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聶子畫便被聶川寵著,雖是個得寵的,但身在大宅中,見慣了人性的陰暗面,從而養成了個孤僻的性子,唯有與聶子琴、聶永鈺這二人親近,心事往往都在心里藏著掩著,有什么想要的,便也慢慢忍著,忍著忍著便習慣了。
外人都傳言她高傲,眼光高,府門從未出過幾回,卻不知若大的世界中,她要生存下去,在這被人虎視耽耽的聶府中要小心謹慎,若不然,憑周嬤嬤這么個下人,她還能留到如今?
始終她都希望自己能像話本中那些主角,能有一個解救她的人,讓她不用像如今那么累,可今日千佶這么個舉動,似是闖到了她的心里,她需要的,便是那個能包容,能滿足著她任何事物的人。
從來她都是要什么,越是想要,便越是不得,比如那日素琴道人所說的那句“斷夢橋邊,紅塵落身,機不可遇”,按著素琴道人所說的去做,后來換來的卻是個“私會”,給人大作文章。從一開始聶子畫挺羨慕聶子琴能嫁與那個因訂娃娃親,心心念的人,能逃脫聶府這個若大的宅子,離了聶家這一潭深水,后來啊,知道了聶子琴的處境過后,便也開始擔心自己的紅塵,還有姐姐那入了更深的潭水中仍是樂觀的心態,那得償所愿的樣子,要不然前一年她也不會胡里糊涂地問素琴道人那種問題。
而湖邊的另一頭,聶永鈺盯著在一旁閉著眼許愿的的朱有玉,出了神。
從兩人偷偷離開后,聶永鈺便將朱有玉帶到一處人煙稀少的湖邊。他了解朱有玉,她從小跟著聶子畫,跟著她小心謹慎慣了,心里有個什么也不說,也更害怕那閑言碎語,所以他便將她帶到這里,不想讓她在他面前還拘謹著。
一開始她還扭程著,拘謹著,后來聶永鈺苦口婆心,才說動的她。
一見朱有玉睜開了眼,聶永鈺便忙著追問:“許的什么愿?”
朱有玉嬌羞地低下了頭,臉頓上起了兩片紅云,因為天色的緣故,讓人看不出。
“大少爺,這愿望說出來便不靈了。”她小聲說道。
聶永鈺見她這樣子,也猜出了個七八分。女孩子嘛,還能有什么愿望需要許的,不過是那姻緣,雖是如此,可聶永鈺心中還按捺不住,更想知道她許的真正愿望。
可卻不知從何問起。
“你…你我關系都如此了,還稱我大少爺呢?”后又說道,“我字曉望,你如同別人一樣稱我曉望如何?”
朱有玉聽著他這話,一癡一愣,想著聶永鈺身份可如此尊貴,她怎么能如此稱呼他,正想拒絕,聶永鈺便來一句:“你若拒我,我便將你從子畫那討來?!?
朱有玉臉上露出了難色,皺著眉頭。
她想,她若離開了她家姑娘,今后聶子畫沒她的幫助,可怎么在子畫軒中好好呆著,雖說她一直沒幫到聶子畫什么,可能當作一個擋箭牌也是好的,再者,她也不想離開聶子畫。
思索片刻,朱有玉才抬起頭,應了下來,卻又想著今日的聶永鈺怎么會這么奇怪地要求她。
望著朱有玉嬌羞的樣子,聶永鈺一笑,又似想到了什么,說道:“教你一句詩句‘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你且好好記著。”
聶子棋已然同聶子書逛燈會回府,她心事重重,毫無心情賞燈,便早早回子棋居。這夜色還早,她便坐在院中的亭子里,碧草沒跟在身側,她便一人賞月。
輪月如碧玉,姣潔得泛起白光,灑到深寂的夜幕中,夜幕攏罩著亭中的橙衣少女。
少女頭望明月,只一手扶額,月光映到她白暫的臉上,眸中盡是圓月的白。
府外燈火闌珊,盡是各色的彩燈,一身墨竹青衣的謝羽行走于北街上,他正要回聶府,便瞧得前方聶子書,碧草及聶子書侍女金釵等人在猜字迷,便要過去打招呼。
這三人也瞧見了他,聶子書叫道:“這謝大夫也如此有閑時雅事,我方才還以為謝大夫還在雍鄉小院研究醫書呢?!?
