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鬼伯爵后，格裂按照原計劃前往彈珠競技場觀看西雅和多杰克對決的回放，認真研究多杰克的攻擊與防御。

來到競技場后，格裂看見場外的廣場上有人擺攤販賣彈珠比賽的周邊。

格裂看見有自己的，但沒在乎。

他隨便選了條通道進入，無意間瞥見放置在長桌上劍鞘樣的木制物。

“這個，是劍鞘？”自從大人離開后，奇怪的感覺一直纏著他。

莫名的胸悶，沒由的煩躁。

他很清楚大人的命令——要殺一個叫墨茗的女子，順便找一個人做臥底。

令格裂驚訝的是，他清楚地知道這名女子相貌如何，現處何方。

“是，專門為了墨茗前輩定制的特質劍鞘！”回答他的是一名戴著眼鏡，面色泛紅的少女，看清楚格裂的相貌，少女驚訝地吸了口氣，“呀，是你啊，那就送給你了！”

格裂伸手接過劍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伸手，或者想伸手。

也許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也許是魔障了。

等他回過神來，他就已經拿著那把劍鞘進入彈珠競技場。

他徑直走過觀眾通道，來到比賽大廳。

不知為什么，他錯過了上午西雅和多杰克的對決，只能現在彌補。

空曠的大廳，金眸的少年抬起頭，毫無光彩的眼睛里一遍遍滾動著青色與紫色的彈珠。

“你…你好？”陌生的聲音，夾雜著不確定。

格裂目光回轉，看見一名和他有著相同發色、眸色的少年看著他，正沖他分外溫柔地笑著。

“我，我叫莫林，是一名四處流浪的彈珠戰士?！?

我需要一個臥底，不論是誰都行。

“四處流浪，就是沒有朋友？”格裂扯了扯嘴角，不自覺模仿莫林綻放出一個溫柔到極致的微笑。

“啊，對…”莫林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小聲地嘟噥，“路上還遭遇了小偷，盤纏全被偷了。”

這樣一個人，不論是失蹤了、死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啊？這可真是不幸，你有什么出路嗎？”

“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

“真的嗎！”莫林瞬間兩眼放光，手足無措起來，“那個，真是不好意思。工作的話競技場最好，但其他地方也可以的！嗯…累點我是不會介意的，我好歹是名彈珠戰士??！”

“金甲螳螂，把他左臉割一刀！”格裂舉起了手，召喚出巨大的金甲螳螂。此時的金甲螳螂和平日里不一樣，原本黃色的瞳孔中全是深深的紫色。

聽到格裂一聲令下，金甲螳螂沒有任何猶豫地手起刀落，看在莫林臉上。

而格裂早就捂住莫林的嘴巴，一手刀看在莫林的后頸。

“大人，可以利用我和他相似的特點誤導歐陽小楓，利用他們騙取戰機?！?

格裂向著高空鞠了一躬，丟下莫林離去。

他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大人正用水晶球看著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走進一條羊腸小道。四周樹林陰翳，鳥鳴聲仿佛普照的日光，灑了他一臉。

格裂瞇了瞇金色的眸子，隨手在身側的草地上一模，手心立即竄出黑色的能量波，逐漸凝結出一個男孩的影響。

他不知道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墨茗會從這里經過。

少年站在他挑選的位置上，面上帶著溫柔的笑，笑著看向遠處的路口。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帶著如此微笑，只是看到莫林后覺得這么笑著會很開心。

于是他開始笑，嘴角一直帶著笑，直到太陽由金轉紅，襯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直到那抹剪影出現在墜落的紅日前。

來了。

“格裂？”不僅格裂知道墨茗的名字，墨茗也知道格裂的名字。

在那一瞬間，格裂似乎想起了什么，并在潛意識里質問了自己所作所為的正確性。

沒有不妥，大人的吩咐，唯有遵守。

他展開了行動，但沒有成功。其實他本可以制服女子，只是手腳一直使不上勁，似是在之前用力過度留下的后遺癥。

“說！鬼伯爵派你來做什么？”墨茗高喝，她黑色的眸子里是他的倒影，滿滿全是他。

“來殺你?！备窳迅杏X得到頸動脈受到的壓迫，只是心頭毫無恐懼，即使是嘴角的笑意也沒有淡去。

他握緊妖刃戰機，金甲螳螂還沒有消失，戰機的發射口足以再一次爆發強大的能量。

女子問完那個問題，陷入短暫的沉默。

接著她仿佛從夢中驚醒，伸手握住冰劍劍柄代替匕首對準格裂的眉心。

“瑛寒，你別騙我……”她的聲音在發抖，許是因為恐懼吧。

趁著她的注意力分散，格裂在她看到他的動作前舉起戰機，幾乎是貼著她的眼睛扣動了扳機。

“妖刃戰機，強力射擊，咻——”

