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壯壯的飛將軍本就是一只家養(yǎng)雞，他爹養(yǎng)大準(zhǔn)備吃的，壯壯不知怎的看上了它，拿它當(dāng)寶貝一般，雖然這只寶貝讓他輸了不少錢。

趙懷風(fēng)看著這雞，真是一點長處都沒有。他問道：“你斗雞到底是為了什么？”

壯壯茫然道：“不為什么啊，我就是覺得有趣。”

這個回答莫名取悅了趙懷風(fēng)，在他看來，斗雞蹴踘，跑馬練拳，均得有興趣才行，否則為了錢財，是決計干不好的。他點點頭：“不錯，正所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你覺悟不錯，是個可造之材。”

壯壯聽得云里霧里，感覺好像他是在夸贊自己，嘿嘿傻笑了起來。

趙懷風(fēng)又道：“這只雞不行，最好的斗雞得是魯西斗雞，頭小毛細(xì)，喙堅硬，體格健碩。陽溝雞也不錯，但是體型稍大，略顯笨重，我府里有不少魯西雞與陽溝雞的雜交品種，各個都驍勇善戰(zhàn)，兇狠無比，啄人都能啄下一兩肉來。”

“啊，師父，這些雞我怎么沒有見過啊？”

“你當(dāng)然見不到了，這里怎么會有？這兩類雞需要專門飼養(yǎng)，好的品種得十幾貫才能買到。”

“那怎么辦啊？”壯壯低下頭：“我沒有那么多銀子。”

“在這里比，這只雞也足夠了，你每日申時起將它趕至空地上，讓其快走一個小時，結(jié)束后給它喂水。早起后再重復(fù)一次，七天之后，便可以比了。”

“真的嗎？”壯壯滿臉雀躍：“師父，我這就去訓(xùn)它。”

“你等著，別把它放在過潮過陰冷的地方，知道嗎？”

“知道，我讓它晚上跟我睡。”

趙懷風(fēng)一聽嫌棄的不行：“趕緊走。”為了一百文倒把自己氣到了。

秋娘正在洗桂花，她將桂花中的雜物除去，拿水洗過幾遍后，再將其泡入鹽水中，浸泡一會兒，再瀝干水分，放在通風(fēng)處曬干。趙懷風(fēng)看了半晌，突然道：“快中秋了吧？”

“是啊，過些天就到了，你可是想家了？”

“我從未在外面過過中秋，真是有點想了，我爹娘對我極好，還有我大哥，十分寬厚。”

“要不我雇一輛馬車將你送到洛陽吧，雖然不一定中秋能到，但也算能讓你及早見你家人。”

“你可是煩我了？”

“不是你想家的嗎？”秋娘疑惑道。

“我現(xiàn)在身子還沒恢復(fù)，舟車勞頓，怕是要在出事。”

“這倒是不會，馬車走慢點兒，你身子還吃得消。”

趙懷風(fēng)真是要氣死，就這么著急讓他走嗎？他沒了辦法，只道：“我不想走。”

秋娘愣了一下，不知說什么，她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才道：“那我們中秋去鎮(zhèn)子上玩吧，我好些年沒有好好過節(jié)了。”

仿佛春風(fēng)來了，吹走了趙懷風(fēng)心里所有的不開心。他像是貧窮的人見到了筆銀子，又像是趙岱如看到了一大桌美食那樣狂喜，兩個小虎牙都藏不住，卻又故作矜持：“行吧，都聽你的。”

第二天天朗氣清，秋娘背個藥簍準(zhǔn)備出去采藥。趙懷風(fēng)擔(dān)心得緊：“這路上還濕著呢。”

“沒事兒，我當(dāng)心點，而且山路我也熟悉，不會去些危險之地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

“別，你腿還沒好，不適合多走動。”

趙懷風(fēng)還想再說些什么，秋娘制止了他：“乖乖在家等我回來！”狗寶則狂奔著在前面開路，嗅嗅這兒，聞聞那兒，好不快活。

哎，趙懷風(fēng)看著自己的雙腿，要是可以健步如飛，哪能這么憋氣。他繞著院子轉(zhuǎn)了幾圈，活動一下筋骨，遠(yuǎn)處傳來一陣哄鬧的聲音，趙懷風(fēng)心下好奇，拄著拐杖朝那熱鬧處走去。只見一群年輕的村民正在打麥場上踢蹴鞠。

