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老天爺待我不薄,在我十六歲的這一年讓我可以親見到這外面的世界。那是在某一次不經意的機會,我在十七號巷口的密林邊緣發現了一處草木奇特的地方,那里的樹竟然是筆直光滑不生枝節的,就像是幾根柱子,在周遭密密枝葉掩映之下到不能被輕易發現。我好奇地循著這些“柱子”一路走出去,密林越發陰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了,我卻不覺得害怕,而是激動,冥冥中一個聲音告訴我,我的心愿即將達成。當我的眼睛第一次接觸到來自外面的陽光時,我的心中仿佛是綻開了煙花般的雀躍,我盡情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享受著陌生的氛圍,熙攘的人群,這些我無數次在夢中渴望的畫面,一個完整的重巷。我用手輕輕地撫摸那些木質的標牌,和我家那塊是一樣的材質,卻寫著不一樣的號碼。這樣的聯系不禁讓我覺得親切又滿足,于是那些路過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我視作了親人,直到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攔住了我:
“咦,你是誰啊,怎么以前沒見過你。”
那女孩笑呵呵的,十分和善的樣子,只是衣著與我大相徑庭,竟然穿了一條綠色的褲子,若不是那兩條黑亮的大辮子我還以為她要女扮男裝呢。想到這我也笑了起來:
“我是宿希,才搬來的。”
“宿希啊,你好,我叫樊婉兒”
我偷偷笑了一下,不想竟被她發現了,
“所有人一聽到我的名字都是這個反應,我都習慣了。宿希同志,歡迎你搬來重巷。這樣吧,我還有一些朋友,介紹你們認識吧。”
看著她那雙明亮黝黑的大眼睛,我的心中募的涌出一股暖流。這是我來這世間遇到的第一個朋友,我突然覺得上天何其厚愛,我程宿希銘感五內。
這一條路的發現是打開了使我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十六年的門,我終于親眼見到了書中描繪的,家人講述的那些事物,也終于親身經歷了世間繁華。家中有一間屋子里存著滿箱的珠翠金銀,這許多年也用不上也就無人在意了,倒是便宜了我。每次出去我都會帶上一點,去當鋪換些錢來,再去與朋友們玩。我喜歡帶大家一起去酒樓吃飯,去聽戲,或者到重巷外面的那一家歌舞廳去唱一唱,玩一玩。我時常慶幸,若不是遇見婉兒,我哪里會知道這么多書中都沒寫過的新鮮事物。我的朋友們只知道我家中殷實,到也不問我具體來處。大家都是同齡的玩伴也沒什么隔閡,皆是交心的知己,每每處于期間我都感受到無比的快樂仿佛置身夢幻,一切都美好的似乎不太真實。我三天兩頭的不見人影其實爺爺是知道的,一次我玩過了頭忘了時間,天黑了才回來,想著這次連晚飯都不見人肯定被發現了,正心虛著悄悄走向飯廳,卻見里面只有爺爺一個人在那燈火下慢慢飲茶。我慢慢走過去,跪在爺爺身邊,他卻笑了:
“你既然犯困了就在房間里歇著便是,又到飯廳里,難道是餓了。”
我一時愕然,莫非有人替我扯了謊,然而家訓在那里縱然我再任性也不敢撒謊:
“爺爺,我其實……”
“好啦,爺爺知道,爺爺都知道。知道你的委屈,知道這十七號巷太小,怎舍得叫你獨獨享不到世事風貌,爺爺能給你再多也給不了你這人生百味,爺爺都知道。”
“那我……”
“爺爺希望你能在陽光下自由的過這一生。”
我其實不太明白爺爺的意思,但我隱約能明白對于我的偷偷溜出去,爺爺是知道并且縱容著我的。爺爺把我拉起來叫我再吃點東西,油燈下晶瑩的蝦餃在水晶碟里散發著光澤,親情,友情……愛情,我不禁笑起來,腦海中不禁浮現起那個少年高高的個子,暖暖的笑容,“林建”。
我們是在重巷附近的一個廣場上遇見的,就在我第一次出來遇見樊婉兒的那天,婉兒說這附近她有好多朋友,大家閑來無事時都會去那個小廣場上會面,說罷便拉著我要給我介紹她的朋友們。一路上她問我是從哪里搬過來的,我想了想說我們家從南方過來,就住在十六號巷最里面那家,是祖上就有親戚在這里留下的房產,婉兒同情的說那你一定很想以前的朋友們,又笑著說讓我以后來跟他們玩就好了,看著她笑的彎彎的眉眼我的心中也溫暖了起來。
小廣場上有幾間破舊的房子,婉兒說這是之前書記的辦公處,后來書記蓋了小樓去,這里就空著了,那破屋門口疊放著三根巨大的水泥管子,兩個男孩子和三個女孩子就坐在那管子上面聊著天,看年紀都和我差不多,見到婉兒帶著我過來都愣了神,隨即繼續他們的談話,再不看我一眼,婉兒顯然也是感到尷尬了,不知所措的紅了臉,我以為是我的關系,心頭霎時間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轉身就想回家去,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好聽的聲音在我身后想起,
“你好,我叫林建”
轉過身去,在我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好看的少年,穿著淡藍色的衣衫,袖口洗的有點發白了,短短的頭發稱著一張精神的臉,微笑著,那樣青澀卻那樣自信耀眼,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腦子里居然開始出現那些繡像小說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我急忙低下頭努力平復自己的心跳,小聲地說了句“你好”,其實說的扭扭捏捏的也不知他聽沒聽見。
一旁的婉兒看到有人過來也是極其開心的樣子:“她叫程宿希,是新搬來重巷的,就住在十六號巷,以后我們一起玩吧。”
聽到婉兒的話,我心里一緊急忙抬頭看向林建,我已經孤獨太久了,我期待一個答案,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當然啦,大家都是好朋友。”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被包容的感動,其他人雖然不是很熱情但也沒有表現出來什么反對的樣子,婉兒開心的拉著我坐到旁邊,興奮的紅著小臉跟我說話,講這說那的我也沒怎么聽明白,只是偶爾偷偷的向林建那里望一眼,便忍不住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