地位的貨幣,但是要實現這一點,首先必須讓本國的金融機構擁有更大的自主權。他認為日本并無能力阻止人民幣的國際化,相反,日本必須思考未來在商業上同中國貨幣合作的可能性。注67戴維·皮林也從中日比較的角度看待中國的改革步伐。與日本一樣,中國的增長模式也建立在國內廉價信貸和本幣被低估的基礎之上。日本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才敢于開始放松資本管制——當時,日本或多或少已趕上了西方的生活水平。中國共產黨則要更加依賴自己在配置信貸和保護國有產業及創造就業的出口商方面的能力。注68

從長遠來看,中國的經濟發展前景和質量將決定人民幣國際化的最終成敗,而且中國金融貨幣體系改革的步伐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此。保持高速增長,中國將在未來十年或十五年內取代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Knoppers, 2012; Mironenko, 2012)。但現實是,中國宏觀經濟增長質量堪憂,表面上充滿動能,但是內部卻非常不穩定。Chilo向讀者描述了一個宏觀經濟成功而微觀經濟失敗的圖景。為了應對2008年的金融危機沖擊,中國政府推出4萬億元財政刺激和巨量信貸供給,大量資本通過銀行信貸涌入虧損的國有企業,導致金融資源進一步錯配,最終產生巨額銀行呆壞賬。過量的中國儲蓄被引導進入房地產泡沫中而不是有效的投資中。注69中國經濟增長放緩是否能夠得以“軟著陸”?如果“軟著陸”,那么可以預期人民幣國際化進一步拓展,如果“硬著陸”,那么社會動蕩加劇而最終導致中國滿盤皆輸(Barry Eichengreen)。

此外,Barry Eichengreen還從政治角度提出了對人民幣國際化前景的質疑。他認為政治民主對于一國貨幣的國際化而言也是重要的。為什么民主制度那么重要?因為民主選舉的政府對公眾的承諾是可信的,因為他們不能為所欲為,更不能剝奪資本,否則他們將被選民趕下臺。所以,外國投資者盡管不能投票,但考慮到本國投資者能夠對政府形成制約,所以大家有信心持有。當然,中國政治邏輯正在發生改變,其他中國政府機構的決策者也在面臨著更多的制約。基于網絡的社會運動迫使中國決策者加強勞動和環保標準,既然如此,貸款方的權利理應也會得到更多的保障。

3.2.6 2012年有關人民幣國際化的國際輿論特點

與往年的國際輿論相比,2012年度圍繞人民幣國際化問題的國際輿論表現出以下特點:

第一,關注和爭論的焦點有所變化。2009—2011年,人們主要爭論的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利弊、條件、香港離岸市場的建設以及中國對外簽訂雙邊貨幣互換等議題。而到了2012年,人們討論的內容更加具體、更加專業化,比如貿易中的人民幣計價結算現象,資本項目放開的順序和風險等等;另一方面,相關輿論的視野更加開闊,開始把地緣政治問題引入人民幣國際化的探討中來,尤其是中日美在貨幣上的競爭合作與縱橫捭闔。

第二,對人民幣國際化的前景,一部分學者的觀點出現了變化,比如,Barry Eichengreen在過去幾年一貫比較樂觀,但是2012年的多篇文獻中則顯得比較悲觀。整體而言,悲觀者和樂觀者之間的觀點更加分化,樂觀者受到貿易結算形勢的鼓舞變得更加樂觀,有人甚至認為未來三年內便有較大進展。而悲觀者更加悲觀,認為中國政府最終會難以接受人民幣國際化帶來的代價而打退堂鼓。

第三,對于中國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動機,國際上的觀察者們把握得更加精準、更加透徹。尤其是一部分觀察者意識到中國國內的部門間博弈對于理解人民幣國際化政策的進退調整具有重要意義。比起此前把中國決策者簡單化地理解為一個理性的統一整體的思維方式,這類新觀點顯然更加貼近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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