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回來了，來，先坐下喝口水吧。“面前的婦人說著遞上一碗溫水。

“趙嬤嬤，那幾絹雙面刺繡綾羅就賣了這么點兒，現在繡坊生意也不景氣，城里的鋪子收絹帕收的都少了，就算咱們是雙面繡，也頂不住繡坊那邊壓貨，人家現在都不愿意受咱們的繡花帕子了。”少女邊說邊抖出袖子里的幾塊碎銀子，端起面前的水大口仰頭喝了起來。

對面的婦人蹙了下眉，嘆氣道：“這個月月錢又被大夫人那邊扣下了，現在繡坊那邊又不肯收帕子……”

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廚房的一陣騷動打斷。

“你們實在是欺人太甚，克扣月錢就算了，現在居然連米糧都斷了嗎，這院里住的好歹是喬府正了八經的二小姐，米糧豈是你們這群下人說克扣了去就克扣了去的。”碧云充滿怒意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來。

“啪-——”緊隨其后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和一個老婢惡狠狠的聲音：“奴婢們按大夫人的指示辦事，什么時候輪到你個下等丫鬟插嘴了。”

少女撂下眼前的水碗，三步并兩步的沖進廚房。在老管事婆第二巴掌朝著碧云臉上扇去時半路攔住了那只手。

她掃了眼屋里的情形，老管事婆被一眾年輕的家丁丫鬟簇擁著，旁邊放了個米筐，里面的米少的幾乎可以看見籃底。

“怎么？大夫人這是想餓死我們，一勞永逸？”她開口道。

“咱們都是按大夫人命令辦事，賬房核賬的時候發現上個月無緣無故少了幾擔米糧，咱們查過，其余院里都沒多送過，想來是給后院多送了，二小姐也知道，咱們夫人一向公正的很，既然上月多了，這月就少些。”管家婆臉不紅心不跳的睜著眼說瞎話。

“你胡說八道，向來只有你們自己吞掉的份，哪有我們多拿的份，我們院里送來的米糧從來就沒夠過！”碧云捂著被扇的紅腫的那邊臉頰，梗著脖子憤憤的道。

管家婆臉色陰沉的難看，但終究沒再上來對碧云怎么樣，畢竟碧云是二小姐貼身丫鬟，雖然二小姐在這府上過的還不如一個得寵的嬤嬤，但好歹也算是主子，萬一真把她逼急了，上來和自己廝打起來，事情倒也不好辦了。思及此，她一把甩開被少女攥住的手腕，恨恨地說：“不過是個姨娘住過的院子，哪里需要那么多米糧……”

“啪——”話音未落，一個比剛剛更加脆亮的耳光甩在管家婆臉上，少女幽幽開口道：“你叫我娘什么？”

管家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甩懵了，一時竟忘了顧慮，下意識抬手就要還掌，力道剛使出一半，就被少女用另一只手輕松攔截，“你可想清楚，平常你狗仗人勢，私下里克扣月錢米糧什么的沒留下證據也就算了，但你要是今天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扇下這一巴掌去，眾口難堵，難保我爹回來不會知道，你要是愿意用你這肥的流油的差事換一個巴掌，你就盡管扇下來。”少女絲毫不讓步，字字緊逼。管家婆子本就是個人精，她掃一眼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看熱鬧的家仆，其中利害登時就想明白了，雖是收回了手，卻仍不甘心，血紅的眼死死盯上少女清秀白暫的面龐，恨不得用眼神剮了她。

“滾。”少女迎上她惡狠狠的目光，眼中滿是不屑。

“怎么，這么沒眼力見？要我們趕人嗎？“見她未動，少女又道，說著回頭抄起墻角的掃帚就沖她掄了過來。

管家婆躲閃不及，小腿肚上重重挨了一掃帚，“你……”她雖然極度憤怒，但顧及著剛剛少女那番話，老爺這幾日就要回京了，現在和后院撕破臉的確不明智，只得咬牙切齒的揉著腿肚，罵罵咧咧地走了。

“真是狗眼看人低。”碧云朝著管家婆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

于此同時，前院大夫人房里也不太平。

“不行，娘，怎么能讓那個庶女去敬文書院。”喬家大小姐正很是不滿地抗議。

“你爹走之前就特意囑咐過要把你們二人都送進敬文書院讀書，我拿后院那個身體差，在家調養壓到現在，眼下你爹就快回京了，再壓下去怕是不成了，再說她在書院里也呆不了幾天，掩人耳目罷了。”喬家大夫人很是“慈愛“的給女兒攏了攏額前碎發，又繼續說道，“再者說了，她從小沒先生教習，去了學堂保準鬧笑話，哪里能比得過我的琪兒。”

喬琪聞言也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是啊，喬巧自幼就沒請先生開過蒙，又加之整日混跡在上京大街小巷里，沒一點教養規矩，橫豎看都是個十足的草包。要是她去了學堂，不更襯得自己優雅端莊，落落大方嗎。這么想著，她也就沒那么排斥送喬巧跟她一起去全上京最好的學堂這件事情了。

“不過，娘，那件事可得抓緊了，等爹爹回來就不好辦了。

“娘知道，這不已經在張羅了嗎，你可別說走了嘴。“

………..