那是他第一次對準人，對準的是大人的目標人物。

那是他第一次對準人，對準的是最在乎她的人。

出乎意料，墨茗沒有倒下。

她黑色的眼睛前結起一層冰晶，但連這層冰晶也沒有受到打擊。

格裂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意外地發現妖刃戰機的發射口沖著遠處寂寥的天空。

最后一絲陽光終于被吞噬，太陽帶著格裂的心，一點一點向下沉。

射…射偏了？為什么？

墨茗沒再給他反擊的機會，雙手握住手半劍，對準他的眉心刺了下去。

當長劍的劍鋒觸碰到格裂的皮膚時，少年金色的瞳孔仿佛一瞬間恢復了清明，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對他狠下殺手的少女。

墨…茗？

沒用的廢物！鬼伯爵惱怒地撤銷幻影咒，將用于監視的“水晶球”扔在地上。

不僅沒能殺掉墨茗，反而被反將一軍。

這下好了，萬一這姑娘一口氣切斷格裂身上所有和幻影咒的聯系，格裂就接近于一張廢牌。

可惜，這張廢牌居然是他手下最有實力的護法。

鬼伯爵無奈地撿回水晶球，抱有僥幸心理地試著窺視格裂的處境。

而水晶球，很爭氣地給他呈現出一片漆黑。

“混蛋！”永夜城響起鬼伯爵一聲刺耳的怒喝，鬼伯爵手里的酒杯登時碎成幾瓣，跌在地面上，“可惡！墨茗…你敢和我作對？”

使用瑛寒解除幻影咒的方法實在太簡單了。

墨茗看著昏睡的少年，將瑛寒收入劍鞘。

在瑛寒刺進格裂身體的剎那，冰劍的劍尖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瑛寒縹緲的身姿。

絕艷的古風女子探出纖纖十指，一手往格裂的眉心，一手往妖刃戰機，就這么輕輕一撈，兩抹黑煙順勢消失在空氣中。

墨茗覺得，瑛寒的這個動作她一輩子也看不夠。

那冰霜女子不僅容貌舉世無雙，一舉手，一投足，顯示的皆是無盡的韻味。

伴隨著幻影咒的解除，格裂身邊莫林的影響也消失無蹤。墨茗皺了皺眉，將自己的疑惑壓了下去。

“好了，你打算怎么辦？”瑛寒的幻象并未就此散去，而是飄在長劍之長，撫著手臂詢問。

“并不太想管他……”墨茗隨口扯了一句氣話，“好吧，實際情況是我搬不動他，干脆回去叫西雅幫忙好了…看在劍鞘的份上?！?

“你還挺寬容？”瑛寒的聲音依舊清清冷冷。

“不是寬容，只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蹦鴮W著孫悟空用瑛寒在格裂身周畫了個圓，阻擋鬼伯爵的偷襲。

“大概是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也提前了解了這個世界，我才能理性地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以及相信格裂這個人?！?

“旁觀者清？”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我需要提醒你，你現在是當局者?！辩哪抗庥挠膾吡诉^來。

墨茗吐了吐舌頭，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當局者…自己好歹也是把彈珠傳說來回看了三遍的人，怎么說也該清楚知道里面的每一個角色吧？

而且她一直規規矩矩走劇情，最終目的只是阻止大結局的上演。

難道……真會有蝴蝶效應……？那是哪一環？

“如果我是當局者，那怕是已經步入局中了……”墨茗瞇起了眼，捋順了腦海中的信息，“那樣，我得推翻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設定?！?

