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是一個人邏輯能力最發(fā)達的時候——如果腦子里不想點什么,很容易陷入焦慮,甚至是躁狂,不能控制自己。
而且,緊張的時候,腦回路會非常清晰。
騙子最后無聲地掛斷電話,可氣的是,我再打過去沒人接,只聽到一陣急促的忙音。
王哥把我?guī)У搅私纪庖淮惫铝懔愕姆孔樱袷菑U棄的鄉(xiāng)村校園。我對這一帶不熟,太偏僻了,記得小時候有那么一兩次坐長途汽車路過,附近是一大片農(nóng)田,現(xiàn)在只剩下一排排頹廢的院落,荒草萋萋,透盡了世態(tài)炎涼。
校園里有一株老榆樹,樹杈上落著一個碩大的老鴉窩,老鴉不知何處去,樹下滿是丟棄的農(nóng)具,銹跡斑斑,曾經(jīng)讓人視如珍寶,如今荒野堆積,無人問津。
不遠處還有個廢棄的磨盤。
這里過去一定很熱鬧,村民聚集在一起,有說有笑,雖然貧窮,心明如鏡,不卑不亢,如今只剩下淹沒在荒草中的土地,見證了一代人的變遷。
我們來到學校二樓的一間教室。
這幢小樓有三層,在灰色的舊瓦覆蓋下,幾十間很寬敞很昏暗的標準教室,一字排開在陰森的水泥走廊一側,另一側是與教室門錯落排開的玻璃窗,綠色木窗框油漆斑駁,玻璃幾乎都碎了,犬牙差互,隨著風發(fā)出怪響。
走廊里水泥地塌陷,踩上去凹凸不平,所有能損壞的,能拆除的,哪怕有一點利用價值的,只要搬得動都已經(jīng)消失殆盡,即使大白天走廊里也是黑黢黢的,對面人走過來,不走到跟前看不清嘴臉。
走在長廊里有種走在地道或者牢房的感覺。
王哥真孫子,把菲菲捆結實就隨便丟在一間教室里水泥地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頭上罩著黑布袋,嘴上纏著膠帶,我過去把膠帶撕開的時候,菲菲帶著哭腔喊:“你們是誰?你們要干什么?”
“干什么?綁架知道嗎?聽說你有個很有錢的男朋友,我們想跟他借點錢花花。”王哥肆無忌憚地說。
我聽了心中一沉:完了,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你們想要多少錢,我還有點積蓄,你們全拿去,我也不會報警,你們拿了錢,就這么把我扔大道上就行,蒙著眼睛我誰也沒看見。”菲菲一邊哭一邊說,驕傲的個性并沒有因為恐懼而改變,都到了這時候她也不想靠男朋友。
我開始后悔做這件事情。
王哥不慌不忙地說:“那你說說你有多少錢?”
“幾十萬,也就是幾十萬,你們全拿去吧,只求你們放了我。”
“幾十萬是幾個十萬?說個準數(shù)!”王哥看著我笑了:“這小妞在跟我們耍心眼,咱兄弟是會為了區(qū)區(qū)幾十萬動心的人嗎?”
“六十萬,不,六十五萬,這幾年我沒攢下多少,全都給你們,你們放心吧,我絕不會報警。”菲菲聽到王哥在笑,立馬急得喊出來,還強調絕不會報警。
六十五萬,這個小妞幾年攢了六十五萬,恨得我咬牙切齒,真想考慮一下去泰國的提議,男人錢難賺,賺不到錢還要買酒澆愁,做男人難,做男人賺錢更難,生活真的沒有希望了。
我忽然冒出個惡毒的想法:這小妞死了真不冤。
六十五萬數(shù)目不小了,有些人一輩子也賺不到,我們兩個人分,一個人也有三十多萬,足夠在一個三線城市買個小房子安身立命。我們倆都沒出聲,我不知道王哥在想啥,我是心動了,把這個小妞放出去,拿上錢舒舒服服過日子挺好。
“一百萬,一百萬總夠了吧,我只有這么多了,再也拿不出來了。”聽我們不說話,菲菲哭得更兇了,不知道是因為嚇壞了,還是因為心疼錢。
一百萬!
我的心在滴血,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我的個天吶,做女人賺錢這么容易,我回家就辦個護照,作為男人,我這一輩子都未必賺得到這么多錢。我的心突突狂跳,但是看到王哥冷靜得接近冷酷的表情,我知道他并沒有心動,難到他想要得更多?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一千萬,我要一千萬,讓你男朋友送來。”王哥大聲說。
“他哪有那么多?”菲菲哭著說:“我們只是朋友關系,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他不會為我付出這么多。”
“你不是有兩個男朋友嗎?給他們分別打一個電話,看看誰更愛你。”
王哥廢話真他媽多,這么說不就把我們暴露了嗎?昨晚菲菲剛跟我說過這件事,今天又剛給我打過電話,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誰都會引起懷疑。
果然,菲菲意外地冷靜下來。
我狠狠地瞪了王哥一眼。
“好,你們用我的手機給他們打電話,通訊錄里第一個和第二個就是他們,第一個是有錢的,第二個是沒錢的。”菲菲很平靜地說。
“手機在哪?”王哥上下打量著菲菲。
菲菲今天穿了一件粉色長款毛衣,白色牛仔短褲,白色皮鞋,一雙白晃晃的大腿緊繃著并在一起,王哥臉上帶著涎笑湊過去。我本來不想出聲,因為菲菲很可能聽出我的聲音,可現(xiàn)在什么也顧不得了,急忙搶過去說:“這粗活我來,王哥你歇著。”
“手機不在我身上,在我的包里,你到我包里去拿。”菲菲雖然蒙著眼睛,但還是頂著黑布袋望著我,我感覺她已經(jīng)猜出我是誰。
我扭頭不敢看菲菲,干笑兩聲,從嗓子眼里擠出幾下奇怪的聲音,從扔在地上的包里拿出手機,打開一看需要密碼,還沒等我開口,菲菲就把密碼說了出來,我拿著手機不知該怎么辦,只好遞給了王哥。王哥拿著手機走出教室,我猜是去打電話,只是他打電話為什么要避開我?也許他是想避開菲菲,可直覺告訴我,他想避開的是我,不是這個女人,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我剛才看到手機上有個未接電話,署名是“愛人1”,我想是菲菲的男朋友。當愛人這個詞加上數(shù)字屬性的時候,味道就變得怪怪的,充滿了惡意,我感覺自己以后不會再信任人了!
我承認自己是個很敏感的人,敏感得已經(jīng)看不清這個世界,清醒的時候,告訴自己不要對這個世界太認真。
我很想做個嚴肅的人,可事實上是,這世界就沒有他媽的什么東西值得我嚴肅對待。
我認真就注定失敗。
我這樣的人也許注定只能在精神上尋找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