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報姓名的時候，殷姮已經(jīng)站到了岸邊，與江心的鱷魚遙遙相對。

然后，她就看見鱷魚臉上浮現(xiàn)很人性化的困惑：“公主？那不是人類的叫法嗎？我記得，我以前吃過好幾個公主。”

這句話聽上去很像恐嚇，殷姮卻知道應(yīng)該是真的。

數(shù)百年前的昭國，面對泛濫的洪災(zāi)，尚且有拿公主祭河神的習(xí)慣，何況岷郡這等蠻荒之地？

大型祭祀嘛，肯定要用人當(dāng)祭品。祭品的身份越高貴，自身越純潔就越好。童男童女，妙齡少女，都是祭祀的好材料。

羌水的平穩(wěn)對岷郡太過重要，以前的小國為了維護穩(wěn)定，舍一兩個公主祭祀，又有什么稀奇？

但她卻毫無驚懼之心，平靜道：“我是人類。”

“人？”鱷魚有點吃驚，上下打量殷姮。

在它的視覺中，沒有美丑之分，但它能感受到殷姮體內(nèi)極其磅礴的力量，強到令它本能覺得危險。

這也是它為什么愿意停下來，與殷姮說話的原因。

鱷魚疑惑地問：“你與姬青陽是什么關(guān)系？”

“那是何人？”

“你們?nèi)祟愔械牡谝粡娬甙。　摈{魚伸出爪子，撓了撓頭，“他的名字通過每一縷風(fēng)，每一滴水，每一片樹葉，每一只飛禽走獸，傳遍天下，就連我都有所耳聞。在他之前，我們根本就不在意所謂的‘人類’，在他之后，我們?nèi)贾溃@個世界上有一個不能忽視的種族，名字叫‘人’。”

殷姮記下這個名字，并問：“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鱷魚沒太大的時間概念，回憶了很久，才說：“應(yīng)該是兩千年前？三千年前？還是四千年前？記不清了。”

千年時光，對鱷魚而言，或許只是彈指一瞬。

就如清晨到落日，對人類來說，不過半天，對蜉蝣而說，卻已是一生。

殷姮心里有些感慨，神情卻很漠然：“我與姬青陽無關(guān)，而我這次前來，只想問你，這兩年來，羌水多發(fā)洪災(zāi)，是否與你有關(guān)？”

鱷魚理所當(dāng)然地說：“洪水？哦，你說漲水啊！他們在我身上動手腳，讓我不舒服，我就把他們趕走。”

聽見這話，漸漸回過神來的柳合頓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柳合原本十分驚慌，畢竟羌水中出現(xiàn)一條超級大的鱷魚，還口吐人言，怎么看都像妖神降臨人間，違背了他一直以來的認(rèn)知。

這種情況下，人類根本無法反抗，只能接受即將到來的一切，無論好與壞。

但殷姮將這巨大的災(zāi)禍攔了下來。

不僅如此，殷姮平靜的態(tài)度，以及鱷魚對她的客氣，給了柳合極大的底氣。讓他認(rèn)識到，就算是這條能操縱羌水的鱷魚，也非不可戰(zhàn)勝。

柳合畢竟是個聰明人，他不怕處境有多困難，就怕自己面對的是沒有解決方法的絕境。

一旦告訴他，這問題有解，哪怕希望很渺茫，他就立刻能冷靜下來。

而現(xiàn)在，柳合已經(jīng)從鱷魚和殷姮的對話中，聽出了幾個含義。

一，這條鱷魚，應(yīng)該就是羌水水神。

二，鱷魚雖然不排斥吃人，但它不會主動以人類為獵物。掀起洪水，只是趕走人類，避免他們修建玉壘堤的方式，而不是為了獵食。

三，這條鱷魚擁有足夠高的智慧，或許是可以談判的。

這三條，尤其是第三條，令柳合有點心動。

假如羌水水神能夠談判，只要經(jīng)常送上祭品，讓對方別興風(fēng)作浪就行。若對方更好說話一點，同意他們修建河堤，豈不是更好嗎？

但這時，他就聽見殷姮宣布道：“岷山、羌水經(jīng)過的岷郡、樊郡，皆為昭之國土。你屢次掀起洪水，殺死昭之子民，本應(yīng)罪無可恕。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若愿接受昭之冊封，供昭驅(qū)使，或能留你一命。”

霎時間，鱷魚的神色變得十分兇狠：“你說什么？”

殷姮面色不變：“我奉王命，前來征討于你。若你愿意投降，此事便皆大歡喜。”

她當(dāng)然知道其他人怎么想——既然鱷魚能交流，那就和它談判吧，反正年年祭祀就行了，保羌水平靜不就行了嗎？

但殷姮不愿。

既然能用更好的方式解決問題，為什么要每年犧牲活人當(dāng)祭品呢？

而她心中也清楚，殷長嬴必定也不接受所謂的“談判”。

對鱷魚的祭祀再怎么盛大，也無法做到真正控制鱷魚，萬一這家伙欲壑難填，胃口越來越大，索要的祭品越來越多。總有一天，昭國沒辦法滿足它。

到那時，鱷魚撕毀條約，再發(fā)大水，又來一場澤國千里，找誰說去？

所以，在“對怪物的處理方法”上，殷長嬴雖然沒有明說，但殷姮早就懂了，以這位兄長的行事風(fēng)格，這件事，只有一種解決辦法。

若從，便加以約束和控制，令它為昭國效命；

如若不從……

殷姮無聲地嘆了口氣。

鱷魚憤怒地咆哮，猶如雷霆，震得在場所有人身體癱軟，根本無法動彈，只有驚雷在耳邊炸響：“區(qū)區(qū)人類，竟妄想驅(qū)使于我！去死吧！”

伴隨著他的話語，江心之中，水柱凝聚成龍，呼嘯著向殷姮襲來！

兩道土墻拔地而起，頃刻便有百丈之高！

眼看著土墻直接在面前生成，竟有遮住蒼穹之感，孫青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流失的力氣也在逐漸恢復(fù)！

幾乎是一瞬之間，孫青就反應(yīng)過來，他們之前毫無力氣，只能癱倒在地，不僅僅是被嚇得，也是因為羌水水神無形之中的震懾，現(xiàn)在能動了，是因為公主將羌水水神的威懾隔開了！

孫青的心情激蕩不已。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種時候，公主竟然還會保護他們！

下一刻，巨大的碰撞聲傳來，幾乎要把他們震聾！

知道他們留在這里，必定會成為公主的累贅，孫青一股腦地爬起，連滾帶爬，沖到姑祖母身邊，將孫伯姬和標(biāo)宛子扶起，然后拉著這兩個人，火速找到柳合：“方伯，小子有一言：我等留在這里，只會成為公主的負(fù)擔(dān)！”

柳合何嘗不知這一點，但他怕自己這么一走，萬一被公主記恨怎么辦？

就在這時，殷姮的聲音傳來：“你們速速退到縣城內(nèi)，將這里留給我做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