雍鄉小院是謝羽在最家居住的小院子。
謝羽只一笑,一走近,聶子書便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有些驚訝地說道:“呀!謝大夫還去喝了酒?!?
謝羽回道:“去了醉仙樓小酌幾杯?!币娭皇撬齻內耍终f道,“你們三個女孩子出府都不帶小廝的嗎?這可不安全。”
“謝大夫你可多慮了,每次燈會我們次次如此,都未曾有過什么不安全?!庇置媛妒?,“可……以往都是有二姐姐在旁側,我才安心,她方才乏了便回府了,沒了她這多無趣。”
“這北街繁華,好玩之處多了去了,她不在也未畢無趣到哪去。”
繼而他又將手中從醉仙樓買的糕餅遞給碧草,說道:“這糕好吃,給你帶了些,我這要回府了,你一個女孩子也小心些?!?
最后一句暖入了碧草心中,伸手拿了他遞給的糕餅,道了謝不敢再言語。
聶子書倒是有些不滿起來了,噘著嘴說道:“竟沒我的份?!?
謝羽又是一笑:“下回給你帶一份?!?
“可說好了啊?!?
謝羽點了點頭,再跟她們說了幾句話,才告辭離去。
謝羽走了之后,聶子書方可才對碧草說道:“這謝大夫人好,性子又好,重點是對碧草你好,往后你可真有福了?!?
碧草明了她話中之意,耳根子一紅,攥緊了包糕餅的細繩,未有言語,只微微一笑。
聶府中這會人也稀少,難得過一回節,府中都給了半天休息的特例,自是都趁著燈會好好要玩一番。
這子棋居也寂廖,聶子棋在亭中點上了一盞燈,彼時燈光伴著月光打到她的臉上。
忽而院門掩開了一小半部分,再則才全然打開,謝羽開門而入。他還是那一襲竹墨青衣,徒步往亭中走來,手中領著一壇酒,和幾包糕餅,不知他是從何處拿來的。
聶子棋早在他進院門那一刻便瞧見他了,她沒有作聲,看著他慢慢走近。謝羽把酒壇子放到石桌上,坐了下來,直道:“這醉仙樓的酒醇得很,你要不要嘗一口?!?
聶子棋沒有回他,看著他將那壇酒打開,倒了一小杯,移到聶子棋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酒香撲入人的鼻中,院子中菊花的清香還來消褪,兩種香氣渾合在一處,香醇而清甜。
謝羽小酌了一杯,口中還留著醇香,醉仙樓的酒十分烈,他這一杯飲下肚,直叫個痛快。
月下酌酒,有美人相伴,謝羽想那也是一件幸事。
他見聶子棋未動半分,才說道:“酒能解愁,你當真不心動?”
“那也只是一時的。”聶子棋一說完,卻動手拿起了酒杯,掩面飲下。
謝羽見她如此,又道:“那你這是為何?”
“一時也好?!?
聶子棋起了身,望著明月,背對著謝羽說道:“我以一已之力,護著永唯,小心謹慎,最后無奈,只能與你同一道上,最后我成了惡人,我也從未后悔?!?
謝羽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她說出這話時是何表情,他垂下了眸子,嘆道:“我只做我該做的,不該的,我一分也不會插足,另外,利用你,我別無選擇。”
聶子棋微微側頭,看著他,說道:“你當真做得到一分也不會插足嗎?”
謝羽一頓,反問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能力,一分也不會插足。
聶子棋走出了亭子,留下了一句:“但愿你說到做到?!?
