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沒有給你們介紹我的名字是有原因的，因為我要換新的身份了。為你們介紹一個我即將停用的名字顯得過于愚蠢。

現在這個身份已經70歲了，為了盡可能地減少麻煩，我沒有子女，沒有朋友，是一個獨居老人。但是為了維持“正常”的生活表象，依然有諸多不便。例如每個星期，我都要用魔法偽裝自己的腎臟即將衰歇，然后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去醫院，花四五個小時檢查治療，最后再坐一個小時的公交回家——這是為了讓我在不遠的未來那場死亡變得合理。

盡管我擁有無限的生命，但這實在過于浪費時間。

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了。派出去的下級使魔偽裝成小鳥與野貓，已經為我物色好了幾個備選方案，現在需要的僅僅是等待，而我是一個非常擅長等待的人。

問題是，這次的等待我感覺有點不一樣。一股不詳的預感始終困擾著我，讓我感覺非常焦慮。

一個叫愛德華·墨菲的人說過，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有一個魔法師來到我的“勢力范圍”——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魔法管理局的人。

魔法管理局，是魔法世界的一個暴力機構，大約相當于人類社會的警察。管理局旗下的魔法師叫“密探”，主要負責巡視與暗中觀察各自負責地區的天啟者，一旦發現有違反“世界規則”的情況，第一時間作出處理。由于天啟者逐漸式微，每一個都非常寶貴，所以很少下殺手，一般是押回總局監禁。

所謂“世界規則”，其實并不復雜，總結起來就是一條：“不能做出有可能暴露天啟者世界的行為”，這也是密探們的執法基準。與人類社會的法律法規最大的區別是，“世界法則”禁止的不是做壞事，而是禁止做“讓人類覺得不正常的事”。

舉個例子，用精神魔法可以輕松控制意志力薄弱的人，因此精神魔法造詣高的魔法師可以讓一個腰纏萬貫的垂死之人將遺產全部劃歸到自己名下，這在魔法世界并不違法，只是道德上來說會受到譴責。巧取豪奪他人遺產，這種事一般魔法師都不會干，因為對于魔法師來說錢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它也不是我們的主要交易工具。但是，如果魔法師讓一個腰纏萬貫的人立下一個對社會產生巨大影響而且莫名其妙的遺囑，就會被管理局全力緝捕。

我為什么舉這個例子，因為這件事曾經發生過。差不多一百年前，有一個對人類或者說對整個人類社會極其輕蔑的魔法師，通過控制一位富豪，讓他立下了一個特別的遺囑，然后讓整個國家陷入了瘋狂。

在立下遺囑之前，他還通過控制富豪的精神干下這些事情：將自己一個賭場股份，全部轉讓一群反對賭博的社會活動人士；給將市中心一所價值不菲豪華宅邸產權，平均分給了三位相互敵視律師，讓他們爭奪多年；成立一個巨額獎學金，獎勵學校考試的第二名等等。反正就是怎么惡心人怎么來。

后來他解釋，這只是他讓人們覺得遺囑合理化的行為，當然管理局沒有接納他的解釋，認為他只是真心真意地想玩弄人類而已，跟逗狗玩沒什么區別。

而他密謀已久的遺囑，就是“在富豪死后第10年，把所有的錢都給予這個國家在這10年里累計生孩子數量最多的母親。如果不止一位母親有相同的最高生育數量，那么她們將平分這筆錢。”

富豪的遺產足夠讓人揮霍十輩子，一時間整個國家搞起了生育競賽。十年后，一個十年生了十個小孩的母親獲得了遺產。但是，那些沒有取得勝利，但是又生下了一堆孩子的家庭，以及整個國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孩子生太多了，普通家庭根本養不起，社會上的幼兒園，學校設施都不夠用，很多小孩子缺乏照顧，最終夭折。另一方面，社會低齡化，給經濟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當這些孩子長大后，工作機會又不夠，失業人口大幅上升。整個國家民不聊生蕭條了數十年，才恢復元氣。

那個始作俑者的魔法師，最終被魔法管理局禁閉至死，而他直到死時，依然覺得自己是無辜的。魔法世界里也有很多天啟者認為管理局量刑過重。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因為大部分天啟者都沒有把普通人類當做自己的同類。《同類？異類？天啟者與人類的社會關系》里有一個形象的比喻，在天啟者眼中，假如自己是人，普通人類就是牛羊。人可以與牛羊相處得很好，甚至把它們當作是朋友伙伴。在人的面前宰殺牛羊，人可能會受不了，但是如果告訴人，屠宰場每天宰殺數十數百頭牛羊，他們只會當作是新聞來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

