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燭照射在昏黃的鐵欄上，顯得極其陰暗，忽明忽滅的光影撐著倚靠在墻上的女人越發凄涼。

女人大概雙十年華，眉目間絲絲微皺，她閉著眼聞著淡淡的煙熏味，好像在睡覺。

這里比起普通的牢房要干凈得多。

她滿身的血淋漓的傷痕提醒著自己是個囚犯，還是頂撞了圣攆沖撞了陛下的罪人。

香，纏纏綿綿的又燃了半截，蘇洛瑤拖著身子站起來，緩步走向鐵欄桿邊，這兒安靜得很，除了她以外沒有人住在這里。洛瑤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在被放大了數倍的回聲中，孤寂蕭瑟。

輕薄的衣料聲從她耳邊劃過，洛瑤驚喜地看著來者，用她許久沒有說話的嘶啞的嗓音輕吼道“庭儀！”

“庭儀！你來救我了嗎？”洛瑤頓時有神，這是才看清她的眼睛如同星辰大海般閃爍著光芒。眉間似畫，薄唇輕言，如同秋波含水，星月有光。

好一個絕代佳人！

蘇庭儀筆直的站在她面前，左手放在身后，右手輕撫洛瑤的眉眼。

“小瑤，”他喚到。

“阿兄！陛……陛下原諒我了對嗎，我還是有功的，我……我幫陛下鏟除了安陽王一黨，徹底掃清了他在朝中盤橫交錯的勢力！阿兄，你說話啊！我等了十年！我……”洛瑤太怕了，她不停的晃動著蘇庭儀的肩膀，迫切地想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這件事哪里是沖撞圣駕那么簡單啊！

“小瑤！陛下并沒有要怪罪于你，只是天下輿論四起，你在風口浪尖。”蘇庭儀安慰著她，又忍不住道：“為什么你不把事情先告訴我！而去沖撞陛下皇攆面前！你知道嗎，你損傷了多少人的利益，你是安陽王的側妃，為什么要這樣做？”眼神里流露出無數失望。

“我……錯了？”洛瑤不敢置信的看著蘇庭儀，恍惚而道“我只是趙準的侍妾，不是他的側妃……我我還是容涵的妻子，是蘇家的嫡七女！蘇庭儀！在我被騙婚的時候你在哪兒，在我被盧陽侯一家押為梁元浩的側妃的時候你在哪兒！在我被賣給別人當妾的時候你又在哪兒！我錯了？”洛瑤放開了蘇庭儀的肩膀，環抱自己。

十年前她風光出嫁盧陽侯世子，雖然這場婚姻她是被舅母陷害與男子有染，不清不白的嫁出去，但是她以為至少可以擺脫蘇家的人，至少有個讓京城閨秀眼紅的丈夫。可是上天不公，在自幼奪了母親的生命后又無情的剝奪了新婚丈夫的性命，容涵當夜暴斃，喜事成了白事。

蘇家為了百年世家的名聲，為了父親戶部尚書的官位沒有讓她回蘇家，而容涵的母親關氏將失去兒子的恨意全加在洛瑤身上，大雪天跪靈堂，為容涵受三年的孝，沒日沒夜的誦經念佛，

不如意就肆意踐踏，鞭子，戒尺，滴火燭，她沒少受。在她以為可以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時候，梁朝二皇子安陽王梁元浩誤入容家祠堂，看見了她，并不顧所有人反對將她納為外室，盧陽侯府根本就不敢與二皇子抗衡，而洛瑤卻恨極了這個人，她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容她像個妓子一樣活著，和梁元浩抗爭了四年在一碗墮胎藥中斷送了所有情分，梁元浩廢了她側妃的位子，將她轉送給了海口富商趙準為妾。

她在這些年間收集了無數梁元浩通敵賣國的證據，結黨營私，徇私舞弊，一己私利而謀錢害命，這些證據記起來足以讓這個還覬覦皇位的親王倒臺，但是她太天真了，只知道借皇帝之手掃除梁元浩，而不知道在這些陰謀后面有多少權勛貴族的利益一起損害了，以至于落入現在這個局面。

