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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宮中·無事殷勤意難瞞

暑氣漸盛,方海在陸亦桐一旁打扇,但陸亦桐的汗珠還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真熱,”陸亦桐忍不住解開衣領上的絲扣,將筆往旁邊一擱,起身走到冰桶旁,拿了扇子直接在冰桶上將涼風往臉上扇著“再給孤取兩個冰桶來。”

門口的小太監(jiān)剛要轉身去拿冰桶,方海卻伸手將那小太監(jiān)拽住,又轉身對陸亦桐道“皇上,這才剛入夏,用這么些個冰桶,當心著涼啊。”說著,他從身后桌上拿出一個食盒“皇上,這是容妃娘娘送來的紅棗燕窩羹,已經冰好了。”方海說著便將那晶瑩的一小碗放在了桌上。

陸亦桐見了,眉眼間有止不住的笑意“她什么時候來過?怎么沒有同孤講?”

“暑氣漸盛,娘娘身子骨弱,便先回去了,”方海服身在陸亦桐耳邊低聲道“娘娘還說,若皇上能不貪圖涼爽,一日只用兩桶冰,則有信承與皇上。”

“信?”陸亦桐聽罷便走到放著燕窩羹的桌邊坐下,亦低聲道“什么信?在何處?寫了什么?”他一邊用勺子攪著羹湯,一邊對方海一連串的發(fā)問。

方海見狀笑了笑“不知,不知,不知。”

陸亦桐撇撇嘴,白了方海一眼“你們啊,就知道和清清一起愚弄孤。”

“奴才不敢,”方海垂手回完話便轉身對身后門口的小太監(jiān)招招手道“給皇上拿個冰桶來。”

“回來!”陸亦桐趕忙喊住小太監(jiān),又瞪著眼睛對方海怒道“你干什么!”

“皇上剛剛說熱,奴才便叫人取冰桶予皇上。”方海道。

“孤覺得舒爽的很,一點不熱,取什么冰桶,”陸亦桐小口吃著燕窩,一臉的不悅,但嘴角卻彎出一個弧度。

方海見狀也笑了笑,陸亦桐抬頭問“你笑什么?”

“皇上高興,奴才便也跟著高興。”方海道。

“孤是覺得這燕窩羹味道不錯。”陸亦桐說罷又吃了一口。

方海微笑道“這羹湯是娘娘親手為皇上煲的,自然是極好的。”

陸亦桐聽罷笑容愈深。

“對了,錦貴人那里……”陸亦桐吃完最后一口燕窩羹,將空了的白瓷碗碟擱在桌上。

方海一邊將食盒碗碟收拾好一邊道“皇上吩咐修的亭角已經完成了大半了。”

“嗯,”陸亦桐伸了個懶腰側首看了眼門口的小太監(jiān),緩緩道“讓他們加快進度,孤可不想讓錦貴人曬著。”

“是。”方海服首應道。

“好了,讓他們都下去吧,孤想休息會兒。”陸亦桐站起身,向內室走去。

方海便將食盒放在一旁,又遣散候在門口的宮人,將門關上后才步入內室。

“門口剛剛要去取冰桶的太監(jiān)叫什么名?”陸亦桐倚坐在臥榻上垂目道。

“吳林,”方海有些不解“皇上何故問此?”

陸亦桐雙目依舊垂著,眉心微皺,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我怎么沒記得之前他如此勤快。”

“皇上是指?”

“今日孤說熱,叫人去取冰桶,你還沒吩咐,他便要出門,”陸亦桐微微睜開眼睛“孤向來是給你旨意,而后由你去吩咐人做事,他現在是不是有些過于勤快了?”

方海此時方覺吳林有些異常“近來吳林確實比先前勤快許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陸亦桐說完,又笑著搖搖頭“或許是孤太過警惕了,不過,還是小心為好。”

“是。”方海應道。

“然,不管他是否為奸是否為盜,皆可用上一用,”陸亦桐笑道“若真為奸盜,我們便用上一用,若非內賊,那便也無傷大雅。”

“一切聽皇上安排。”方海服身道。

“他近來如此行動,即便不是內賊,那也是想借你攀上更高的地位,若是內賊就更簡單了,借高位便可得到一些不便知道的消息,或者看到一些他想看到的東西,既有如此不確定之事,我們便給他扣上一個確定,”陸亦桐沉思片刻“以后,一些與福祥宮來往的無用瑣事,便交予他去辦吧。”

“皇上,那容妃娘娘那里……”方海顯得有些顧慮。

“待晚些,我們去趟福祥宮,就說是今日這羹湯做得好,孤便去看看她,”陸亦桐說著閉上眼睛“用完午膳又食了羹湯,今日折子也多了些許,孤有些乏了。”

