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倩倩貓腰從外屋的暖壺里倒了些開水，鄭趕還沒來得及關切她一句問問出啥事了，陳倩倩直起身回了東屋，并關了屋門。

望了一眼糊在東屋門玻璃上的舊報紙，鄭趕帶著思考邁步出了外屋來到院子里。

和陳倩倩的關系，比和一般群演的關系要近一點，但是，還到不了敲開東屋房門追著攆著陳倩倩刨根問底的地步。

房檐底下放著昨天從影視城那邊騎回來的哈羅共享單車，鄭趕掃碼解鎖，因為天天騎，所以辦了包月，算總賬，包月便宜多了。

在緊鄰大路的村頭路邊攤兒要了三根炸油條和一碗豆漿，吃飯的人很多，見小兩口挺忙活，鄭趕自己動手從大鋁鍋里撈了一個茶葉蛋，早晨吃個雞蛋，比較扛時候。

在這個村子住的群演可是不少，這個點遇到十個八個吃早點的很正常。

大多數彼此之間互相認識。

離著鄭趕遠的，對上目光時，搖搖手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坐著近的，互相小聲問問昨天拿得活兒是大是小，收入咋樣。

有人張嘴就胡說，明明見他演了大特，他愣說自己連個死活兒都沒蹲著，有人分明演得是個死活兒，卻偏偏吹牛逼說因為演技精湛被導演相中了估計最近要有劇組約他跟組，當然，不排除他推銷自己的心理在里面。

也有男群演跟女群演大早晨起來就打情罵俏的。

很多時候，鄭趕因為比較低調，所以，在人堆里顯得有些沉默寡言，這就給別人一種鄭趕性格內斂的印象，鮮有人跟鄭趕隨意開玩笑，有正事就說正事，沒正事不和他瞎扯淡。

鄭趕油條就豆漿，正大口大口地吃得起勁兒，劉根湊過來，“大鄭。”

抬頭一瞅是經常在一起的煙友劉根，“老根啊，來，坐。”鄭趕嘴里含著飯，說話嗚嗚囔囔地，他指著條桌對面的三條腿圓凳子道。

劉根坐下后，把油條用一次性筷子摁著泡進豆漿，“沒要個雞蛋呀？”他問鄭趕。

“吃了，先吃的，后吃蛋黃粘牙。”鄭趕已經把茶葉蛋吃了，把剝下來的雞蛋皮扔進腳下的小垃圾桶里，鄭趕習慣先把雞蛋吃掉，粘在牙齒上的雞蛋黃就會被后面吃進嘴里的油條豆漿帶走，吃完飯漱口好漱。

聽鄭趕說得似乎有點道理，劉根放下筷子，拿起小蝶里的茶葉蛋開始在桌子上轉圈快速磕起來，嘴上沒閑著，繼續和鄭趕聊，“大鄭，聽說你昨天拿了個有臺詞兒的活兒，運氣不錯呀。”

“一般般吧，就一句臺詞，不值一提。”被劉根這么特別關注地特意一問，鄭趕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鄭趕真沒有撒謊，也不是跟劉根謙虛。

那他娘地叫什么臺詞兒！

就一個字兒“啊”，然后，鄭趕就被一梭子子彈干翻了。

幸好劇組安排在松軟的土地上拍攝，只是把手心搓得火辣辣，波棱蓋破了點皮兒，還好沒有出血，晚上回去擦身子時發現青了，現在被劉根一提，感覺隱隱作痛，要是專注做事時，不注意它，反而沒覺出疼來。

這一個“啊”字和一個摔倒特寫的戲份，比別的群演才多加了二十塊錢，連買一盒大云都不夠。

劇組給鄭趕加的錢少，理由是鄭趕這個表演勉強過關，回頭，很可能在剪輯師被咔吃掉。

本來鄭趕人就低調，這個多給二十塊錢的表演又不值得一提，所以，他不想跟劉根講這件事情。

還剩一口豆漿，鄭趕掏出紫云遞給劉根一根，自己吧嗒點著一根，吐出一口煙霧，感覺很舒服，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其實，并非因為抽煙，人就感覺多么美妙，而是因為吃飽了飯人就有了精神頭兒所以舒服，而煙民卻把主要功勞算到煙的頭上。

見鄭趕吃完了，“大鄭，我快點吃，等著我，咱倆一起走。”劉根往嘴里塞最后半截油條，把兩個腮幫子給塞成球。

喝了最后一口豆漿，叼著煙卷，鄭趕起身，劉根跟著。

倆人路過認識的群演旁邊，點點頭說了聲慢慢吃哦，騎上單車上大路奔影視城而去。

走在路上，劉根犯了一個忌諱，他打問鄭趕，“聽說你昨天參演的那個劇組有大明星李青烽？你們昨天給他配戲了嗎？”

劉根嘴里的你們，是指一群群演演炮灰和死尸，配合主演完成大場面制作。

鄭趕馬上說了劉根一句，“老根兒，別瞎打聽，你又不是八卦記者靠倒賣明星消息掙那仨瓜倆棗，萬一明星出個意外有個閃失，你被瓜搭上，可就倒霉啦，老老實實蹲活兒當群眾演員，聽我的沒錯。”

