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程家是漓城最富的商戶,連這重巷都是我們家祖上建的。爺爺說我們家最初是南方的商人,晚清時是皇商。來過幾次北方后愛上了這北邊風光,后來舉家搬了來,依照江南的風格請當時最有名氣的建筑師林先生建了這重巷。話說這林先生其實是一個江湖術士,年輕時四方游歷,既能平神鎮鬼,還有治病救人之能,到老也算積攢了許多功德,有些道行。建這重巷原本按照老祖宗的意思是數條巷作阡陌縱橫之勢,亦是按著江南的樣子來。但是先生繞著漓城走了兩天兩夜,問了一句:“程老爺當真就看中了這漓城么?”原來這漓城雖近皇都,卻偏在皇城之北,皇城之上的地勢。“皇帝老爺南面坐天下,這陽氣是完完全全罩不到這漓城來,因此漓城實乃北方至陰之地。更兼這江南小巷屬陰,北方地勢高距地遠亦屬陰,如此之陰,實在不宜居。”這林先生說完這話便走了。不過也不知是為何,三天后這林先生竟去而復返,說愿竭盡畢生之能以十六數之陽或許能夠克其陰。十六條巷盤桓交錯化作陣勢,亦是至陽之鎮。果然,重巷建成之后程老爺一進入便覺和暖之氣,又有罡義之感,建筑的紛繁之美更不必說。林先生陪著老爺轉著重巷,忽到一處角門之時,竟有陰森之感。林先生皺眉閉眼,掐指一算,良久,不免一嘆:“至陰生至陽,至陽化至陰。”原來偶然之間,這陣竟破了一個角,林先生苦思數天,最終順其陰造林,又以障眼之法又建了一條巷補齊陣腳。留下一句“天意難測,這第十七條巷是福是禍未可知。”便離開了,再沒人尋得到他。
這可不是什么傳說神話,我們家,就住在十七號巷。這重巷幾十戶人家,祖上都是我們程府的媵仆,一代代傳下來,也早脫離了這份關系。但是一提到程這個姓氏,大家都會不自覺生出一份敬畏。原本我們家是在十六號巷住的,十七號巷一直空在那做他的陣腳。我們程家世代為商,便是戰爭時期商賈人家也未遭受什么迫害,多年積累下來程家可謂北方巨戶。爺爺年輕時曾結交了一個江湖朋友,此人姓林,自稱受先人引導來此漓城重巷欲了祖宗一愿,告誡爺爺欲保平安當隱于世。又賜一卷,稱其可得天旨。爺爺就火一看,只見上書“拾柒”二字。此等機密除卻程家人還能有誰知道呢,爺爺便不再疑,忙欲謝過這位朋友,那人卻止住了爺爺,道:“我只是盡我所能,然天意誰又可違,但愿他日你們不恨我才好。”說完便走了。爺爺也只得出售店鋪置得衣食,隱于十七號巷中,惴惴靜待天命。
因此從我出生之時起,便在這十七號巷中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何其無聊。我一直向往著外面的世界,當然,爺爺是不可能許我出去的,我自然也曉得其中利害。爺爺總念叨著多年之前是我們程家違天在前,借的這數百年富貴,而今只愿家口平安。話中意思我不大明白,我只知道程家近幾代以來人丁愈發減少,到我這一輩只剩我一個女孩。我在這十七號巷中出生,我出生的那一天爺爺一直皺著眉,待我呱呱墜地,爺爺才展露笑顏,一直說著女孩好,女孩好。父親奇道女孩哪里好,如何傳這程家血脈,爺爺便屏退了家人與父親一夜長談。自此,全家人對我是百般寵愛,我長到十六歲,沒什么別的心愿,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出去看看。我經常會站在巷口望那片森林。林子總是那樣,密密的枝葉擋住了陽光,沒有鳥,沒有蟲,沒有風,甚至我都懷疑那些樹是死是活,這片林如同靜止在了光陰之中,又仿佛深藏著什么秘密,靜待著誰的到來。
那一天我又去了巷口,站的久了我的膝蓋有些痛,就在我轉身要走時,忽然聽到了一陣風聲。那是穿林打葉的風聲,來自于那片密林的風聲,我急急轉回身來,便見不遠處的地方一個身影緩緩行來。她是誰?來自何方?她穿過黑暗向我走來。她為何來此?與我是否有關?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來自外面的世界。仿佛是受到了蠱惑,我停在那里,等她到來。
那個身影,越來越近;那張臉,逐漸清晰。是何處投來一片光,我凝視著她,那面容竟如此熟悉。她也正望著我,有些膽怯,有些遲疑:
“你是……”。
我笑了,伸出手:
“程家宿希。”