這種群體意志最簡單好懂的例子，就是“世界法則”不禁止天啟者殺人，只要你能把殺人處理成不令人懷疑的意外——例如用火焰魔法殺人后，偽裝成天然氣爆炸——就不會被追究，畢竟找出一個鐵了心要隱藏起來的魔法師，需要動用巨大的能量與大量的資源，對魔法管理局來說，實在劃不來。甚至在有可能暴露魔法世界的情況下，“世界法則”還鼓勵你用一切手段防止暴露——一切手段，當然包括了殺人。當然了，一般魔法師也不會想殺人，或者進行其他人類社會的違法行為，畢竟這會對他們寶貴的日常生活造成毀滅性打擊。

任何一個魔法師都害怕魔法世界被暴露，因為一旦暴露，就意味著所有魔法師都只有死亡這一個下場。雖然魔法師比人類強大得多，但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少了，而且身體強度與常人并無差別——也就是說，一個孩童對著他們扣動手槍扳機，就能把他們輕松殺死。人類一旦發現我們這種能夠威脅他們文明的存在，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滅絕我們。

這無關正義法律或者其他什么道理，只不過是文明需要延續的本能反應而已。就像如果真的與人類開戰，我們也會竭盡所能滅絕他們一樣。

一個魔法師進入我的勢力范圍，非常奇怪——因為我住得非常的偏。

首先，作為一個孤寡老人，我不可能住豪華別墅，這非常惹人注目，而且會惹小偷光顧。其次，我也不可能住在市中心或者其他交通便利的地段，這樣會使社區義工過于方便地來送溫暖。最后，我也不能住在高樓大廈，因為我需要進行魔法研究，雖然我能摒除所有讓人發現的動靜，但是人來人往，難保會被人發現。

因此，我住在城郊的一個老舊破平房，至少外觀看上去是老舊破平房。這破平房的地下是用結界完善隱蔽的地下室以及一條逃生密道。我對自己的結界布置非常有自信，別說是在里面進行魔法研究，就算我在里面引爆足夠夷平一座摩天大樓的炸藥，你在平房里都不會有任何感覺。

“那么問題來了……他怎么找到這里來的？”我坐在屋子里，冥思苦想。

城郊的住戶并不多，大多是一些小型服裝工廠。萬幸的是，今天是法定長假的第二天，大部分工廠都沒有開業。作最壞的打算，我跟那個魔法師開戰，也不會波及太多的人。

先看清楚情況再說吧。我一邊估量著形勢，一邊與被我召回的使魔進行感官連結。現在，那只停在樹枝上不起眼的小麻雀，以及躺在路邊的那只慵懶的花貓，它能看到的一切，能在我的大腦直接成像。

是個女魔法師，衣著并不起眼，白色體恤藍色牛仔褲。臉上應該用了模糊魔法，能讓普通人覺得是一張“毫無特色”的臉。她的真實容貌，透過下等使魔我也看不清楚。

“真是個討厭的家伙”我不由感嘆道。話音剛落，這個女人又做出了讓我困擾的事情——只見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我的使魔——那只正在假裝睡覺的小花貓，然后躡手躡腳地向它靠近。

我心頭一驚，怎么辦？

指揮花貓逃跑？逃向哪里？一個魔法師追蹤一只花貓，追不上反而會引起它的懷疑。一動不動？萬一她發現這是使魔，甚至發現我與使魔的魔力鏈結，就會馬上暴露我的存在。如果她是魔法管理局的密探，她應該很清楚，這附近并沒有住著魔法師。

萬一她只是想擼貓呢？摸一摸就走了呢？我否定了這個想法，我賭不起這個可能性——一旦暴露，我的后果可能非常嚴重。而且正常情況下，一個魔法師無端端跑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概率實在太低，很難相信她不是找到了什么蛛絲馬跡，追蹤我而來。

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只能逃了。不管是我還是花貓。

我命令花貓馬上往城里方向跑去，麻雀在上空監視。我馬上跑進地下室，一個響指召喚火元素焚毀所有資料、實驗工具與研究痕跡，然后鉆進了逃生通道，隨手布下一個隱藏結界——這樣他們必須走上一遍，才知道這條地道通向哪里。

那個女巫真的追著花貓跑了，與我的逃生方向背道而馳。正在我暗自竊喜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花貓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大熱天下，他異常地穿著整套黑色西裝，更要命的是，他居然還有魔力反應。

第二個魔法師！

前后夾攻，花貓已經必然會落到他們手上了。沒時間猶豫，我立即切斷了與花貓的魔力鏈結。偽裝成花貓的下等使魔馬上當著他們的面煙消云散。這會讓他們馬上知道這里有魔法師，但是比起發現魔力鏈結，顯然這樣讓他們更難追蹤到我。

