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玫瑰出現(xiàn)在花園里的時候，李駿佑就預(yù)感她回來了，幾次，想打電話問問，都下不了決心，直到剛才她打來電話。

“聽說你打算賣掉琴行？”

“你回來了？”

“你心中的最低價是多少，說個價吧，我買下它?！?

李駿佑無法抑制情緒的顫動，很顯然，她已經(jīng)去了琴行，沒有問出售的原因，或許她已經(jīng)從Marlon大叔那里知道了理由。

“你住在哪兒？”

“米特區(qū)?！彼f：“見一面吧。”并很快發(fā)來了地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她真是柏林蒼窘下的天使，從斯里蘭卡來的人間天使。

初見，是在那段時間常去的華人餐館，彈奏曼陀林琴的藍衣少女，吸引自己的不是那段熟悉的樂曲聲，而是她的臉。

她只有一雙眼睛，可那是多么美妙的一雙眼睛啊，眉眼細長，美，瘦、蒼白、冷漠，不太高，狹長雙眸既鋒利又狡黠，看向你的時候，無意流出一種媚。

為了看她，我會提前到餐館用餐，她在21點-22點會在演奏一個小時，在那間街邊的中等餐館吃飯的顧客并不多，每次提前去，總能坐到一個好位置。

她的聲音空靈、清脆，收放自如，《冬季到臺北來看雨》、《日光機場》李駿佑被吸引了，這些旋律耳熟能詳，這些歌曲是父親的最愛。

那天，外面已經(jīng)下雨了，人特別少，除了自己，只有四五個人，零星地坐著，老板Jakesum也比往日清閑很多，我心想，她大概不會來了。

臺上猩紅色的落幕被拉開，她已經(jīng)坐在那里，身后有人高聲問：“Rose，今天能不唱中文歌嗎？”

“想聽法語歌嗎？”她抬頭掃了過來，語帶笑意地問。

“Wow”其他人開始鼓掌和尖叫。

連唱了三首《Love story》、《Onétait beau》、《Eden Eden》贏得了所有人的掌聲。

唱完以后，鄰座的金發(fā)少年說：“我叫Eden！”

她笑了，只是笑了，所有的人都笑了。

謝禮后退，等到我付費追出門口時，她已經(jīng)在雨中走遠了。

養(yǎng)父的病情已經(jīng)很嚴重了，每天在學(xué)校、醫(yī)院、琴行三點一線之間來回奔波，又不能在養(yǎng)父面前表露悲傷，我的心情沉重、低落到了極點，可是，在養(yǎng)父之前喜歡去的那家餐館，那個唱著和她年紀不符的中文歌的女孩，盡管可能是因為在那里吃飯的多是中年華人的緣故，在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我覺得心情有好一點。

路過Rykestrasse街的時候，已經(jīng)在下雨了，不遠處的電視塔站立在雨中，周遭的建筑一閃而過，恍如浮光掠影一般的小時候一家三口在此處玩耍的記憶紛至沓來，胸口悶痛得難受，多日來壓抑的巨大的痛苦在這雨日放肆發(fā)泄。

回到家以后，我沖了個澡，把養(yǎng)父的換洗衣服放進洗衣機，打開他們房間的窗戶通風(fēng)，才想起來肚子餓，冰箱里還有有沙拉、酸奶，微波爐里有烤腸，可以湊合吃一頓。

我吃著酸奶，此時房間只聽得到洗衣機的聲音，這很好，總比只聽見自己一個人吃飯的聲音強。

周末外加星期一連著三天在醫(yī)院照顧養(yǎng)父，他似乎有所察覺，為什么我近來的時間這么寬裕，問：“今天沒課嗎？”

“不，沒有?！蔽矣悬c心虛，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喔，什么時候帶你的唱片來給我聽？”

“爸爸，我想退學(xué)照顧你。”我抿了一下嘴唇，想試著告訴他真相。

父親驚愕半響，氣得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打翻了面前餐桌上的水杯，來：“我不允許你這么做，回學(xué)校去，做你該做的事！”

“小心一點！”我連忙上前查看是否燙到了他，好在水是溫的，解釋道：“我已經(jīng)跟導(dǎo)師說了?！?

父親臉漲得通紅，將我推開，黑洞的盲眼十分恐怖，他對我的先斬后奏真的生氣了！

他一定認為是自己的病拖累了我，一番爭吵之后，將我罵出了病房：“跟你的導(dǎo)師說撤回申請，我這里不需要你，如果你不這么做，那就別來見我！”

“可是爸爸！”

“我沒你這樣的兒子！”

第二天去看望養(yǎng)父，果然被護士拒之門外：“李察德先生說，他不想見你。”

我去中餐館打包腸粉，想帶去醫(yī)院給父親吃，老板娘林姐問起父親的病情，不免嘆息：“你的父親母親是多么好的人啊，想不到，唉。”

“老板娘，要一份糯米雞飯，我好餓！”是Rose的聲音，雖然只聽過她唱歌，可是她的聲音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果然是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裙，看上去既美又酷。

“好，您先稍等，馬上！”

“誰生病了嗎？”Rose看了一眼我們二人，最后將目光鎖定在我身上。

“我先走了，老板娘。”

經(jīng)過一周的冷戰(zhàn)和考量，李駿佑放棄退學(xué)的想法，申請休學(xué)一年，但和馬修的第一張古典唱片是注定無法完成了。

馬修不能理解李駿佑為何一定要休學(xué)親自照顧父親，非要讓兩人的唱片計劃面臨流產(chǎn)，并試圖勸阻同伴放棄這個激烈的想法：“我能理解你，我們可以一邊照顧你父親，一邊完成我們的夢想，這兩件事情并沒有沖突。”

“不，已經(jīng)沒有太多時間了。”

“什么？”

“他現(xiàn)在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朋友，想開點，你是該陪伴父母左右，但我想，你的父親未必會支持你的決定，他有權(quán)決定該怎樣離開這個世界，”

“你不明白，我只是想他在離開的時候，不是孤身一人。”

“好吧?！?

李駿佑無法讓朋友理解自己的決定，失去了與馬修之間的友誼，至此分道揚鑣。

李察德知道以后，沒有再責(zé)怪兒子做出的決定，而是說：“你很少有朋友能和馬修相比，你們一起長大，一起追逐夢想，我終歸是要離開的，就看哪一天而已，你不該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李駿佑不想讓陰影籠罩在父子最后相處的短暫時光下，安慰父親：“沒事，以后會有機會合作的?！?

李察德堅決拒絕兒子天天一天24個小時待在醫(yī)院，如果有可能，真是一刻也不想見到他，因此命令李駿佑每晚回家去睡覺。

3個月前，馬修一個人去參加了音樂節(jié)，一路過關(guān)斬將，李駿佑全程關(guān)注比賽情況，今天是總決賽。

“他很厲害，介意我坐下嗎？”不知道什么時候，Rose來到了店里，拿著汽水，笑意盈盈地對著自己說。

“當(dāng)然不介意，請坐?！?

她大大咧咧地拉開椅子坐在旁邊，將汽水瓶放在一邊盯了我一眼，然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到屏幕上。

馬修發(fā)揮出色，最終贏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Rose顯然對比賽結(jié)果很不滿意：“他該拿第一名的！”

“嗯，他是最好的?！北荣惼陂g，馬修表現(xiàn)突出，自己發(fā)過信息給他，但沒有得到回復(fù)，現(xiàn)在，想必他也不需要祝福，尤其是自己的，他會說：“不是第一，有什么好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