前院里各懷心思，后院這邊也一點沒閑下來。喬巧到井邊打了盆涼水來沾濕手絹替碧云的臉消腫，后院只住著她和奶娘慎嬤嬤還有這個自小跟她長大的丫鬟，她倒是從沒把這個丫鬟當婢女，向來是當姐妹對待的。

“阿云，今天大夫人找我，說是明天要我跟大小姐一起去敬文學堂讀書。你覺得她們安了什么心思？“喬巧一邊替她敷臉一邊道。

“想是她們覺得老爺快回來了，怎么也得裝個樣子給他看看，不管前院那邊什么心思，讓小姐進敬文書院讀書總歸是件難得的好事。“碧云回她。

碧云到底還是記得自己身份的，說著從喬巧手里把絹子接了過來。

喬巧這才站起身來回話：“去就去唄，左右不過是學那幾本書，在哪里學不是學，正好也看看她們這次又是玩的哪一出。“因著她是庶出，父親又常年在外，家里大夫人排擠她，盡管父親留了話讓二人一道入學堂，大夫人怎么會肯，一直找借口拖著不讓她進學堂，她也不計較，私下里跟了位窮秀才學書，這些年也就這么過了，現在無非是換個地兒背書而已，她倒不甚在意，她真正頭疼的，是最近大夫人給她使的另一個絆子。

第二天，大夫人破天荒的安排了頂轎子送喬巧去學堂。

為著誰去給這位地位還不如下人，并且剛剛得罪了管家婆的庶出二小姐抬轎子，喬府的家丁還大大爭執了一番，險些動手。

喬巧一進學堂，就感覺幾十雙眼睛齊齊向自己射來。敬文學堂是全上京最頂尖的學府，能進來讀書的大多都是豪門貴胄，喬嚴的官位也不低，但喬巧總歸是個庶女，處處受打壓，活得可沒有喬琪那般闊綽滋潤，她穿的樸素，身上也沒戴什么值錢的什物，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哪個小姐帶的隨侍丫鬟。

“喂，你就是喬家的二小姐？咱們交個朋友吧。”喬巧剛落座，旁邊一個小姑娘就拍了拍她面前的檀木書桌，沖她打招呼。小姑娘穿著個藕粉色衫子，衣緣上繡一圈玉兔纏枝紋，頭上還簪了個玉色百合纏花小釵，很是俏皮。

“公主這么說真是令小女誠惶誠恐，小女身份卑微，實在不敢攀附公主殿下。“喬巧答得不緊不慢，嘴上說著惶恐，聲音里卻沒多少惶恐，倒是透著一股子興致缺缺。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我之前可沒見過你。”小姑娘的重點顯然已經轉移到了喬巧為何會知道她的身份上去了。喬巧一笑，目光掃過她拍桌的手上帶的那只冰種芙蓉底玉鐲，這個品種的玉鐲在整個趙國都是極品，只供應皇室，當然民間也不是見不到，黑市上肯出大價錢也是能尋得到的，喬巧常常往當鋪跑，黑白兩道的當鋪她都是熟客，自然是識得這鐲子的，不過戴這鐲子就好像花官銀，官家的自然不怕什么，可若是到了平頭百姓手里，卻愣是怎么也不敢花的，有錢人家就算是到黑市上尋得了這鐲子，也只敢放在自己府里把玩，借他一百個膽也不敢戴出來招搖過市。

不過她卻沒說什么，她可沒這么多精力去給這公主解釋，只答她道，“早聽聞敬文學堂中有不少皇親貴胄，公主氣度不凡，小女一眼就辯出了的。“這話分明是敷衍，但卻極有分寸，既沒多費口舌又夸得對方高興。

“切——“只是這話落到旁聽者耳中，尤其是對說話的人懷著敵意的旁聽者，味道可就大變了，怎么聽怎么像喬巧在舔著臉巴結公主。一旁的喬琪冷著臉嗤笑一聲，引得大家都別過臉去看她。

“什么卑微不卑微的，我就看你合眼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個公主倒是爽朗大氣，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說什么，”我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愿意結交的。“末了她又加上這么一句，惹得學堂里陣陣哄笑。她故意把“阿貓阿狗”咬的很重，又側頭睥睨一旁的喬琪，喬琪臉漲的通紅，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她向來是個欺軟怕硬的，若譏諷她的人是喬巧，她必定會上去扇她幾個耳光泄憤，可在公主面前，她是一點脾氣也不敢有，她清楚的很，得罪了天家，只有吃不了兜著走。

許是瞧著這公主真性情，又幫忙出言教訓了喬琪，喬巧對這公主的好感倒是多了不少，“好啊，公主要是不嫌棄，小女愿意交公主這個朋友。”

“爽快。”公主很是滿意的一拍喬巧肩膀。

“這個是你妹妹啊？”坐在喬琪身旁的徐千惠悄聲問。

“區區一個庶女，也能算得上是我妹妹。”喬琪還在因著剛剛的事生氣，聞言不屑地朝喬巧嗤了一聲，陰沉著個臉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回答她。

不巧這一幕被對面坐著的武將梁勇長子梁冀看了個分明，梁冀對喬琪有意思，整個學堂里無人不知，知道喬琪喜歡吃梨花院的單籠金乳棗酥，便每天都差人去買來，待到散課巴巴的跑去送。今日喬琪這副樣子梁冀可是看在眼里了，心里盤算起了怎么整一整這個喬家二小姐，替喬琪出口氣。

“這學堂可是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又有好戲看嘍。”黑衣少年懶懶的斜倚在窗邊，對著身旁的白衣少年道。

身旁白衣少年笑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