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晚上七點，東華門街，豆蔻咖啡館。

許城、李侃、沈慶，滿臉疲憊憔悴之色的坐在桌子的右邊，而左邊，則坐著一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者，老者的旁邊，還坐著一個二十出頭、臉容嬌美的女子。

老者是許城在上海電影學院的班主任林道榮，旁邊的則是他的小女兒林雪。

林道榮望了望許城三人，笑著說道：“你們三個人，來得倒是挺齊的。許城，我發現你現在不像以前那么的喜歡獨來獨往了。”

許城笑著說道：“其實我以前也不喜歡獨來獨往的啊。事實上，沒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想勉強交朋友，那樣只能帶來失望。”

“說吧，”林道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地抿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終于嘆息著說道，“你們這次找我這個老頭子，又有什么事兒？”

“林老師，瞧您說的，”李侃笑嘻嘻地說道，“沒事我們就不能找您聊聊天嘛？”

林道榮搖了搖手，道：“胖子，你給我拉倒吧，你說出來的這話，虧不虧心吶。要不要我這老頭子給你們掰手指數一數，哪一次你們找我，不是有事情要我幫忙出張老臉，或者就是讓我給你們擦屁股？”

許城只好嘿嘿的賠笑道：“這也說明了，您是老驥伏櫪，能者多勞嘛。”

林道榮忍不住地揚起了手，想要給許城的頭頂來一巴掌，伸了伸手，又下不去手，便哼了一聲，伸手又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大口。

“說吧，究竟是什么事情？”林道榮冷哼說道，“不過，我事先說明，若是再說拉投資的事情，就免談了，我老頭子沒錢，也沒有臉皮了啊。”

許城三人頓時嘿嘿嘿的訕笑了起來。

林道榮一瞪眼：“還真是拉投資啊？”

“哎呦！”林道榮一聲哀嘆，起身就要往外走。

許城連忙地起身拉住了林道榮，也不管旁邊的林雪正在嗤嗤的笑著，賠笑道：“老師、老師，先別走。我這次呢，是搞別的本子，不是以前的那些本子。”

林道榮轉回身，遲疑地問道：“真的？不是拍你的那些文藝片了？”

許城抿了抿嘴，露出一臉的痛苦，心頭仿佛在滴血一般，但隨即他便咬了咬牙，強自露出笑容，道：“我不想茍存，我想要生活。那些文藝片子，就先不拍了。這次我新寫了個本子，商業片。”

李侃拉著林道榮的右手，把后者扯回了座位，笑嘻嘻地說道：“是啊是啊，這次許城真的不敢浪了的。再浪，他的工作室，都要關門大吉了。”

沈慶也在旁邊吶喊道：“對的對的。”

林道榮重新坐了下來，疑惑地說道：“商業片好啊，現在的形勢，拍商業片很有搞頭啊，你們可以試一試嘛，找我老頭子干嘛？自己去拉投資就可以了啊。”

林雪在旁邊呵呵的笑道：“爸，您說的倒是輕巧。就他們去拉投資，沒被人趕出門就算好了。您也不想想，整個娛樂圈，三年整三部文藝片，部部都把投資人賠個底朝天的，誰能干得出來？誰能做得到？”

林道榮轉頭望向許城他們。

許城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們去拉過投資了。”

李侃也尷尬地說道：“也都被趕出門了。”

沈慶也尷尬地補充道：“十天行程，平均每天被趕出來四次。”

林道榮的臉頓時漆黑漆黑的，沒好氣地說道：“呦！瞧你們說的，真是有腔有調啊，說的這么好聽，怎么不改行說相聲去啊？你們啊，就是作！”

林雪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林道榮使勁地瞪了一眼林雪，止住了她的笑聲，然后沖著許城說道：“本子呢，帶來了沒有？給我看看！”

許城連忙地掏出了文件袋里的一疊A4紙，遞給了林道榮，后者首先看了一眼劇本的標題，然后才慢慢地翻看起了詳細的內容。

李侃和沈慶有些忐忑不安地望著林道榮。

許城見到林道榮認真地看了劇本，倒是沒有了緊張的情緒，他望了一眼正在聚精會神的林道榮，又轉頭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周圍，正好瞧見正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林雪，頓時一怔。

許城的心頭疑惑，定睛看時，卻見到林雪的臉蛋忽然浮起了淡淡的紅暈，她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裝作看向了窗外。

許城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的疑惑地搖了搖頭。

良久。

林道榮終于將劇本看了遍。

他沉吟了一下，轉頭看向了許城，緩緩地說道：“這部片子，有些亮點。你打算用多少預算？”

李侃和沈慶登時興奮起來。

林雪也奇怪地看著自己的爸爸。

許城思忖了一會，沉吟著說道：“四百萬。”

林道榮驚訝地說道：“四百萬？”

李侃以為林道榮嫌多，連忙地說道：“林老師，沒有四百萬，三百五十萬也行的，我們省一省，精打細算一下，三百五十萬也夠用了的。”

沈慶也忙不迭地說道：“對的對的。各方面都可以省一省的。”

林道榮瞪了一眼這兩個活寶，然后轉頭看著許城，緩緩地說道：“四百萬的話，太緊巴了。演員你是打算不用明星了吧？拍攝地呢，選在哪里？我看了一些細節，好像要在特定的地方，才能開拍啊。”