此時朝歌夜弦,燭火通明,外面燈紅柳綠,里面繁華不已,秋風輕緩掠過,紅紗簾隨之飄舞。
北街因燈會熱鬧不已,朝歌這時卻有些寂廖,因為是中秋之日,瑜王將整個朝歌包了下來,里面只有他一人。
一人獨自歪坐榻上,手上輾轉著酒杯,目視著臺上此時舞動的戈顏,嘴角揚起一抹弧度,眸中失了色。
這朝歌他早已包下來,只為這一日,可到這一日,卻只是他一人。
歌樂到高潮部分,戈顏停下了舞步,凝視著臺下少年,朱唇緊抿,未有出言,二人對視片刻,都未有一人出聲。直到歌樂停止,紅紗簾飄到戈顏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才收回視線,向瑜王微微一笑,啟唇道:“殿下覺得戈顏舞姿如何?”
瑜王微頓一下,才說道:“你是整座建安城中公認的舞姬,又何苦來問我?!?
“可是殿下,在您心中可不是如此。”
戈顏的眸中有些冰寒,面色有些蒼白。
瑜王不明她是何意思,“嗯?”
戈顏沒有解釋,微微福身,道:“殿下可還要戈顏再舞一支?”
瑜王點頭后,戈顏便轉身離去,只道:“殿下稍等片刻。”
她一抹妖艷的紅慢慢消失至他的眼簾。
瑜王目送她后,起了身倒酒,酌了一杯,盯著手中的酒杯,眸中有些寒意。
戈顏離去不久后,又回到了臺上,只是一襲紅舞裙,換上了綠舞裙,她手上拿著一把舞扇,內紅外綠,乍一看如嬌荷般的樣子。
風掠過燭火旁,吹動了燭火,戈顏的影子在壁上動了動。瑜王抬眸看著她,他未曾見過戈顏穿過綠裙,在他的印象中,戈顏永遠是一抹妖艷的紅,他倒是覺得此時的戈顏有了些新意,忽而興起了些興趣。
戈顏未有作揖,下一刻便要舞動起來,她右手拿扇,抬起了手來,舉過頭頂,仰望著舞扇,左手負腰,作蘭花指狀,挺起纖腰,纖腰此時姿態,宛如彎月般,也讓人驚奇她的柔韌度如水蛇般柔軟。
舞裙緊致于臀部至腿間,腿間裙擺較為寬大,綠舞裙上,不知綴了何物,在燭火照映下閃閃發亮,如寶珠般耀眼。此時她的下半身如書中所描述的鮫人一同,不同的是她有一雙修長而纖細的腿。
歌樂未起,戈顏慢慢動了左腿向后移去,小腿伸至纖腰旁,裙擺隨之慢慢劃落,露出了她宛如碧玉般的腳,只一腳支地,她未有半分抖動,穩穩地保持著此態。
寂靜的朝歌中忽而響起了水珠滴落的聲音,因為靜,所以不知從何處傳來,再是一滴,戈顏微動了身子,再是幾顆水珠滴落的聲響,她動了動右手,抖動了舞扇,如有水珠滴落到扇子般,生了靈。抖完片刻,欲要停下,歌樂奏起,右手似失了控制,不停抖動,舞扇隨著裊裊的歌樂聲飄動著,宛如風拂過塘中的荷葉,輕柔而搖曳。她的左腳伴隨笛樂的清歌中緩緩落了地,如踩在棉花般動作輕柔。
笛聲幽幽,蕭聲綿綿,琴聲潺潺,口技之聲也融入其中,洽到好處。
交響輕音伴起,戈顏停住了右手動作,身子保持不變,似有風掠過,吹起了她的舞裙,綠紗飄飄,她動了下半身,右腳單膝跪地,額間一縷發絲無風兀自飄舞。
口技之聲再起,水珠滴落池中,清脆而輕緩,似有氣力將要暴發出來,雀兒的清歌也融入其中,歌聲愉悅歡快,蕭聲忽而起伏。戈顏倏而起身,以右腳發力,旋轉身子,舞裙隨之飄動,似浮在上空,舞裙紗將要飄落之時,她執扇之手慢慢放下,換了左手執扇,交替之間宛如荷瓣掉落于水中,驚起了水波。左手又負背,微微抖動舞扇,她扭動了纖腰,膀肩一上一下,動作柔美,右手作蘭花指狀,伴隨著身子的扭動,上下揮動著,動作無比輕巧,似要拂過池上水。