“在你嫁入盧陽侯不久，蘇家就不在站隊于晉陽王了。一則是他的勝算太小，威國公府只是貴勛沒有多少實權，比不上母家是丞相的藍氏一族。二則是安陽王……罷了，當今陛下即位是許多人都沒有想到的事，不是二皇子，三皇子而是……”蘇庭儀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小瑤，我也是為了你好，就算你活著出來命也不休矣，還不如為了蘇家……”蘇庭儀的眼神越發狠厲堅韌，看向她不再是妹妹的眼神，而是背叛者，是敵人。

洛瑤吞了口水，她覺得有些冷，身體也有些軟，她靠在冰冷的欄桿上，茫然無措。

“哦……你的意思是要我成全蘇家和背后的勢力，要我死嗎？”這句話太輕巧隨便，好像在說今天中午用什么膳。

洛瑤慢慢地看著蘇庭儀，語氣越冷“你不過是個嗣子，你沒權代表蘇家，你背后是誰？”

蘇庭儀頓時冷了半截，對上洛瑤寒冷的眼神，他好像被看穿了一樣，半晌沒有說話。

“能讓你不顧危險來天牢殺我的人，能讓我在最快時間滅口的人，利益損害最大的人。我猜猜——是不是梁元浩母親藍貴妃。”

“或者說，藍氏。”

洛瑤冷笑，口氣越發不善“叛變了蘇家的人，一直是你吧。”

蘇庭儀十年前不過是蘇家二房庶子而已，要不是怕沒有人給母親送香也不會同意過繼蘇庭儀給母親。可他確實自己少年時光里，唯一的希翼。他們曾經……

可誰知道，今天他要了她的命。

“是！”

“去搶吧！這天下今日你為王明日我為寇！哈哈……你聽見了沒，北疆鐵騎快要踏平南梁了！”

“我以為出了一個圈子我就自由了，可是還有數不清的算計在我身邊，有你，有他們……”洛瑤聽見他干脆的回答心里沉了底，“怎么個死法，你有準備吧，與其被其他人害死，我還寧愿在你手上，至少干凈利落些。”

實在是太累了，實在是有些堅持不住了，她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努力的活著是為了什么，她的生命燦爛過，也消沉過，在京城步步皆是算計，日日醒來就是無聲的戰爭，在嫁給梁元浩前些日子里她也幸福過一段時間，在海口被趙準為妾的時間她也輕松過。可是幸福的日子總是太短了，有時候的堅持其實也是針扎般的痛苦。

蘇庭儀拿出準備好的毒藥，手有些抖，囑咐道“不會很痛苦，是慢慢的藥性，你……”

洛瑤奪過毒藥一干二凈，忽而勾唇一笑“你走吧，我的死是我決定的，你若是覺得對不起我，就多給母親燒些紙錢！”

“小瑤。”蘇庭儀輕而不可聞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些心疼，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

“快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當想生的希望沒有了，其實死亡就是一種解脫。

她從來不是輕視性命的人，但今天她簡簡單單的放棄了自己數十年活下來的堅持。

煙縹緲婀娜在洛瑤的鼻尖，淡淡的梵迭香把她帶進了一個幻覺，她看見身前來了繡著精致衣袍的人，看著他華麗的墨藍色官靴讓洛瑤回憶起當時在街上撞見的皇帝的御靴，是明黃色的布料，似乎繡著栩栩如生的金龍，鑲嵌著寶石和黃金，好不尊貴。

但，她好像沒有看見過皇上的臉，不知道登基的是不是梁元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氏七女，以上犯下，欺渾君王…………”后面的話洛瑤有些聽不清楚，可能是因為毒藥的原因頭越來越暈。

“但念其告罪有功……特賜全尸，陛下恩賜毒酒，匕首，白綾——欽此。”

她還以為是赦她罪的圣旨，沒有想到又是一道催命符，洛瑤并沒有接旨，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大步把毒酒匕首扔在一邊，讓太監好一頓罵。想拿著白綾勒死洛瑤，洛瑤大笑三聲，一口血噴在白綾上，像是睡覺般，倒在了地下，嘴邊唱著幼時的歌謠：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她仿佛回到了溫潤如玉的煙雨江南，有父母在旁，有朋友在側，安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