如我所料，他們并沒有太過驚訝慌亂，而是第一時間背對背，確認周圍環境是否安全。畢竟這只使魔除了監視，更有可能是誘餌。他們的行為模式非常標準非常教科書，我現在百分之一百確認他們是管理局的人。

繼續監視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撤走了麻雀使魔，專心逃跑。這樣他們現階段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追蹤我了，必須要請求管理局申請人手與權限，進行全區域魔法痕跡排查，才能有可能發現我的破平房根據地。而這種等級的行動，一般情況下需要三天的時間準備。

但是我對自己的評估很清晰，我屬于非常不一般的情況，估計只需要三個小時，大搜捕就會開始。

要加快腳步了。

魔法師挖掘隧道非常輕松，因此我做的這條逃生通道足足有十數公里長，而且有無數岔道與完善的反追蹤手段，真正的出口直接通向海邊的巖洞。只要我到達海邊，往大海縱身一躍，控制水元素將我飛速送往另一個城市的港口，再找個一個新的身份，那就萬事大吉了。

如果用風系魔法為自己加速，我會跑得更快，但是這會提升局部環境的魔法能量濃度，也就是會非常容易被人探測到我的位置，也方便他人追蹤。所以我現在只能使用自己的專用魔法——那就是人體魔法，由于是在身體里釋放魔法，所以不會在外部環境留下任何痕跡。

我現在正以博爾特跑100米的速度，進行十數公里的長跑，也就是時速35公里左右。只需再花個二十分鐘，我就能逃出生天。

此時，我發現隱藏結界的魔力鏈結突然斷裂。這是我留下來的一個觸發裝置，一旦這個結界被人破壞，我會第一時間知道——他們已經發現我的逃生通道了。

低聲罵了一聲娘，我再度加速，將時速提升至60公里，這已經是小汽車的行駛速度。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我的魔力量不足，而是我沒吃午飯——這就是人體魔法的弱點，除了燃燒魔力，還需要燃燒大量的熱量。

這時候要是有一份加大號披薩和一瓶冰可樂，那該多好啊。

拼命地飛奔，我終于跑出逃生通道，移開隱蔽的巨石，來到人跡罕至海邊巖洞。

盡管已經沒有時間休息，我還是摔坐在了地上，大口呼吸，讓血紅球蛋白將新鮮的氧氣運送到我身體各處，然后一邊忍受著夸張的饑餓感，一邊分析形勢。用了遠快于我估計的時間發現我的藏身之處，圍剿隊伍里應該有追蹤專家，而且不止一個。

要盡快潛入海中了。不過在此之前，還需要小心行事，我忍受著饑餓，用人體魔法大幅提升了自己的聽覺。外面居然疑似直升機的聲音，而且不止一臺。

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我松了一口氣，不是直升機，而是幾臺無人機。今天海風不強，而且這里人跡罕至，非常適合練習航拍，今天估計是一群拍攝愛好者的聚會。

我走出巖洞，潛入了大海之中。

乘著水元素推進，依靠人體魔法對眼睛的強化，我已經能夠看到另一個城市的海岸線了。現在的我雖然魔力量充沛，大量的使用人體魔法，我的身體過度饑餓，開始意識模糊。

最壞的情況，我會倒在沙灘上，然后被人發現，再被魔法管理局捕獲監禁。就地處死是不可能的，我還有價值，數百年來，我的通緝命令都是務必要活捉。

胡思亂想之際，我突然發現在海岸線不遠處的懸崖上，一個身影縱身一躍，往大海跳了下去。目測接近三十米的懸崖，他沒有任何猶豫……這人在自殺！

盡管我意識有點模糊，不過我還是被震驚到了：實在是太巧了。這么一個絕好的機會從天而降，好得甚至懷疑這是一個陷阱，不過現在我顧不得這么多了。只要我把替換掉自殺者身份，我就有逃離追捕的可能。

人只要有希望，就會不知道從哪里生出新的力量，我模糊的意識突然清醒了不少。

再三確定沒有任何其他人后，為了盡可能不留下魔法痕跡，我費盡力氣將尸體拖上偏僻的岸邊。此時太陽正在下山，黃昏之際，正是個適合生死交替的時間。

那就開始吧。

我木然地將尸體的全部衣服脫下，換到自己身上。然后開始仔細觀察尸體的每一寸皮膚，

將每一個細節牢牢記在心中后，用人體魔法將自己的所有身體結構改變為他的模樣。我感覺自己的腹中越發饑餓，身體越來越寒冷。

最后一步了，我將指尖輕輕放在尸體的額頭。

“謝謝。”我對這位素未謀面、一無所知的下一個我衷心感謝。

“對不起了朋友。”以及衷心致歉。

人體魔法經由指尖傳到尸體上，尸體瞬間瓦解粉碎。海風一吹，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我終于心滿意足地倒在了沙灘上。

祝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