忽而右手伸至背后,扇子又回到右手上,一面舉扇,一面抖動著手腕,舞扇隨之飄舞,左手又作蘭花指狀,負著纖背,又勾起了左腳,向后移去,回到初始模樣。
隨即一顆水珠滴落,她停下了抖動,面仰舞扇,目光牢牢鎖住手執之物,眸中有舞扇印在其中,卻失了色,朱唇緊抿,面無一絲表情。
保持此態未有多久,琴聲起,右手拂面至脖間之時,直直朝外展去,負背的左手隨之在背后一拂,抬起了左手,轉了手腕,依舊是蘭花指狀,左腳在琴聲未起前已然落地。
雙手展開后,手腳一并作動作,她微蹲,左手移至胸前,作蘭花指狀,右手執扇也往里移動,忽而向上微移朝左面,右手朝左,舞扇扇面朝右,落于她面龐前,微微轉頭,別過右面,她的眸中無鎖物,卻未失了色。
歌樂由輕緩轉至急促,笛聲揚長,委腕動聽,琴音猶如流水,余音繞梁,蕭聲清脆轉至粗緩,悠長連綿。
戈顏起了身,雙腳點地旋轉,動作有序,右手抖動著舞扇,全身力氣重點都在于右手之中,抖動幅度較大。
旋轉幾回,她未有停下之意,抬起了右手,左手也向上抬去,雙手同時握扇,舞扇在她手中生了靈,半開的舞扇被她托到頭頂,張開了至圓形,在空中旋轉,忽而如水中嬌荷般樣子,戈顏旋轉的身子宛如水蛇在水中舞動般,妖嬈而柔美,扇子在她手中生了花,甚叫人感到驚奇。
瑜王也忘了酌酒,凝視著她,甚是發覺建安第一舞姬戈顏所屬也不為過,他是品著戈顏唯妙唯肖的舞技,腦中出現他不識得的畫面——暗燭小屋,舞裙從一女子身上劃落,紅的醒目,床上的落紅,一只纖細的手伸入他的衣領。
只一閃而過,瑜王不知為何發覺似曾相識,他正要細想,卻頭痛非常,支
一只手扶額,另一只手攥緊了拳頭,忍著頭痛之感,似欲要爆發,他的眸中已現出血絲,面色蒼白。
欲要再舞的戈顏,余光中覺察了他的不對勁,抬眸向他一展。
他痛苦模樣鎖在她眸中,她未再舞,扔下了舞扇,不知說了什么,樂師們停上了奏樂,盡數退場。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下臺去,走至他面前,喚道:“殿下?”
瑜王抬起頭來看她,她未有帶面紗,真容展現在他面前,他有一瞬間被她迷了眼。下一刻又頭痛欲裂,痛苦不堪,他欲要想起方才閃現的片段,便越頭疼。
戈顏似是看出了什么,眸中的寒意盡散,男子在她眸中溫柔至極,她緊抿著唇,又半開了唇,欲要言語,未有開口,瑜王已然棄了掙扎,以玩世不恭的語氣說道:“顏姑娘為何停下了舞蹈?”后又說道:“是在坦心本王?嗯?”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勾住了戈顏的腰,抱住了她,嘴角上揚,又伸出手指勾住了她的下腭,說道:“多好的一美又兒,從了我可好?”
戈顏眸中又恢復了冰寒,眼角凌利得似鷹眼,白皙的面龐失了色,朱唇輕啟:“殿下,請您自重。”
她欲要起身,他的手勾得更緊,將唇覆在她的耳邊,吹著氣,說道:“從了我可好?美人?”
戈顏雙手并用,掙扎了片刻,他才松了手,她起身,說道:“殿下您醉了?!?
她一起身便轉身離去,瑜王叫住了她:“我們是否曾相識?”
她頓了頓,停下了腳步,半響,才說道:“未曾,殿下您醉了?!?
言語落下片刻,她又移步離開。
她所言并不假,今夜他是真醉了,每次他一入朝歌,必定會爛醉如泥,但只因愁一人,戈顏知曉那人是誰。
他每入一次,她便寒心一次,她忽而想起他們初時之日,他可是個溫柔爾雅的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