其實拋開這個設定，很多細節都能解釋。

但墨茗的潛意識里，卻希望這個設定依然成立。

當墨茗剛到旅館門口的時候，卻看見黑蛟龍正在門口等她，見到她回來后才松了口氣。

“啊，墨茗你回來了，我剛想找你。聽說今晚有暴……”

腦后一聲驚雷炸響，黑蛟龍的“雨”字淹沒在了傾瀉而下的滂沱大雨之中。

墨茗先是被突然電閃雷鳴的氣候嚇了一跳，然后一把搶過黑蛟龍手里的傘，話都來不及說往外跑。

第一次，墨茗的身體快過了大腦。找人幫忙什么的，在她跑到半路才想起來。

這場雨下的真不是時候！

這場雨下的真是時候，徹底把格裂從頭到尾澆了個清醒。

少年呆呆地坐在地上，身下的泥漿順著土層流動，毫不客氣地在他的衣服上大顯身手。

雨水順著頭發淌下，格裂抹了把臉，然后就把手一直放在臉上，眼神空洞地盯著雨水滴落在已經積起的水洼中，濺起一圈皇冠樣的水花。

他低下頭，似乎連雨滴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墨茗沒殺他，他以為她要殺他。

結果是他要殺她。

格裂醒過來時就意識到了這點，但當墨茗的劍刺進他的眉心時，他只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哀與痛苦。

被人背叛的痛苦。

結果，又是誰背叛了誰？誰打碎了誰的幻想？

格裂很慶幸這場雨的及時，把他剛萌發了一點的錯覺澆滅。

他早就該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給墨茗制造著危機。這個危機不來自于他，又來自于他。

墨茗和其余護法雖然友好，但又保持著距離。

她卻對他有著特殊的信任。

不論是讓他幫忙也好，向他詢問也好，亦或是與他相枕也好。

她完全相信他。

但就是因為她信任他，他才有機會傷害她。

格裂不敢想，要是自己上午沒有出那么大的力，現在的墨茗還有機會從這里起來嗎？

水花飛濺聲傳來，格裂沒有抬頭，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格裂…是我……”

有一只手伸向他，然后碰到了他的手。

“滾開！”他沒想到要吼她，但的的確確吼了出來，“別靠近我！”

墨茗的手懸空半秒，然后把手放在了格裂手上。格裂揮手打開，全然不顧現在的狼狽。

“走開?！彼畹馈?

墨茗舉著傘站在他面前，衣服上全是因趕路濺上水漬。

第一次被格裂這么喊，她也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然后又搖了搖頭，彳亍地看著他。

“別再靠近我了，你想和大人作對吧？如果你在接近我，我就把你當叛徒處置。”

因為是墨茗，所以她肯定知道他是被控制的，會輕易原諒他。

但正因為是墨茗，他一定要表露出他對她的惡感。

“現在回去，你依舊做你的領隊，我做我的護法。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大人殺你剮你都不關我的事?！?

格裂轉過頭，沒去看墨茗的表情。

周圍斷斷續續響著雨聲，以及淌水聲。

格裂松了口氣，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

他覺得這片天空像極了自己，厚重的云霧不斷地擠壓著，企圖霸占每一塊空地。

“格裂做過什么保證沒？”西雅。

“誓死效忠大人?！焙隍札?。

“永不背叛大人?！卑退惯_。

所謂保證，對于格裂來說就是要窮盡一生守護的東西。所以，格裂慎重對待他的每一個承諾。

墨茗扔下傘，放棄了瑛寒的庇護，敞開懷抱，盡可能用力地抱住眼前的人。

雨依舊在下，把墨茗的長發全部打濕，輕薄的衣衫緊緊貼住皮膚。

“沒必要防著我，沒必要騙我?！彼÷曊f著，完全不在乎這個擁抱無人回應。

“別以為我不懂你，我很了解你。

一邊心里打著小算盤，一邊對所有人惡言惡語。

說著絕情的話，但內心比任何人都渴望感情。

鬼伯爵殺不死我，但鬼伯爵一定殺得死你。

要是今天我真的走了…你……真的沒想過自己會怎么樣？

我說不出大話，也不保證隨時站在你身邊。

但…請對我放心，我永遠會察覺到你的心，我也永遠不會讓人肆意傷害我?！?

要是我頭也不回的走了，今天究竟會不會有人死亡？

墨茗維持了擁抱的姿勢很久，才漸漸松開手。

但她很快就被人抓住，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更用力的擁抱，格裂把頭深深埋進墨茗的頸部，像是個害怕走失的孩子。

墨茗甚至能聽見他小聲的抽噎，她伸出手，溫柔地拍著格裂的背脊。

雨水從天而降，劃過他的臉龐，滴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