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被兩名宮人攙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但這時候，已經(jīng)沒人關(guān)注她。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辰山上無數(shù)巨大的石頭滾落，轟隆轟隆，猶如雷鳴，遮天蔽日，讓人以為末日降臨。

然后，這些石頭突兀停在了半空之中。

標(biāo)宛子等人下意識地望向公主，以為是公主在施展神威，殷姮卻神色沉靜，望著辰山的方向。

她能感覺到，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機(jī)從辰山中心彌漫，余波已經(jīng)造成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山崩，可這股力量卻不是全部，因為它在不停掙扎。

就像一個發(fā)瘋的人，一只手拿著刀子，想要殺個痛快，另一只手卻死死按著這只拿刀的手，不準(zhǔn)自己手染血腥。

哪個是辰王？

哪個是被奪舍的人？

殷姮不知道。

她只是一直將龐大的精神力，籠罩在整座辰山上空。

這場廝殺，足足進(jìn)行了大半天。

楊秀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重新上了妝，掩蓋蒼白的氣色，跪坐在殷姮身邊，可殷姮不說話，她也只能裝不存在。

直到深夜，殷姮突然動了。

只見她走出安車，抬頭望向辰山中心。

而就在這一刻，原本懸浮在半空，將墜未墜的石頭，突然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吸引，向原本所在的地方飛去。

殷姮突然抬起手。

霎時間，狂風(fēng)大作，立刻將這些石頭堆疊到山腳的平地上！

力量對抗的同時，虛空之中，精神的世界里，殷姮與一雙眼睛遙遙相對。

那雙眼睛還很年輕，卻透著說不盡的滄桑，疲憊，還有茫然。但最醒目的，還是如同小狼一般的警惕。

就在看見殷姮的那一刻，原本的警惕，立刻就變成了放松。

但下一瞬，眼睛突然變了，充斥著冷酷、狠毒，以及無邊的殺意。

殷姮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要阻攔我嗎？”對方突然開口，聲音亦男亦女，充斥著空靈之氣。

“不。”殷姮淡淡道，“我只是來見證這一幕。”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才道：“我很奇怪，你既然是女性，為何要浪費為數(shù)不多的力量，幻化作男性來面對我？”

辰王冷冷道：“我若知道你年紀(jì)這么小，又怎會化作俊美男子？”

“這就是更令我奇怪的地方了。”殷姮字里行間充斥著真實的疑惑，“就算我是成年女性，難不成就會對美男子寬容一些嗎？”

她并不奇怪辰王是女性，因為她早就知道，上古社會，母系氏族居多，很多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何況，論對自然的感應(yīng)能力，心思細(xì)膩的女性本就相對高出一籌。

她只是解開了之前的一些困惑。

原來，性別，才是辰王說，原本能等更久，看見殷姮來了，卻不得不倉促奪舍的真正原因。

本為女子，卻選了一具男子之身奪舍，不能說不好，畢竟?jié)摿Τ霰姷能|體難求，只是終究有些遺憾，不經(jīng)意間透了出來罷了。

面對殷姮的疑問，辰王知她不識情欲，只是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殷姮卻懂了。

“辰山山神，不是自愿把力量給你的。”殷姮緩緩道，“帝江、姜重黎，聽名字，應(yīng)當(dāng)都是男性。可見當(dāng)時的時代，已經(jīng)從母系走向了父系。辰國之王之所以是女性，并非因為地處偏遠(yuǎn)，只因歷代國主都是辰山山神的情人。”

辰山山神，絕不是像辰王說的那樣，是一個剛剛誕生，天真無邪的山神。

相反，它活的時間很長，力量也很強(qiáng)。

這也是自然的。

一個剛剛誕生的妖鬼，就算做成了祭器，又有多少力量可以對抗天底下最強(qiáng)的妖鬼呢？除非妖鬼本身的力量就十分強(qiáng)大，才能給瀾河水神致命一擊。

辰王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們雖貴為王族，卻只是它的玩物。它更喜歡王族的哪個女子，哪個女子就可以成為國王。縱然在外人面前呼風(fēng)喚雨，男侍無數(shù)，可在它那里，與最卑賤的奴隸無異。”

對于辰王的控訴，殷姮卻不以為意：“既然它擁有隨意選擇國王的權(quán)力，王位卻在王族內(nèi)部相傳，證明你們封鎖了一切其他女子能見到它的渠道。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不是么？”

為了至高無上的王位，女王、公主們心甘情愿做妖鬼的玩物。

若真是不愿意，不去不就行了么？或者送一些平民女子去，難道妖鬼還會在意人類的身份之別？

但她們怕啊！

萬一某個平民女子伺候辰山山神伺候得好，對方一高興，直接讓這名女子當(dāng)辰國的王，或者重臣呢？

而辰山山神，只是不在意而已。

它并不在乎伺候它的女子是誰，對它來說，都不過是區(qū)區(qū)玩物，只要縱情享樂即可。

“沒錯，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換。”辰王冷笑道，“只不過，這個蠢貨竟然相信了我是愛他的，我說我愿意替代它而死，讓它成為我活下來，成為辰國之主，它竟然同意了。若非它親自主持這個交換儀式，我不過一介凡人，又怎能得逞？”

想到那段不堪的歲月，辰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她只能慶幸，妖鬼之間也有不同的天賦。

辰山山神對妖鬼天生有某種克制力，這是它稱霸此地的基礎(chǔ)，卻不如羌水水神看透人心的能力實用。所以她假裝很愛辰山山神，一見就被對方迷倒，無論怎么被欺辱都甘之如飴，靠著這份忠心耿耿，她得到了王位，也靠著這份無與倫比的癡心，最后將它取而代之。

殷姮聞言，不由輕輕嘆息。

這么說來，妖鬼與人類，也沒什么不同。

辰山山神戰(zhàn)敗后，為了不被做成祭器，寧愿以昔日玩物的身份，從強(qiáng)大的妖鬼變成羸弱的凡人；呼風(fēng)喚雨多年的辰王，為了延續(xù)自己的性命，也愿意從女性變成男性。

在生與死的壓力面前，性別、尊嚴(yán)、種族，都成了不值一錢的東西。

辰王見殷姮面露憐憫，不由大怒：“你可憐我？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力量強(qiáng)大的女性，不會被當(dāng)成最強(qiáng)的戰(zhàn)士，只會被認(rèn)定是最好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