方海聽罷便將那臥榻上的簾子拉了,行過禮后退出了內室,將殿中桌上放著的食盒拿起后,他便走出勤政殿。

“方海公公,皇上可歇息了?”方海一出門,那吳林便上前問道。

“近來事務繁忙,皇上都消瘦了不少,”方海點點頭“讓皇上歇歇吧,你隨我去給容妃娘娘把食盒送去。”

“是。”吳林面容上有止不住的喜色,他伸手接過方海手中的食盒,順從的跟在方海身后。

方海則轉身對守在殿門兩側的決明和林霂“這里就有勞二位了。”

決明和林霂拱拱手以表無妨后,方海才帶著吳林往福祥宮去了。

“吳林啊,你今年多大了?我記得你來宮里的時日也不短了。”方海一邊走著一邊同吳林搭話。

“回方海公公的話,小的今年滿二十了,”吳林走著也不忘給方海服身行禮“進宮的日子倒是記不得了。”

方海點點頭“在這宮里啊,要想出人頭地,那就得機靈點勤快點,最近天氣熱了,人心浮躁,我看皇上身邊上這些宮人里頭啊,也就你還能做點事了,”方海思索了下道“我記得上次在錦貴人那里摘花的時候,從隊伍后頭跑過來問如何給各宮小主分花的也是你吧?”

吳林聽罷不住的點頭拱手“勞煩方海公公還記得小的。”

“不錯,怪不得皇上今日特意夸你,”方海笑著道“想必再過不久,就是你騰達之日了。”

吳林聽方海如此說,趕忙行了個禮“借公公吉言,還望方海公公在皇上面前多提點提點。”

方海笑著抬抬手“那是自然,你是我?guī)С鰜淼娜耍还芤院竽阍谀睦锬车貌钍拢院笤蹅円埠糜袀€照應。”

說著話的功夫,方海和吳林已經到了福祥宮門口。

“方海公公。”門口的小宮女見方海來了,趕忙行禮。

菘藍聞聲而來“方海公公來了?”她亦行了個禮,而后道“真不巧,我家娘娘正在休息,不知方海公公來所謂何事?”

方海還禮后道“沒什么大事,只是來將容妃娘娘拿去的食盒送回。”說罷,他抬抬手,吳林便將食盒呈了上來。

菘藍接過食盒,也向吳林服了服身“有勞公公了。”

“皇上說這涼羹在暑天里吃著很是合胃口,想著最近政務繁忙,也許久未見娘娘了,待今日涼爽些便來看望娘娘。”方海笑著說道。

菘藍聽罷面露喜色,她笑著道“那待娘娘醒了我們便準備,多謝公公了。”

“不過是傳個話,乃分內之事,”方海拱手行禮道“食盒已送到,我便回去了。”

“有勞公公了,”菘藍服身行禮,而后將袖中拿出銀子送入方海手中“公公慢走。”

方海笑著十分自然的接過銀子,和吳林一同還禮后,二人便從福祥宮返往勤政殿。

“往后你記得,見到各宮小主身邊的宮人,多行禮多客氣著點,總是沒壞處的。”方海和吳林走出幾步后,方海一邊說著,一邊拿了顆銀子給吳林。

吳林笑了笑,沒有接“此番多謝方海公公指點,這銀子就當是我孝敬您的。”

方海也不推辭“你倒是懂事,”他笑著將銀子都放入袖口“以后這銀子啊,有的是你拿的。”

吳林笑著對方海拱手道“若真有那日,也都是方海公公教得好,自然也是忘不了公公的。”

“行了,嘴倒是挺甜的。”方海擺擺手,面上卻是很受用的表情。

吳林拱手服身不再言語,但他垂下的面龐上卻是掩不住的喜悅之情。

原本陸亦桐就是假寐,待方海回到勤政殿,陸亦桐便從臥榻上起身“回來了?”

“奴才剛剛帶吳林去給容妃娘娘送食盒,以后的雜事已可交予他去做。”方海行禮后道。

“好,”陸亦桐點點頭,他看看窗外似乎還甚是炎熱的模樣,問道“現在外面可有些許涼快?”