時下蹴鞠有兩種玩法，他們玩得叫“白打”，是用身體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而球不落地，靠得是技術(shù)與花樣，“腳頭千萬踢，解數(shù)百千般。“【1】

場上一共六個人，三對三，又叫轉(zhuǎn)花枝。其中有一瘦弱男子，技術(shù)最差，已經(jīng)掉了三四個球了，挨了隊友好幾聲罵，越罵越是失誤越多，直至最后，他同隊一壯漢將球朝他身子上用力踢去，男子竟被球擊倒在地，壯漢罵道：“你這廢物，靠你這慫貨咱后天輸定了。這還比個屁，早點認(rèn)輸，給大石村的人當(dāng)孫子去吧。”

有一頭戴綠方巾的方臉男子道：“大田，別罵了，可還有備選的人？”

叫大田的大漢啐了一口：“還有個屁。”說完竟是又想上去替他一腳。

趙懷風(fēng)倒是有了主意，他伸出一只拐杖，攔住壯漢道：“誒，好漢別氣，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你們后天贏了這蹴鞠比賽。”

大漢轉(zhuǎn)頭看向他，沒好氣地說：“有屁快放！”

趙懷風(fēng)心道，等有空我再收拾你，面上卻仍是和善：“把他交給我，我兩天便可讓他進(jìn)步神速。”見眾人不信，他接著道：“反正他這個水平，再練也是如此，不如放膽一試呢？”

壯漢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顫顫巍巍的男子，十分煩躁，揮了揮手道：“行吧，你趕緊帶他走，我見著他就生氣。不過我得先說好，后天若是他還是這個樣子，我連你一塊兒揍。”

你倒是好大的狗膽，趙懷風(fēng)腹誹道，我怕是你沒命揍。他也不看那漢子，朝著剛接手的男人的道：“起來跟我走。”

那男人似是十分膽小，一路上抱著蹴鞠，連臉都不曾抬。進(jìn)了院子，他仍抖抖索索的，看得趙懷風(fēng)都想揍他。

“你把頭抬起來。”

男人聽話地仰起了頭，眼神卻不敢與他對視。

“叫什么？”

“小江。”聲音很輕，蚊子一般。

趙懷風(fēng)道：“這兩天你得聽我的，我自會幫你贏了這場蹴鞠，知道了嗎？”

小江點了點頭。

趙懷風(fēng)強(qiáng)忍住怒氣，道：“你先繞著這院子跑個十圈。”

小江倒是不含糊，放下球便跑了起來，待五圈時，他便已經(jīng)氣喘如牛了，可他偏不吭聲，咬著牙，硬生生地跑完了十圈，結(jié)束后，竟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趙懷風(fēng)走過來踢了踢他：“起來，去喝點水。別歇著。”

小江脾氣好得異常，又乖順的起來去喝水。

這倒是奇了，怎會有如此沒脾氣的人。趙懷風(fēng)見他歇息夠了，又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顛一百個野馬跳澗，若是掉了一個，便重頭再來。”

野馬跳澗就是用右腳顛球，球過頭頂，再用右鬢頂球，球落下后，換用左腳，循環(huán)往復(fù)，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白打花樣。小江顛了十個，球便落地了，再顛又不到二十，球落地。他滿頭大汗，仍舊不行。

趙懷風(fēng)算是看出來了，他方法不得當(dāng)，笨得很。用力不是過高，就是角度找得不對。趙懷風(fēng)指點了幾句，還是不行。

“小江，我能讓你進(jìn)教坊司的蹴鞠隊，你想去嗎？”

小江停下了球，第一次用眼睛直視趙懷風(fēng)，亮亮的，含著期待與不自信，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來。”

趙懷風(fēng)將他帶著到了河邊，道：“你給我用力喊，大聲叫出來。聽不到回音不準(zhǔn)停。”

小江憋紅了臉，第一次反駁道：“不喊行不行？”

“不行，你這樣子，唯唯諾諾，是個人都能欺負(fù)你，一點血性都沒有，怎么踢球？”趙懷風(fēng)不耐煩道：“快點，你瞧那牛叫得都比你大聲。”