鄭趕這番話，聽上去，好像他昨天真的是在參演劇組見著大明星李青烽似的。

其實，沒有。

他是出于善意，勸告劉根別給他自己找麻煩，以前因為群演出來瞎逼逼，結果某大明星的行程被泄露出去，大明星被惡意圍堵出現人身事故，那個群演險些被呵呵掉。

“不是，大鄭，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聽別人說，李青烽在橫店里拍抗戰長劇，據說，制作完成后，要在浙漿衛視黃金時段上映。”劉根見鄭趕蹬車子忽然加速，以為鄭趕因為這個不理他了，鉚勁兒追了一程，“大鄭，這點理兒我再不懂，我這么大的人，你還當真了不是。”

“哈哈，沒有，我想趕時間，早點到影視城門口，你也快點，咱們邊走邊聊。”鄭趕側頭給了劉根一盤大大的笑臉，腳底下發力，車鏈子快被他蹬折了。

鄭趕沒有把群頭兒宋富打電話約好了死活兒的事兒告訴劉根，這也是秘密。

天大的秘密。

……

七點五十五。

影視城角門口，三十米開外。

三五成群的群演，算起總數來已經有四五百人，分別湊在墻根子或者大樹下，大多都在看手機，等著角門一開，群頭兒出來要人，便沖刺過去搶活兒。

影視城是五A級景區，管理處不許群演圍堵門口影響景區文明形象，所以，群演只能在三十米開外等著，不許亂丟垃圾，不許打撲克牌賭.博，不時地，會有管理處管事兒的帶著幾個保安過來橫眉立目地巡邏。

鄭趕和劉根來到后，劉根被群演孫磊叫過去看手機視頻，看孫磊齷齪表情，應該是不良或者重口視頻，劉根知道鄭趕不好這口，也沒叫鄭趕跟著他過去湊熱鬧。

找了一個稍稍清凈且能目光與影視城角門很好對焦的墻根位置，鄭趕從挎包里掏出一塊紙巾，把墻根的大理石板吹去浮土，用紙擦了擦，坐了下來。

時間離著宋富叫人的八點半還有半個多小時，不急。

鄭趕掏出紫云和火機，吧嗒，點著嘬了一口，煙頭冒起一點亮光。

剛要把火機放回口袋打算掏出手機看一會兒網絡小說，眼前飄來一抹白色。

“大鄭，借火兒用一下。”一個清脆如翠鳥唱歌般的聲音，對鄭趕說道。

鄭趕個子雖然高，但石板放得太低，重要的是章染的腿實在太長了，所以，鄭趕把火機遞過去的同時，身體直起來往后稍稍仰著，才能抬頭和章染的眼神相接。

章染今天穿了一條七分白色牛仔褲，上衣是一件T恤款藍色暗紋襯衣OL裝，包身利落卻不風塵，正面呈現給鄭趕的印象就是修長+知性+小資，還有一點點小性.感。

一直以來，鄭趕有個大大的疑問。

像章染這么有氣質有臉蛋有身材的美妙姑娘，為何要來混橫店群演圈兒？

在和章染稍稍熟識之后，鄭趕曾經私下問過章染這個問題。

當時，章染笑而不答，最后反問鄭趕長得人高馬大儀表英才的，為何也來橫店呢？

問得鄭趕變成了章染那種笑而不答的樣子。

是呀，鄭趕咋也不能說，哥要么去工地搬磚，要么來做群演，你說我是為何？

鄭趕活了二十四歲，還沒學會在漂亮姑娘面前暴露自己的經濟狀況非常不堪。

暴露了，只有副作用，毫無益處。

最近兩天，鄭趕在影視城門口蹲活兒，沒見著章染。

也沒聽其他群演說章染被某劇組相中跟組去了，或者被某影視公司簽走了。

吧嗒，點著手指間的細支，章染把火機遞還給鄭趕，也沒說謝謝之類的客套話，“這幾天，活兒咋樣？”

“不咋樣，基本上都是死活兒。”鄭趕實話實說，臉上保持著微笑。

這時，鄭趕發現周圍的目光都在朝他這邊聚焦，他心里清楚，他們不是聚他鄭趕呢，而是在看章染。

章染是不應該存在這里的存在，正因如此，所以大家的好奇心非常盛。

“堅持吧，也許出頭之日就在今天呢。”章染細細地呼出一縷煙，清風過來，把煙攪亂。

說句心里話，鄭趕挺愿意跟章染在一起聊天，她慢慢悠悠地說話，從來都是給人鼓勵。

“但愿吧，兩年都熬過來了，不在乎再熬上兩年。”說著說著，就開始往外倒心酸，鄭趕見章染眼神有細微變化，馬上笑起來，改口道，“呵呵，你說的對，出頭之日就在今天，必須的。”

鄭趕剛說完必須的，角門那邊吱扭一聲，大鐵門開了，一個煙嗓傳來，“公公，要二十個，想干的抓緊時間。”

公公，又名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