方海毫不猶豫的回道“未有。”

“無妨,”陸亦桐仍舊穿了鞋子站起來“孤前些年為了這暑氣特意給清清修了清湖一池,想必就算是酷暑里,那風掠過湖面也是涼爽的。”

方海上前幫陸亦桐整理著衣襟,一邊說道“皇上想見容妃娘娘,這點暑氣自然是難不倒皇上的。”

“取笑孤?”陸亦桐瞇了瞇眼睛。

“奴才不敢,”方海服身道“奴才只是被這可感天動地之情所感染。”

陸亦桐低語一聲“油嘴滑舌。”那喜色卻是已經蔓延上了眉梢。

福祥宮中,容妃正坐在亦清湖邊的亭子里喂鯉魚,陸亦桐遠遠的望見了,便打了個禁聲的手勢讓眾人屏聲不傳,然后一個人悄悄的繞過假山,走到亭子里。

菘藍自然是看到了陸亦桐,她默聲行了個禮,而后便要轉身退下。

陸亦桐卻趕忙拉了下菘藍,將其手中還留有的魚食放入自己手中,而后學著菘藍的樣子站在了容妃身后。

“菘藍你看那條魚!”容妃忽然指著湖中道,陸亦桐聽罷便往湖中看去,原來是一尾肥碩的金色鯉魚。

“真好看,”容妃一邊說一邊往金色鯉魚身邊投了更多的魚食“把它喂肥一些,下次釣它來給三郎燉湯。”

陸亦桐忍住笑,將捧著魚食的手伸過去,容妃頭也不回的拿著魚食往湖里撒,自然是沒看到那拿著魚食的手的衣袖都已經變了模樣。

容妃撒了幾把魚食后,忽然道“三郎怎么還沒來啊?”她一邊說一邊往宮門的方向望去,無奈陸亦桐當初修建這亦清湖時將草木種的甚是繁密,再加上假山的遮擋,這一眼望去便只能看到郁郁草木。

“真惱人,”容妃撒嬌似的抱怨道“要是從這里能看到勤政殿和養(yǎng)心殿就好了,那樣我便可隨時看到三郎了。”

“我是特意把亭子修在這里的。”陸亦桐此時才緩緩道。

“皇上!”容妃聽到陸亦桐的聲音不由得驚呼一聲,而后趕忙跪地行禮“嬪妾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還望皇上贖罪!”

“他們不在,你不必這么拘謹,”陸亦桐馬上將容妃扶了起來“你方才叫我三郎?”

容妃不語,卻有些害羞的將頭低了些許。

陸亦桐將容妃拉入懷中,低語道“再叫我一聲三郎。”

容妃的唇貼在陸亦桐的耳邊,喃喃道“三郎。”

“你許久未這樣叫過我了。”陸亦桐緩緩閉上眼睛。

“皇上貴為天子。”容妃低語。

陸亦桐抱緊容妃的手上又加了幾分力,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但又有幾分溺愛之意“但我亦為你的夫君。”

“三郎這次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容妃知道此時正是處在迷惑錦貴人的緊要關頭,若非要事,陸亦桐不會親自前來見她。

陸亦桐戀戀不舍的將容妃從懷中分離“方海身邊有個小太監(jiān)近來似乎有些不對勁,我想給他安排個對我們最有利的差事。”

“什么?”容妃問道。

“從我的殿中給你送些物件,”陸亦桐嘆了口氣“或許是我太過敏感,但我不敢掉以輕心,只能處處設防。”

“三郎做的是萬全之策,并不是敏感多疑。”容妃握了握陸亦桐的手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每每有人送東西來,清清只管做些頹然之態(tài)失望之舉便可。”

陸亦桐剛說完,容妃便對陸亦桐如此計劃的想法想到了個大概“清清明白了。”

陸亦桐將事說明后,便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挑眉微笑著靠近容妃問道“方海說你有給我的信,在何處?”

容妃笑道“皇上今日可沒有貪涼?”

陸亦桐連連點頭“我今日只用了一桶冰。”

“其實不是我不想讓三郎用冰,只是你少年時候掉進冰湖,打那以后身子耐不住冷,碰巧你還怕熱,這夏日你便總是生病,”容妃嘆了口氣接著道“從前有我在你身邊照顧著倒是不打緊,如今只有方海在你身邊,他又不敢抗旨,只怕你身子骨吃不消,局還沒破,自己倒是先病倒了。”

陸亦桐聽罷有些啞然,他的嗓子像是梗了刺,眼睛都被刺的有些發(fā)酸。

“以后也要聽話。”容妃笑著,輕輕右手撫了撫陸亦桐的發(fā)。

陸亦桐已經說不出話,他點點頭,微微一笑之間,滾燙的珠玉便掙脫眼眶,落在了容妃緊握陸亦桐的手上。

容妃滿眼心疼,她知道眼前這個世人皆認為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的帝王其實有一顆極為柔軟的心臟,而那柔軟卻不能為外人所知,只因他是天子。

身為天子,必須身披盔甲,將柔軟的心層層包裹,才能站于萬民之前,抵擋住蠻族的鐵蹄與刀戟,縱然千刃萬箭穿身而過,他都只能佯裝不過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容妃亦知,他只能在自己面前哭上一哭,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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