小江將手放在嘴邊：“啊——”叫聲嚇走了河邊的小魚。

“大聲點！”

“啊————”遠(yuǎn)處樹枝上的麻雀嚇得飛走了。

“再大聲點。”

“啊——————”這才隱隱聽到了回音。

趙懷風(fēng)滿意道：“這才對嘛。行了，回去繼續(xù)練吧。”

壯壯趕雞回來，見著小江大吃一驚，他湊道趙懷風(fēng)身邊，熟稔道：“師父，是給我找了個師弟嗎？”

“你回來的正好，洗米做飯去。”

“什么？秋娘呢？”

“秋娘是你能叫的嗎？”

“那叫什么啊？”

叫什么？你這個蠢貨怎么會知道，趙懷風(fēng)道：“先叫秋姐吧。”

還先叫，難道后面還得叫別的嗎？壯壯邊洗米邊嘀咕。

秋娘午膳沒回來吃，壯壯瞎湊合了幾個菜，難吃的緊。他邊吃邊閑扯道：“師父，怎么教小江練球了？他這樣子，可以學(xué)好嗎？”

“他為何整天一副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

“哎，他也可憐呢。他娘死了，后媽不待見他，時常揍他，飯也不給他吃，你瞧他瘦的。”

說得趙懷風(fēng)竟動了點惻隱之氣，可一看到壯壯便又消散殆盡，他放下筷子罵道：“你這一百文還不夠你一個人吃的！”

壯壯嘿嘿一笑：“我在長身體嘛！”

“你爹娘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明天就回來了，師父你放心，我明兒就不來了。”

兩人飯還沒吃好，小江便抱著蹴踘進(jìn)了院門。

壯壯道：“小江，你都吃完了？怎么這么快？”

小江點了點頭，道：“我練球去了。”

趙懷風(fēng)見著壯壯那蠢樣兒直搖頭，這小江說話有氣無力，剛剛看了飯菜還咽了口口水，一看就是沒怎么吃的。趙懷風(fēng)不是個心善的，本不想理會這件事，可一想，他如此虛弱，下午還能練好球嘛！再看看這桌上色香味俱無的飯菜，他道：“你先過來吃點兒吧！”

“是啊，小江，嘗嘗我的手藝。”壯壯沒心沒肺，嘴里塞得滿滿的，朝著小江招手。

“不，不要了。”小江不好意思，拒絕道。

“過來。”趙懷風(fēng)命令道。又對壯壯道：“去給他拿副碗筷。”說完，便自顧自地躺到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去了。

兩個年輕的小伙子沒了壓力，放開了手腳吃了起來。小江看著瘦，吃起來倒跟不要命似的，盆子都給舔得干干凈凈。

壯壯打了個飽嗝，也生了懶意：“碗你去洗吧，我做飯累著了。”說完便也像失了骨頭般，躺倒在椅子上。

趙懷風(fēng)醒來時，小江仍然在練顛球。壯壯卻在一旁打起了呼嚕，十分悠閑。趙懷風(fēng)踢醒壯壯，道：“你，帶他去河邊喊幾聲回來。”

壯壯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出了門。許是在他旁邊沒甚壓力，小江的喊聲到似是比早上響了。

趙懷風(fēng)頗為滿意，又換了種練法，讓壯壯扔球，小江用腳踢著將球踢回去。

這差事不好做，壯壯撿球撿得大汗淋漓，他咕噥道：“你朝我身上踢啊。往旁邊踢是怎么回事兒？”

趙懷風(fēng)算是看出來了，他不敢，害怕踢到這陳壯壯身上，惹他生氣。趙懷風(fēng)道：“壯壯，你是撿球比較生氣，還是被球踢到比較生氣？”

“當(dāng)然是撿球啊，跑來跑去多累啊，我皮糙肉厚的，踢到又不疼。”

這話倒是有股魔力，小江的準(zhǔn)頭好了很多，十個能有九個球，踢進(jìn)壯壯的懷里。

壯壯下午還得趕雞，申時不到便走了，只剩下小江一人又在練野馬跳澗。

趙懷風(fēng)看著越發(fā)沒了精神，怎得娘子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