許城微微一笑，道：“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準備好了才下鍋。拍電影也是一樣，而且，那些都是小問題，應該克服的。”

“而且，主要演員，我已經有幾個人選了，都不是明星，演技過關，片酬也不高，至于拍攝地，我打算選在橫店影視城。那里有些地方也很是應景的。”

林道榮忽然笑了開來：“關鍵是省錢，是吧？”

李侃和沈慶一看有門，更加的興奮了起來。

許城點了點頭，默認了下來，反正是商業片，粗糙點就粗糙點，如果是文藝片，許城可不愿意這么的將就。

文藝片，是藝術啊！

藝術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要精雕細琢，就要大投資，內景一定要搭最好的，出外景呢，也要精挑細選，最好全國各地都走一遍。

“好吧！”

林道榮輕嘆了一聲，一拍手中的劇本，對這許城慨然說道：“我再舍一舍我這張老臉，幫你再聯系一下那幫冤……嗯……投資人吧，你等我的消息。”

許城站了起來，誠懇的感激道：“謝謝您，林老師。”

李侃和沈慶有樣學樣，也站起來，鞠躬道：“謝謝林老師！”

林道榮笑著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真是欠你們的！”

……

第一天。

沒有消息。

第二天。

手機壓根沒有響過。

第三天。

也是音信全無。

……

許城沒有辦法，眼看老板娘催租的日期臨近，便只好主動出擊。

九天過后。

這天下午，兩點，京城北大門街。

一家影視投資公司的門口，許城、李侃和沈慶，又狼狽地走了出來。

“媽蛋！狗眼看人低！”李侃憤憤地呸了一聲。

沈慶則是奇怪地說道：“哎，我說這些北方佬的鼻子也太靈了吧。你說我們的片子都是在上海拍的，也不到京城來，怎么他們都對我們的事情一清二楚的。”

李侃沒好氣地道：“我說老沈，人都說娛樂圈、娛樂圈，你說圈子才多大，你信不信，你在這里放個屁，五分鐘之后，上海那邊的有心人，都會知道。”

沈慶懷疑地說道：“我的屁沒有這么臭吧？”

李侃翻了翻白眼，道：“臭的不是你的屁，而是我們的名聲，明白了沒有？”

沈慶瞪大了眼珠子，夸張地望著許城，許城點了點頭，淡定地道：“老李說的沒錯。我們在圈子里的名聲，確實不怎么樣。”

“怎么辦？老大！”李侃沒精打采地說道，“現在的人，都把我們看成了洪水猛獸，避之不及，連一句話都不愿意聽我們的，這樣我們哪里拉得到投資啊？”

“對啊。而且，明天好像是第二十天了。怎么辦？”

許城搖了搖頭，道：“要想人前顯貴，必定人后遭罪……”

便在這時候，突然之間，許城的手機響了。

一看來電顯示。

嗯？

許城連忙地接通了電話。

“許城，你在哪里？”手機里，傳出了林道榮沉穩的聲音。

許城抬眼望了望四周高聳的樓宇，道：“我們在京城。”

“京城？你們怎么跑京城去了？嗯，別多說了，快點回上海。”

許城的聲音，突然忍不住地有些顫抖：“林老師……你的意思是，投資商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由不得許城不激動。

若是再找不到投資商，他的影視工作室，肯定被房東李曉春拆得干干凈凈，多年攢下的拍攝家底，也肯定被扔到垃圾堆。

再加上家里的大環境……

他的文藝片，藝術事業，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從此夭折。

“是，有眉目了。”林道榮在手機里說道。

許城便猶如聽到了天籟的一般，轉頭看去，李侃和沈慶也探頭探腦地湊了過來，臉上的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謝謝老師。我們馬上坐高鐵回上海。”

晚上八點，許城、李侃和沈慶，便從京城趕回到了上海。

問明白了林道榮現在所在的位置，許城等人不顧渾身的臭汗味，馬不停蹄，叫來了一輛滴滴快車，馬上飛馳而去。

皇城大酒店。

當許城等人走進包廂，便見到了里面坐著兩個人，一個自然是老師林道榮，另一個則是滿臉橫肉，挺著一個大肚腩，脖子上還掛著粗大的金項鏈的中年男子，在這個人的身后，還站著兩個青年壯漢，看樣子是陌生中年男子的保鏢。

“楊老板，我來介紹一下。”

林道榮站了起來，笑呵呵地說道：“這個就是我的學生，許城。這兩個呢，是他的御用攝影師李侃、美術師沈慶。”

“嗯……許城、李侃、沈慶，這位是皇城大酒店的楊老板楊天成。”

一通寒暄之后，幾個人都坐了下來。

許城望了望這個楊老板，忍不住地看了一眼林道榮，心說：老師哇，你介紹的這個冤……投資商，好像有點不靠譜啊。

林道榮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透過目光，似乎在說：小崽子，誰叫你作！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找來的，你再掉鏈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楊天成顯然之前已經與林道榮談論過，他直截了當的說道：“許導演，你的這個電影，我可以投資。四百萬，我可以一次性打完款給你。但是，我也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