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椿樹
昨天接到通知,辦公室近期搬遷。原來二十多年前修建的小樓要翻建,至于建完做什么不知道,只是讓盡快搬走。
我對搬遷到新址辦公沒什么特別想法。哪里都是一間小房、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書櫥、一對沙發、一臺電腦、一部電話,其他一律限購,不允許一件不適于辦公的物件。
我走到樓外,端詳著陪我工作七年的小樓,感覺一股依依惜別的情感在涌動。不是故土難離,而是在這里,七年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突然映入眼簾的還是那棵依偎在樓邊,準確說是生在樓底縫隙間而長大的香椿樹,它也要隨著我們的離開而被遺棄。我頓時有些傷感。
記得七年前我到這個樓內工作時,這棵香椿樹還是一株不足一米高的嫩苗。它從樓底露出的細縫中斜著身子,伸著四條細長的枝葉,隨風來回擺動著。這樓里的人不知它是怎么來到這里,誰也沒去關注它。它在人們的一次次路過并掃上幾眼中漸漸地自我生長,現已有了大樹的模樣。
剛到一個新工作崗位,一切感覺陌生。雖然有著二十多年的主政工作經歷,但接觸全新的工作憑老經驗處理事務,會使工作受損失,又讓新同事認為你輕薄、不成熟和驕橫。
當有些煩躁時,我就到樓下放放風。自然與那株小香椿樹見面,覺得很親切。它好像對我說,謝謝你今天第一個來看我。我欣喜地接受了它的謝意。我欲走上前撫摸一下它嫩嫩的、鑲著淡淡粉邊的綠葉,樓上來電話有事要辦,我只好退步轉身走到樓口輕瞄一下小樹快步走進樓內。
入夏以來陰雨綿綿,我們覺得悶得喘不過氣來,室內又沒有通風設施,連風扇都配不齊,大家走出來站在樓前享受自然吹風。許多目光不是仰望天空就是欣賞高聳的白蠟樹,我的目光卻一直看著那棵伸著渴望擁抱的樹枝,搖擺著樹尖,抖動著樹葉的小香椿樹。不知是我目光射出的電流,還是小樹發出的熱能,我立時覺得渾身發熱,使本來悶熱天黏糊糊的身體又新添了熱量。我解開上衣兩個扣,用手掌扇著,讓一絲小風鉆進胸脯,僅是涼快一點也覺得幸福許多。
消防支隊來檢查防火安全,要求單位對重點防火部位實戰演練,全員參加。地點設在樓前,設置假燃燒點,工作人員每人用滅火器上場滅火。
我下樓查看準備情況,發現設置的燃燒點離那棵香椿樹僅四五米,這個距離,火熱的散發和滅火沸騰的泡沫會直接傷及香椿樹。可憐的小樹會經受一次火的考驗或者說遭受死亡之災。我當即告訴籌備人員,變更燃燒點,遠離小樓,主要是遠離小樹。當然他們是不會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的。
當天的演練很成功,大家像玩游戲一樣完成了任務,個個開心地說笑。我向樓邊那棵小樹微笑著點點頭,想象它一定會對我心存感激。我為自己的愛心而自我感動著。
轉眼三年時間,我漸覺業務嫻熟,便開始注重做些實事。首先裝修改造辦公樓,快二十年的老樓不是窗臺破損,就是衛生間漏水,最大毛病是供熱系統陳舊老化,供暖期低溫跑水,有些辦公設施也陳舊不堪。當時有人說“官不修衙門,客不修店”,最好別張羅。我想了一天,最后下決心還是要做。因為,我存了一點私心,這是大家所不知道的。
前幾天,三樓窗框老化,一大塊玻璃順勢落下,不偏不倚砸在樓下那棵香椿樹上,齊刷刷地砍斷了小樹兩個枝杈,幸虧沒傷及主干。可憐的小樹沒招惹誰,無辜地禍從天降。那折斷的兩個樹杈像斷了的雙臂,游蕩在兩側,情狀令人心疼。僅兩天工夫兩條樹枝蔫了,干了,就要從主干上掉了下來。我外出開會回來,到樓前第一眼見其慘狀,急忙上前撫摸,順勢把已枯萎枝條弄掉。小樹盡管缺少了側枝,但綠色依舊,主干依舊,生長依舊。它似乎對遭受的意外傷害滿不在乎,或者還以為有好心人正在為自己剪枝修整。不會言語的小樹用超常的心態鼓勵自己頑強地生存下來。
對于下墜的玻璃,沒傷到人已萬幸,所以沒人去想除了人還有什么可能被砸傷,小樹勇敢地承擔了這一切。我讓辦公室在一樓小樹旁掛上一個牌子:行人注意,樓上破損玻璃脫落。這么寫是提示樓下人,其實也在告知小樹。提醒樓下行人,小樹雖沒上榜但已有人關注。為了行人安全修理窗戶,小樹也不會再遭二茬罪了。
進入第六個冬天。這個冬天十分寒冷,接連幾天大雪。大院管理機關確定,以雪為令,各掃門前雪。第二天恰好陽光明媚,很多雪開始融化,人們清掃著雪水。樓前的雪被自然地堆積在樓墻根。那棵香椿樹已長得三米多高,主干也有小碗口那么粗了。冬季里它的樹干還透著粉紅色,只是沒有了昔日的嫩綠嬌媚。它見證著這個冬天的雪與寒冷。它看著人們一鍬一鍬地把雪堆在自己身上,有一米多高,感覺像套了冰雪服,凍得只打寒戰。當時人們堆積時只認準了樓下唯一的標志物,沒想到小樹對冰雪能有多大承受能力,好在鐵鍬也沒有傷及樹體。
清雪小車來了,幾個環衛工人揮舞大板鍬,直奔樹下的雪堆而去。我一直在樹旁守候,生怕無情的鐵鍬傷及小樹。小樹用生的渴望盯著閃著亮光的鐵器一次次向自己橫掃過來。
我大聲地吆喝:“別傷著那棵小樹。”這話真靈,要不然那位胖乎乎的用力甩著板鍬的工人會一下從根鏟斷小樹。看著小樹挺立在那里,清雪車離去,我才長舒一口氣走開。
去年開始張羅遷至新樓的事情,一直沒最后落實。因這階段主事集體都忙于公私大事,沒人愿意費力不討好地操辦容易引起說道的辦公室大遷徙。那一陣子我時常站在樓下,想著一旦搬遷、拆樓,小樹必死無疑,也沒想出好辦法來挽救。只設想了它的幾個出路,最好的出路是拆遷者的善心,想辦法保留它或者移栽到別處。院內那么多名樹名花早已載入戶籍,名花有主了,可小樹只有憑天由命,任人宰割。誰讓你出身無名,生長又無門派,能生存至今已算是幸運,還想什么大富大貴。盡管小樹已高至二樓,粗逾碗口,但出身貧寒也只能是如此下場。
直到昨日通知開始搬遷,我才真正意識到,我與小樹的緣分已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